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样书出来后,作为责编与该书的第一读者,笔者向桑兵教授报告了新书即将上市的消息,希望他收到新书后录制一条小视频。桑教授研究中国近代史数十年,积累深厚,新著频出。电话中,针对书中的一些创新性研究,以及桑教授近期在做的研究课题等进行了深入交流。话题主要包括:

一、什么是重写大历史,如何理解从大处着眼?

二、持久战的思想来源是什么?

三、毛泽东为何要写《论持久战》,对谁而写?

四、游击战并不等于运动战?

五、抗战到底的“底”究竟是什么?

六、桑教授的研究方向今后是否有重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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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桑兵 著

中华书局2024年10月出版

责编:桑老师,《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新书出版了,您在本书绪论中说:“近十年来,根据学术界的状况以及个人研究的进展开始重写大历史系列。《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为其中抗战系列的开篇。”书稿审读后,我们把“大处着眼”改作主书名,这四个字也是“绪论”的标题,大致能概括您重写大历史的意趣。在讨论装帧设计时,又决定在封面左上角为这本书专门做一个LOGO——大历史。从您的论述来看,《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的写作,就是从持久战这一枢纽性、全局性问题出发,重写抗战大历史。

桑教授:谢谢!我在书里说了,所谓大历史,包括立意、选题、取材、趋向等方面。

从大处着眼,重写大历史,并不是一般教科书式的通史或面面俱到的专门史,而是以枢纽性的历史环节为中心,深入探究前人语焉不详、争论不休,甚至误读错解的重大问题,以求在先行研究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并且各种重大历史问题的研究,看似已经相对固化,其实只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前人披荆斩棘,现在必须深耕细作。

责编:一般意义上而言,提起持久战这个概念,首先想到的是抗日战争,而在本书中根据您的研究,中共持久战思想的理论是源于红军时期反“围剿”斗争的经验。

桑教授:是的。学界和坊间关于持久战与《论持久战》的关系,流行着诸多误读错解。一般所谓持久战,主要受德国“一战”后军事理论的影响,早已传入中国,并进入正规军事教育。而毛泽东《论持久战》所说的持久战战略方针及其战法,是在总结国内革命战争经验教训的基础上形成,全面抗战以运动战为主,游击战与阵地战为辅;而敌后战场则以游击战为主,在相持阶段游击战上升到战略地位,并逐步转为运动战。这不仅是关乎中国抗战全局性的问题,而且在此过程中,中共及其领导的武装力量要上升到实力领导地位,成为中国未来命运的决定因素。因此,持久战成功的关键在于共产党的领导。由于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的战法不同,《论持久战》的言说对象也有所分别。

责编:在普遍的认知里,《论持久战》的写作主要是为了驳斥“速胜论”“亡国论”等错误观点。在书中您指出学者对此有三种不同的观点:其一是全面阐述中共的持久战战略方针,对象是全体中国人;其二主要是为了解决指导中共进行抗战的战略方针,对象是全体党员;其三是论证游击战在抗战中的战略地位和重大意义,对象是中共各级领导干部。

您通过对《持久战》最初文本的细致分析,认为毛泽东之所以倾心用力写作《论持久战》,有其深层次的考虑。也就是说,您重新解答了毛泽东为何撰写《论持久战》、对谁而写这个问题。

桑教授:是的,可以这么说。全面抗战爆发后,持久战是中共始终坚持的战略方针,也是中共决策层的集体意志。我上面说过,由于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的战法不同,《论持久战》的言说对象也有所分别。书中提到的上述三种观点,并不能覆盖关于《论持久战》写作主旨,这三种具有代表性的观点各有所据,有的还颇具洞见。

但全面分析《论持久战》的文本和语境,就不难发现《论持久战》写作的主旨,涉及中国全体民众,也考虑到各方面接受的可能,尤其是代表中共对于国家民族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阐述战略方针的论著,覆盖面越广泛越好。《论持久战》主旨的宏大广泛,并不妨碍毛泽东针对国民党、国民政府、国民革命军、全国民众、全体党员等不同人群分别传递不同的信息,这些相辅相成。

责编:您在书中的第三章第二节“因缘红军战法的全面军事战略”中,对游击战和运动战做了明显区分,并指出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也是两种不同的战术。

桑教授:是的。我前面讲到,中共持久战的思想源于红军时期,基于红军对国民党军作战的经验,尤其是总结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的教训。红军时期第一次反“围剿”之前以游击战为主,此后则以运动战为主,直到第五次反“围剿”变成单纯防御。对此以往的理解有些偏颇。游击战的战法,主要是应用于敌我力量对比过于悬殊之时。一旦红军形成一定的规模,可以取得局部的相对优势,就会过渡到以运动战为主的作战形式。游击战和运动战不仅是概念的不同,更是不同形势下红军战术上的选择。全面抗战时期,持久战的总体战略方针是以运动战为主,游击战阵地战为辅。

责编:书中后半部分,您花了大量笔墨重新梳理了持久战到底的“底”、持久战如何战、持久战要多久等问题,将“持久战”多方面多角度呈现出来,尤其是分析了当时国内不同政治势力的对持久战的不同理解和不同战略方针,让读者进一步认识到,持久抗战到底是有丰富内涵的。

桑教授:《论持久战》不仅是论,更重要的是看运用和实效。在全面抗战初期,国内各方势力,对持久战认识不同,尤其是要经过多长时间的抗战才算是“持久”,抗战到底究竟到什么程度才算“到底”。例如,时间上国民党人的持久从一年半载变为三年五年再到十年八年,空间上认为收复东三省、恢复“九一八”之前的状态,甚至恢复“七七”事变前的状态就是“到底”了。中共在时间上一般不做具体预判,空间上则始终坚持要恢复《马关条约》前的状态,除了收复东三省,还应包括台湾、澎湖,这才是“到底”。

责编:您之前的兴趣点主要在近代知识转型、晚清以来的学术、孙中山研究、近代中日关系等领域。在本书“绪论”中您说现在同时进行的研究,还有五四与新文化运动、国民革命,以及解放战争等系列,各包含三至四本专书。《大处着眼:持久战与〈论持久战〉》的出版,是否意味着您研究兴趣的一个转向,还是您长期积累后的一次发力?

桑教授:这个其实已经做了好多年,各项研究基本上是同时进行的。我的兴趣点较多,多卷本的《国学编年》和专著《新文化运动的兴起》也即将出版。还有一本书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渊源流变》,刚刚完成。

责编:这么多的研究课题,细分方向又各不同,这些都是您是自己做,还是和一个团队在做?

桑教授:受前辈学者的启迪,我的研究习惯是放眼读书以发现问题,可以说是同时研究多个问题,分阶段集中时间写作。大约十五年前,我将自己关注的问题分为大中小三块,大的是编辑大型文献汇编,这部分主要是自己编定,但是需要各方面的辅助。小的是个人专书,全部由自己独立撰写;除了已经出版的各种书,至少还有十余种,大都已经完成研究,只待写成。至于中的部分,主要是十种左右的编年或长编,以及需要整理的文献或文集;这部分由我主持,但必须集众,个人精力毕竟有限,无法独力承担;只是现在集众的事情不易为,不容易完全做到理想的境界。

责编:谢谢桑老师,您说的这些信息很重要,希望可以慢慢形成一个“大历史”系列。期待您的第二种、第三种、第四种新著也放在这个“大历史”的系列中。

桑教授:我的研究大都是兴之所至,尽力而为吧。

责编:谢谢桑老师!每次和您电话聊书,都能学到很多,远胜当年听您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