网友的爱恨转变往往只在一瞬间。
“胖东来人结婚不允许要彩礼或付彩礼！婚礼不能铺张浪费、婚礼酒席只能邀请亲朋、酒席不能超过五桌！如果做不到的，公司从制度建设上制定将取消一切福利！”
“未来的胖东来人不允许靠父母买房买车！完全有能力靠自己主宰创造和享受美好人生！”
11月20日，胖东来创始人于东来在社交媒体上发表了几段充满惊叹号的文字，要求胖东来员工取消彩礼、酒席不超过五桌等等，迅速引起轩然大波。
胖东来创始人于东来在社交媒体上发表对于员工婚礼的要求
尽管胖东来方面回应，目前尚未形成规章制度，只是提前倡导，但有关胖东来的争议已经铺天盖地，胖东来的形象也正在从“爱与自由”，变得“爹味满满”。
近几年，无论是业绩还是员工福利，胖东都像商业世界里的一个神话。不过很少有人探究这神话里面到底是什么，现在，于东来的一两句话，让这层神话开始剥落。掉落出来的，不是一家具有丰富现代商业文明的企业，而是一个怀着企业家私心的“乌托邦”。
好与不好
于东来在网上是一个“情感博主”。
打开他的社交媒体账号，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白底黑字，诸如“很多人还没结婚就想着将来挣多少钱，为了孩子结婚房子的事情操累！这样的做法是传统的也是愚蠢的！”“人们的痛苦往往是付出一点点就觉得自己付出了好多……这是贪婪和无知”“拥有自己敬畏的信仰！有自律的道德标准、幸福的根本！”
今年58岁的于东来有自己坚定的信念，他的价值观连贯、从不相互矛盾。这些文字和他反复在公开场合说过的追求一致：人不要只是为了生存，而要过真正幸福的生活。
对员工，他也是这样想的。
一直以来，胖东来商超以人性化的管理闻名。胖东来工资高，“两口子都在胖东来，干几年，房子和车都有了”；胖东来假期多，员工每年假期可以达到150多天，部分管理人员达到180多天。
于东来在社交媒体上与网友分享员工的休息规定 / 图源：胖东来官网
胖东来还给员工设置了委屈奖，员工工作期间被无故指责和辱骂，公司会给予不同程度的补偿费。除此之外，胖东来还有免费的体育馆、图书馆、电影院……还会安排全体员工出国旅行。
到了今年11月，于东来继续坚持他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他公开提出，员工要靠自己的双手创造，不能啃老；社会需要文明、理性与科学，胖东来员工不应该收、取彩礼，婚礼不能铺张浪费。
这次他没有得到赞美。胖东来，“翻车”了。
不难理解，网友们即便不是胖东来的员工，也容易感到被冒犯——胖东来越过了企业管理与员工私生活的界限。
胖东来超市内正在工作的员工/ 图源：胖东来官网
很快有律师写文章称，法律赋予企业的管理权利不是无限的，劳动法规定，企业制定的规章制度应当围绕“保障劳动者享有劳动权利和履行劳动义务”展开。
也有媒体发表评论，于东来的表态透露出一种不好的倾向：企业老总很容易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利用自己的强势位置，把自己认可的价值观强加给员工。
无论是否收彩礼，还是是否要啃老，不同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在社会上也没有统一的定论。这件事容易让人联想到多益网络今年在校招试题中涉及胖猫与女权的话题——尽管是向应聘者开放提问，但实际上应聘者与招聘者地位的不平等，传递出要求员工站队的讯号。
但如果了解胖东来与于东来本人，会不难发现，以前那些广为称赞的“好”，与现在的“不好”并不违背，如果没有这些“不好”，可能也不会有前面的“好”。
胖东来是一家什么样的企业？
于东来是特殊时代造就的企业家。1984年，于东来所在的橡胶厂倒闭后，他回家从事烟酒生意，又因“倒买倒卖”两入牢房，负债累累。1995年，于东来借钱开了一家小店——望月楼胖子店，经营灵活，价格便宜，他很快还了债，赚到了钱。
于东来喜欢承担社会责任、爱做公益，一个故事很能彰显他的个性。1996年，他在电视上看到美国航母编队驶入台湾海峡，连夜拿着几万块钱跑到有关部门，说要支持国家造航空母舰。
1996年媒体报道于东来三兄弟给国家捐款的故事
他本人也经历过巨大的挫折。1998年，胖子超市的一名员工被打骂，于东来为他出了头，超市却遭到报复纵火，门店烧作灰烬。于东来在回忆中说：“那场大火死了十几个人，烧死的、被枪毙的……”
在灰暗的日子里，于东来与员工一起打牌，输了就打屁股，每个人的屁股都被打得青紫。一位老顾客拿出积蓄，说离不开胖子商场，愿意凑钱帮于东来重来。
一年后，名为“胖东来”的超市开业，于东来在店里推出了各类免费服务，打气、喝水、打电话、熨烫衣服……后来那个为人所熟知的胖东来渐渐成形。
在改革开放时期冒头的企业家们，不是在MBA培训班里获得成长的，他们带着野生、有机的气息，在相互搀扶中摸索出一套经营与管理的规则，而这套规则，带着他们个人的烙印。
顾客在许昌胖东来天使城店选购商品 / 图源：新华社
于东来自称“我是一个对感情非常在乎、非常重视的一个人”。一篇报道指出，家文化是胖东来企业文化的底色，他对于做一个大家长的兴趣，高于做老板，胖东来的员工，被要求喊他“大哥”。
比如胖东来早期，于东来不允许大家随意出门，因为“怕他们惹事、学坏”，员工们也要在他的带领下把钱交给家人。
在胖东来今天的《文化理念手册》中，员工考核的一项标准叫做“幸福生命状态的考核”，细则包括爱情、居家、理财等等，打分若低于2分，就会失去当年的竞聘资格。
胖东来《文化理念手册》中对爱情的考评奖励标准
但不太会有人在乎这些。2024年，胖东来营收预计超过150亿，比去年同期增长40%，在凄苦的零售业中，胖东来屹立不倒，是一根罕见的劲草。
企业家们争先恐后地前往河南许昌，接受于东来的教育，他们可能会感到疑惑，因为在课上，于东来很少提到企业管理，他说得最多的，是爱与自由。
外界，有关胖东来的造神运动还在继续。两个月前，名创优品创始人叶国富入股永辉超市，“曲线”靠近胖东来，他说，胖东来正在构建中国新的商业文明，胖东来模式是中国超市唯一的出路。
于东来曾在年会上说，胖东来被神话是一种悲哀，无非就是善良了一些、真诚了一些。他也多次提到，与妻子生病之后，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与企业的发展，他希望把胖东来做成一个样本，每个员工实现健全的人格，可以享受美好的生命。
于东来称希望每个员工可以享受美好的生命 / 图源：胖东来官网
于东来在胖东来王国里编织乌托邦。
对于东来来说，胖东来是一块他的自留地，他是“于东来信仰”的布道者，他在其中自由地挥洒笔墨。他的理想世界，是人人有体面的工作、丰厚的福利的世界，同时，那也是一个人人可以凭借劳动买房买车、谈婚论嫁没有彩礼的世界。
然而，现实不是这样的。在现实世界里，劳动者与雇佣者的羁绊是一份合同，劳动者付出劳作、获得报酬，仅此而已。
胖东来员工乐到底是乐在其中，还是边痛苦边快乐，不得而知，也相信没有统一的定论。
于东来在企业家中十分罕见，或许这也决定了胖东来模式难以复制。但在许多劳动者权益还没有得到保障的当下，这个小小的“异类”能够存在，不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