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葬礼与李瓶儿丧礼
借鉴还是抄袭?
作者:墨砚斋
庚辰本第十三回眉批
“写个个皆到,全无安逸之笔,深得《金瓶》壸奥。”这里是说贾珍为亡媳秦可卿采购名贵棺木一段的写作手法,与《金瓶梅》有相似之处,且认为《红楼梦》在这方面学到了《金瓶梅》的精髓。
这是太客气太婉转了。
如果我们仔细审视《红楼梦》中秦可卿葬礼的情节时,会惊异地发现,它与《金瓶梅》中李瓶儿丧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存在着一种深度的借鉴,若从极端的角度看,说抄袭都不过分。
先看丧礼的规模与奢华程度。
在《金瓶梅》里,李瓶儿的丧礼可谓极尽铺张。西门庆为了彰显自己的财富与地位,在丧葬用品、仪式流程等方面都不惜重金。那棺木是“桃花洞”的珍贵木材,“通身皆用黄柏木打造,十分厚实,大小尺寸,皆是一样”。
丧葬仪式上“请了报恩寺十二众僧人,先念倒头经,三更方歇。次日,又请了报恩寺朗僧官来起棺,又请了五岳观潘道士,来做高功,超度生天”,诵经超度的场面盛大而隆重,前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从达官贵人到市井商贾,皆来凑这份热闹,整个丧礼耗费了大量的钱财与人力。
而《红楼梦》中的秦可卿葬礼同样是奢华无比。那棺木也是罕见的上等木材,“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今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贾珍为了葬礼风光,“尽我所有罢了”,各种丧葬用品皆求精美绝伦。
超度的和尚道士众多,“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有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浩浩荡荡,宁国府和荣国府倾尽全力操办,前来吊唁的也都是名门望族,其规模和阵仗与李瓶儿丧礼如出一辙。
从人物角色与分工来看,
《金瓶梅》中,西门庆作为主导者,全面安排着李瓶儿丧礼的各项事宜。他周旋于各方之间,调配资源,指挥人员,是整个丧礼的核心决策者。
在人力布置上,西门庆安排家中奴仆各司其职,“叫了贲四、来兴儿、来保儿、来旺儿四个,一地里分付,教他们搭彩棚,扎孝棚,挂铭旌,吹鼓手,打铜锣,僧道念经,挑纸钱,买香烛,纸扎,做羹饭,安排桌凳,铺设毡条,挂灯烛,立牌坊,贴告示,买孝服,制棺椁,抬扛夫,破土,开圹,安葬,一应大小事务,都分付停当”,对于人员的调度有条不紊,确保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即便自己有事外出,丧礼也能按照他的规划顺利进行。
而在《红楼梦》里,这一角色被拆分成了贾珍和凤姐两人。
贾珍在秦可卿葬礼中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悲痛与慷慨,他大力操办,不惜一切代价,在财力物力的投入上起着关键作用,就如同西门庆对李瓶儿丧礼的投入一般。如“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为了葬礼风光,他全然不顾。
而凤姐则承担起了具体的管理事务,她精明能干,如同西门庆在丧礼中的调度安排一样,将葬礼中的人员分工、流程把控等处理得井井有条。
两相对照,在金瓶梅里:
总预算:五百两银子、一百吊钱。
韩伙计管帐;
贲四与来兴儿管买办,兼管外厨房;
应伯爵、谢希大、温秀才、甘伙计轮番陪待吊客;
崔本专管付孝帐;
来保管外库房;
王经管酒房;
春鸿与画童专管灵前伺候;
平安与四名排军,单管人来打云板、捧香纸;
一个文案带领四名排军,在大门首记门簿,值念经日期,打伞挑幡幢。
派委已定,写了告示,贴在影壁上,各遵守去讫。
而《红楼梦》中:凤姐的安排如下:
“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他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作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他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上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他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他四个描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是他四个描赔。这八个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札,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掸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使葬礼期间宁国府上下秩序井然。
从西门庆的痛哭到贾珍的痛哭;
从西门庆买棺材到贾珍买棺材;
从西门庆想给李瓶儿写“恭人”到贾珍给贾蓉捐官;
从西门庆安排丧礼到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各位看官可以对比一下秦可卿大丧的整个过程,虽是一明一暗,却色色都一样,抄得一点都没糟蹋。
历代评论红楼梦的人,但凡对金瓶梅熟一点,对贾珍不纳罕疑心才怪。
再看丧礼背后所反映出的社会关系与家族形象展示。
李瓶儿丧礼中,西门庆通过这场盛大的仪式,向外界展示了自己家族的权势与财富,与官场、商界等各方势力进一步巩固关系。书中描写众多官员前来吊唁,如“只见本府胡府尹、本县李知县,都来吊孝。还有帅府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都领了差官来,人马填街塞巷,官来官去,祭奠开丧”。
在《红楼梦》的秦可卿葬礼里,宁国府和荣国府也是借助这场葬礼,向世人宣告家族的尊贵与繁荣,与其他贵族世家相互应酬,展现出封建大家族在社交层面的种种微妙关系与复杂的利益纠葛。“四王、八公、侯、伯、子、男等家,俱有路祭,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
当然,我们也不能简单地将《红楼梦》秦可卿葬礼对《金瓶梅》李瓶儿丧礼的这种相似性完全定义为抄袭。《红楼梦》有着自己独特的文学魅力与深刻内涵。它在描写秦可卿葬礼时,融入了更为丰富的人物情感与家族文化底蕴。而通过秦可卿托梦等情节,赋予了葬礼更深层次的寓意,与家族命运的兴衰紧密相连。并且在语言的雕琢、人物群像的刻画等方面都有着《金瓶梅》所不具备的细腻与精妙。
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情节架构、丧礼的主要元素以及人物在丧礼中的角色功能等方面,《红楼梦》秦可卿葬礼对《金瓶梅》李瓶儿丧礼的借鉴痕迹十分明显。这或许是文学创作过程中的一种传承与模仿,也或许是作者在创作时不自觉地受到了前人作品的深刻影响。无论如何,这种对比都为我们深入研究两部古典文学巨著提供了一个独特而有趣的视角,促使我们进一步思考文学创作中借鉴与创新的边界与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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