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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向东

一 、

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时,王文斌趁着夜色的掩护说:“秀珍,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说出来好。”

“说呗!”

“你,你觉得,我们俩······合适吗?”

“咋不合适?三年多都过来了,要是办了结婚登记,都是两个孩子的父母了。”

“不是那意思!”

“啥意思?”

“你看,我是即将走向社会的大学生,前途远大,你是只有初中文化的山里姑娘,只会卖服装,到老也不会有什么造就,这般配吗?”

“你,你早干啥去了?那时,你追我,我说我文化浅,身份低,与你不般配,你说不在乎,要爱我一辈子,我才答应你,是不是?”

“当,当初,我不,不是不成······成熟嘛!”

“我把你供得毕业了,你也把我玩儿够了,就觉得不公平了?”

“不能这么说,你的恩情,我至死不忘,欠你的,我一定还,只是眼下做不到。”王文斌把酝酿了千百遍的想法一股脑儿兜出来,“但你得为我想一想。我大学毕业,只是走完了人生第一步,今后的路程更长,我要干很重要的工作,很伟大的事业,你在很多方面,想帮,也帮不上。你不具备这方面的修养和素质,更不具备这方面的实力和能力。所以,我们还是各奔前程好。”

“你想好了?”

“想好了!”

“不,我不同意——!”秀珍哭着,掉头跑去。

王文斌跟着疾走,忽听前头秀珍惊叫:“救命,救命啊——!”

原来,秀珍哭着跑,和人撞了个满怀,正想说对不起,定睛一看,黑暗里还有两个,各张着双臂拦截她。

“哭什么,小妹妹?”对方喷着熏人的酒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跟我们玩儿玩儿好不好?”

三人往旁边更小的黑巷子里拉秀珍。

“住手——!”王文斌大喊着跑过来,见三名歹徒摁着秀珍扒衣服。

“怎么?这位哥儿们,也想和我们玩儿玩儿吗?”歹徒见来了一个人,便满不在乎。

“你们放不放她?不放,我就喊人啦!”

“放人?老子先给你放放血吧!”一歹徒拔出匕首,刺向王文斌。

王文斌闪过,歹徒扑空,紧跟一脚踢在歹徒屁股上,歹徒栽了个狗吃屎。第二第三名歹徒丢下秀珍,扑向王文斌。王文斌一拳击中第二名歹徒的脑门,歹徒仰面倒下。第三名歹徒与王文斌扭打在一起。被踢倒的第一名歹徒爬起来,选准时机,向王文斌肩部刺了两刀。被击倒的第二名歹徒摸到一块砖头,爬起来,高举着,找机会砸王文斌。

“小心——!”秀珍看到一歹徒手举黑乎乎的东西,向前抢夺。

歹徒就势将砖头狠狠砸向秀珍头顶,秀珍“啊”地惨叫一声,倒下。

“撤!”三歹徒撒腿就跑,王文斌紧追几步,抓住最后一个。

附近居民闻声赶来,帮助制服歹徒,报了警,叫了急救车。

秀珍伤势严重。

秀珍,二十二岁,初中文化,山区老家,四年多前,出来打工,在A市华联商厦当服装售货员。文斌来商厦逛着玩,看秀珍漂亮,主动搭讪,逐步发展成恋人。

但是,随着毕业的临近,秀珍却成了包袱,尽早甩掉,成了王文斌的心病。

秀珍和一打工妹,合租棚户区的一间小屋。那天晚上,天空阴沉着,闷得出不开气。晚九点下班的秀珍,正用电饭锅煮稀饭,忽听“嘭”的一声门响,就见文斌哭丧着脸走进来。

“咋了?”秀珍以为他毕业不顺利。

“没事!”王文斌正眼没看秀珍。

“好,好!”秀珍跳着鼓掌,“我们庆祝一下,去小吃部。”

大学生觉得,难言之语,酒后说出也好。

“四季海鲜”小吃部,店面不大,顾客不少。秀珍和文斌来过几次,都是秀珍张罗的,她知道生在渤海湾北岸的文斌爱吃海鲜。他俩坐在靠窗的位置,秀珍点了文斌爱吃的皮皮虾、扇贝和海蟹,要了鲜啤。她给文斌倒酒,与他碰杯,祝他圆满完成学业,也在心中为自己庆祝。

文斌闷闷不乐,他觉得,秀珍像张狗皮膏药,非贴在自己身上不可。但是到离开小吃部,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

秀珍以为文斌不舒服,在回来的路上,摸他的额头,他摆头躲过。

回到出租屋,小魏还没回来,秀珍知道她去找男朋友,便留文斌住下,他依然哭丧着脸说不。

夜里,惊雷滚滚,风雨大作,文斌辗转反侧:甩掉秀珍,是不是太忘恩负义。三四年中,她每月的工资加提成三千多元,除维持她节俭的生活,都用在自己身上,总数有十万元之多。单靠双双下岗的父母,怕是一学年也坚持不下来。自己还占有了她的女儿宝,使她两次堕胎。她为自己,愿做牛马,是难得的妻子。那么,甩掉她,错误吗?不!他到死都不会忘记,从父母双双下岗时起,自己就立下志愿,这辈子不当工人,不当穷人,不当人下人。要出人头地,当白领,当大官,当富翁,做人上人。秀珍只有初中文化,低级粗俗,对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帮不上大忙。自己理想的妻子,即便没有同等的学历,也要有人上人的素质,有帮助自己成为人上人的实力和能力。所以,自己只有忍痛割爱。

王文斌离开学校,决定先找到工作,然后给父母一个惊喜。他半年来在A市没找到,现在想去B市碰运气,带上秀珍,找机会,好说好散。

秀珍觉得,帮文斌找工作,是自己的份内事。在客运汽车上,她看着公路两旁随风舞动的杨柳和绿色的大地,心像迎风翱翔的小鸟,飞了起来。她想象着不久的将来,自己作为贤妻良母,和丈夫和孩子,生活在自己的家里,那是多么温馨幸福啊。王文斌头靠座背,微闭双目,似睡非睡,想自己的前程。后悔爱上秀珍,如今想甩,口却难开。

到了B市,王文斌把秀珍留在旅馆,外出找工作,几天下来,工作没影儿,也没找到向秀珍开口的机会,心情更加烦闷。

晚上,他带秀珍去霓虹闪烁的神州国际购物中心,找开口的机会。秀珍看上一件T恤衫,要买给文斌。文斌灵机一动,试穿时,脱下旧的,扔进垃圾篓。

秀珍抢前拾起:“你今天咋啦?”

“旧了!”

“我也旧了,也扔掉吗?”

只需一字,文斌就能表明心意,却犹豫着,没说出口。

文斌找不到工作,归结为秀珍带来晦气,便决定先甩掉她,他带她去动物园找开口的机会。

在猴子那里,他说:“我和猴子一样狡猾。”秀珍觉得顽皮的猴子滑稽逗人。

在狮子、老虎那里,他说:“我和狮子、老虎一样,迟早要吃人!”秀珍以为和她逗着玩。

他又带秀珍去人工湖划船,想借机弄翻船,毁掉她的好心情,再寻机开口。秀珍望着岸上的对对游人甜甜蜜蜜,船上的双双情侣情意绵绵。就连不远处,在荷花丛中,追逐嬉戏的对对鸳鸯,都快活无比。倏然,她仿佛看到自己美好的生活,像英俊潇洒的小伙,张着双臂,向自己走来。王文斌几次想弄翻船,都被秀珍的好心情挡住了。

逛了一天,秀珍有点累,要回旅馆早点休息,王文斌则非要带她去看夜市。正是那黑暗的小巷,给王文斌提供了开口的机会。

文斌和秀珍被送进市人民医院。

缝了伤口,躺着液体的文斌,听左边的女人和床上的男人小声说:“这新来的姑娘,头部受了重伤,刚才我去医办室,见两个大夫正看着片子分析她的伤势,说弄不好,可能成为植物人。”

右边床上的秀珍,头缠绑带,面色土黄,昏迷不醒,躺着输液。文斌看了,大脑长出想象的翅膀。

二、

当夜,两名警察来调查案情,王文斌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秀珍,胸有成竹地说,自己是“路遇不平,舍命相救”。

他做好万一秀珍醒来的准备——向护士要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嘱她配合自己。准备在秀珍醒来的第一时间,隔床给她。

他决定赌一把。赢了,可能给命运带来转机;输了,远走高飞。

第二天上午,市报社和市电视台的四名记者前来来采访王文斌,他巴不得秀珍长睡不醒。

王文斌被宣传成见义勇为的应届大学毕业生。

B市主管城建的副市长赵东平思贤若渴,他看了王文斌的事迹报道,知他是来本市谋职的应届建筑专业大学毕业生,派秘书任自然去医院看望。

交谈中,任自然发现王文斌抱负远大,满腹经纶,对当前城市建设颇有见地,回去与赵副市长说了,赵副市长要见见他。

王文斌伤口痊愈时,秀珍依然昏迷不醒。他换上从A市带来的裤子和秀珍新买的T恤,按照与任秘书的约定,打的去市政府,由任秘书带他去见赵副市长。

副市长看到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王文斌,暗自赞叹。他热烈地抖着大学生的手:“你好,见义勇为的英雄!”

“······不敢当,路见不平,不得不管。”

“听说你是建筑专业毕业的,对当前城市建设很有见地,能说说看吗?”

“我只是愚者千虑,若市长想听,就班门弄斧了。”

王文斌说了很多,副市长觉得最重要的是以下内容。

目前,我国城乡建设,一是有些地方的棚户区改造缓慢,二是有很多地方的建筑施工单位,存在着严重的重利润轻质量问题。他们高高挂起的‘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的标语,是骗人的幌子,骨子里想的是盈利,盈利,唯有盈利。这些施工单位搞出来的许多工程是豆腐渣,平安时期尚能凑合,一旦有了唐山、汶川那样的大地震,会瞬间夷为平地。我们一定要汲取血的教训,确保一切建筑工程经得住八级以上地震。

所以,要尽快建立健全建筑设计和施工档案,对全部建筑设计和施工的管理、检查、监督、验收人员,详细记录在案,永久保存。凡经得住八级以上地震的,予以奖励。经不住的,不管事过多久,都要视情节轻重,追究一切相关人员的法律责任。

因贪污贿赂,营私舞弊造成的质量事故,更要一查到底,严惩不贷。

要建立健全各级建筑设计和施工单位的监督检查机制,配备专兼职人员,真正让他们有职有权。所有专兼职监督检查人员要有鸡蛋里面挑骨头的精神。对专兼职人员秉公办事打击报复的,要严肃查处。

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年来,有些地方的施工单位聘用的监督检查人员,不负责任,形同虚设;有的与施工单位老板沆瀣一气;更有甚者,监督检查人员是门外汉,所持证件是借来的,或是假的,害人不浅。

为此,有必要建议国家建立建筑设计和施工法,把建筑设计和施工的监督检查、考核评比、表彰奖励和法律追究,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下来,使之有法可依,违法必究。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揭露的建筑行业的弊端,正是我所忧虑的,你的见解,正说到我的心坎上,直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赵副市长听完刘文斌的话,大加赞赏,“听说你还没有找到工作,我这里任秘书最近工作很忙,你能否在这里帮他一下。如果行的话,就以你刚才的谈话为核心,再让任秘书给你介绍介绍我市建筑行业的情况,写一份《对我市城乡建筑行业的几点要求》,我好向市长汇报。”

出了赵副市长办公室,王文斌告诉任秘书,现在去A市取行李物品,明日上午返回去他的办公室。

王文斌来到大街上,找了一个电话亭,先给公安打电话,说自己已好转出院。然后给秀珍家人打,他记得她家的电话号码。

他以秀珍男朋友的名义,说秀珍在B市人民医院三号楼七层九病室住院,并要他们保密他和秀珍的关系,也别说是他透露的消息。

秀珍的父母和弟弟赶到医院,看到秀珍,大呼小叫起来。

“我女儿得了什么病?”山里老汉问。

“不是得了什么病,是被歹徒打了。”护士说,“她遇到坏人,也遇到好人。我去给你们拿!”

翩然恍若仙女的白衣护士,匆匆取来在路边买的晚报,告诉他们是哪篇。

母亲只顾抱着女儿哭,父子俩凑着看:《三歹徒肆意作恶,一青年见义勇为》本报讯(记者齐志峰)六月二十一日晚,在我市路北区刘庄旭日里的一条小巷中,三名歹徒手持凶器,拦截一位姑娘,图谋不轨。一外地青年路见不平,徒手相救。他面对歹徒的匕首和砖头无所畏惧,身负两处刀伤,仍然英勇搏斗,终于擒住一名歹徒。见义勇为的青年叫刘文斌,是来本市谋职的A市建筑工程学院建筑专业应届大学毕业生。他的英雄壮举,挫败了歹徒糟蹋姑娘、抢劫钱财的图谋。至发稿时止,另两名歹徒已落网。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中。”

秀珍的家人猜到救人的是秀珍男朋友,他就叫王文斌。但不知为什么写得好像互不相识,也不知王文斌为什么怕说出他和秀珍的关系,以及是他报的信,三口子糊里糊涂。

次日上午,王文斌从A市返回,直接去了任秘书办公室,听他介绍情况,执笔起草几点要求,晚上去看秀珍。

九病室是单间,剩了秀珍一位病人,王文斌一眼就认出秀珍的家人,从容地应对着:“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我早就想告诉你们,因为这里把我宣传成救人英雄,这对我找工作有帮助,所以,不能让外人知道我有你们的电话号码,和我们俩的关系。只能出院后,去外面打给你们。那天晚上,我没保护好秀珍,心里很难过。”

山里人听了,觉得有道理。

三、

王文斌文科出奇地好,只是为了好找工作,才在高考第一志愿填了A市建筑工程学院。他按着与任秘书商定的提纲,写出《对我市城乡建筑行业的几点要求》,任秘书看了,表示赞赏,只是个别地方改了改。王文斌誊写后,由任秘书带他送赵副市长,赵副市长看到那娟秀的文字,先就暗喜,看完内容,又连说两个好字。

“文斌,你说出了我早就想说,却没能说的话!”赵副市长欣喜异常,他的心被才貌双全的王文斌抓住了。“论文才,你不比任秘书差,他现在工作忙不过来,你就先给他打个下手吧,你的组织关系、工作关系由任秘书办理。”

王文斌好似伏天吃了大西瓜,心里爽极啦。

几天后,王文斌写的几点要求,以市政府的名义,上报省政府,下发全市各建筑设计和施工单位,报社、电台、电视台做了报道。年末,几点要求被压缩后写入政府工作报告。

盛夏的一天,任秘书看家处理日常工作,王文斌随赵副市长、城建局长、质检局长等领导视察本市的几处重点建设工程,在凡是步行而又被太阳晒到的地方,王文斌寸步不离地给副市长打伞,自己晒得挥汗如雨。

承揽四季花园小区建设工程的施工单位是赫赫有名的H建设集团,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忠明唯唯诺诺、毕恭毕敬地陪同视察,唯恐领导们看出什么质量问题。

“忠明啊,市里发的《几点要求》,你们收到了吗?”上一幢等待验收的高楼时,副市长问跟在身旁的李忠明。

“收到了!”

“组织学习讨论了吗?”

“组织了。”

“对照检查了吗?”

“······正在进行。”

李忠明只是自己看了一遍,并没往下传达。此时,他心里揣着小兔子,信口敷衍道:“那可是一份好文件,十分必要、非常及时,我们一定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查找问题,全面改进。”

“这就好!”

时近中午,领导们登楼下楼,累得气喘吁吁。

“赵市长,中午了,我们到外面的饭店吃点饭吧!”董事长说。

“工地不是有食堂么?”

“赵市长,企业再紧,一顿饭钱,我们还掏得起!”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干部到啥时候都要和工人打成一片!”

“是······是是!”

······平常,只要是赵副市长去基层,就任秘书看家,王文斌跟随,他尽着秘书兼勤务员的双重职责。

王文斌经常晚上去看秀珍,她还是昏迷不醒,日夜由母亲照料。他告诉秀珍母亲,自己找到了工作,是一家保密的外企。他把工资留下些花的,其余都给了她,让给秀珍留着。秀珍父亲和弟弟又轮换着来过一次,家里有地,有猪、羊、狗、鸡、猫,当天就回去了。

两个多月后,任秘书调去H县当县委副书记,他已给副市长当了五年秘书。机关的人们都说,H县只是他晋升的跳板。王文斌接任了赵副市长的秘书。

中秋节晚上,王文斌拎着一兜大河蟹,去赵副市长家串门。此前他来过几次,是与副市长同车而来,有时帮着搬东西,有时顺便待会儿。

“下不为例啊!”副市长接过河蟹说,“这是不正之风。”但他脸上现着长辈人特有的和蔼和喜悦。

开晚饭了,王文斌买的大河蟹煮得金黄,摆上餐桌,文斌要走,副市长死活不让。

“你贿赂了我,我也贿赂你嘛!”副市长格外高兴。

“任自然也经常在这儿吃,一顿饭算什么?”女主人嗔怪道。

文斌再坚持走,显得生分,便欣然入座,他正不知去哪儿团圆呢。

文斌坐在薇薇对面,薇薇是主人的独生女,B市财经学院的大三学生,仗着学校离家近,每天回家吃住。文斌见过她几次,很爽快的一个姑娘,生得跟仙女似的。

副市长早知文斌家在渤海湾北岸的一个小县城,父母下了岗。

“文斌有对象了吗?”男主人挑了一只大母蟹,递给文斌。

“没有!上学期间哪有精力考虑这个呀。”文斌推让着,现出天真、幼稚和诚实的神色。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虽说岁数不大,也该考虑了。”副市长把目光转向女儿,“我们薇薇也还没交过男朋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文斌从副市长的话里听出什么。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薇薇,直把薇薇盯得脸红心跳低下了头。

这天夜里,王文斌浮想联翩,觉得自己前程似锦。

次日,H建设集团的李总打来电话,邀文斌晚上到“一品天下酒楼”吃个便饭。

“一品天下酒楼”,是B市最大、最豪华的酒楼,文斌按时赴约。酒至半酣,李总说:“市电影院那块地皮,王秘书要能帮我们买进,定有重谢!”

市电影院位于市中心,是黄金地段,占地二十多亩,已闲置多年,近期拆了,地皮准备出售。多家房地产商盯着这块宝地。文斌答应帮忙。

王文斌与有关部门商谈地皮买卖之事,部门领导顾及赵副市长的面子,决定卖给H建设集团。

事成后,李总设宴答谢。席间,他把一个黑色小提包推到王文斌面前:“王秘书,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您笑纳。”

“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不行这个!”王文斌推让一番,却把提包放到自己脚下,李总顿感踏实。

回到宿舍,王文斌看到提包里有人民币三十万元,心想,难怪古往今来的人们都把升官和发财连在一起呀!

王文斌与薇薇处起了男女朋友。赵副市长为女儿找到这样的男友而庆幸,文斌为觅到这样的女友和靠山而欣喜。

薇薇要文斌每晚来家吃饭,好天天见面,文斌正巴不得。他们很快进入热恋状态,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经常晚上去唱歌跳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王文斌停了几个月的性生活又开始了,只是由薇薇取代了秀珍。他一人住一间机关宿舍,经常把薇薇带到那里,这年头搞对象谁管?何况是在市政府大院?单纯、天真、幼稚的姑娘啊,哪能看清庐山真面目。胜利可以冲昏头脑,爱情更可以。

一天晚上,文斌在“一品天下酒楼”给薇薇过生日,李忠明和薇薇的五名同学应邀而来。文斌献给薇薇一条精美的项链,那钻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却是李忠明掏的腰包。饭后,李忠明又争着买了单。

王文斌征得薇薇同意,晚上去看过两次秀珍。他这时的看,不是爱,不是怜悯,而是担心。他看着秀珍时的神色,简直不怀好意:他怕秀珍醒来,坏了他的好事。

一天晚饭后,文斌要去看秀珍(醒没醒),征求薇薇意见。

“你救了她,为她挨了两刀,又几次去看,已经很对得起了,干嘛总去?”薇薇撅起小嘴,“我真想不通。今天,你去我也去,看看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这么吸引你。”

“那——我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是不是有鬼?走,我一定要去!”

副市长在书房看报纸。在客厅看电视的女主人以为文斌心肠好,放心不下受伤姑娘,调解道:“文斌一定要去,就让他去。不过,有医院呢,也没必要太惦着!”

“哎呀,肚子疼!”文斌急中生智,弯腰抱住肚子,跑去卫生间。

四、

入冬后的一天,秀珍终于醒了。母亲愁得白了许多头发。她高兴地哭着说:“珍儿呀,你再不醒,就把妈急死啦!你爸你弟来过几次,每次来都说,‘咋还没醒啊?’”

“妈,你们是咋知道的?”

“文斌打的电话。”母亲附耳说完,找出那张报纸,让女儿看。又附耳道,“这篇文章帮他找到了工作,他把每个月的工资都拿这儿来,自己只留一点。”接着附耳说了文斌的禁忌。

秀珍觉得文斌是孩子脾气,高兴时,对自己还是很好。她和母亲耳语了六月二十一日晚上与文斌生气的事。

“你们好了三四年,哪有饭勺不碰饭盆的?吵嘴生气是常有的事,不要记在心里。”母亲耳语道,“文斌是好人,真心对你好,不要不知足!”

一天晚上,文斌来看秀珍,见她醒了,额上冒出豆大汗珠。

秀珍庆幸两人都活着,没落下什么残疾,她要文斌挨自己坐。

文斌坐到对面空床上,强装笑颜,说些口是心非的话。趁另一患者被家属搀去卫生间之际,王文斌迫不及待地小声说了自己的禁忌。

“只要你认我,咋都中!”山里姑娘说。

警方早知“救人英雄”当了副市长秘书,对“英雄事迹”当然深信不疑,秀珍醒来后,也就忽略了对案情的核实。

一周后,秀珍出院,在棚户区租了一间小屋,回A市辞了职,把东西搬过来。文斌不愿秀珍留在B市,又不好阻拦,因为还没甩掉她。

冒着寒风,秀珍每日沿街找工作。她凭着自己的打工经历,被神州国际购物中心优先聘为服装售货员。刚上班一天,母亲就要回家——已出来五个多月,她不知家里成了啥样儿。临上车,母亲嘱咐:“往后别惹文斌生气,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

下第一场雪的那天晚上,王文斌去了秀珍的小屋。他要尽快完成爱情上的“吐故纳新”,为春节带薇薇回家做准备。父母早知他有了好工作,正盼着有个好儿媳呢。

文斌开门见山:“秀珍,我们······还是散伙吧!凭你的相貌,不难找到好男人,咋非得吊死在我这棵树上?”

“啊——?你,你还想散伙呀?我们不是好了么?你不是一时生气么?”

“不是好了,是你挨打住院,我不得不停下来。现在你已康复,我才旧话重提。这里有二十万元,是我对你的补偿。”王文斌把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小提包放在秀珍身旁。他以为,只要秀珍收下这笔钱,就和她两讫了。

“文斌,我是与你不般配,可我们好了三四年,你就不念旧情?这样的夫妻有很多,难道你是冷血动物,身价高了,就抛弃结发妻子?尽管我们没结婚,与结婚有啥区别?你是不是有了新的心上人?你到底干啥工作?你这些钱是哪儿来的?我觉得被蒙在鼓里,觉得你不像你了,你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秀珍,你得体谅我,我们不是一般的不般配。我绝不能走父母的老路。现在,我刚刚步入社会,今后的路程更长,前途更远大,也许那时的不般配,是天壤之别。为了实现我的远大目标,我需要一个贤内助,从各个方面帮助我,而你不称职,你不具备这方面的资质和条件,只会卖服装。我一不是小贩,二不是商场老板,三不是服装制造商,你的才能,对我风马牛不相及。我以对我能否有所帮助,作为取舍的标准,你帮不上我任何忙,势必影响我的前途,这才是我最大的心病。为了我的前途,我不能不忍痛割爱。再说,我们肩膀不一般齐,也让我难堪。我没有新的心上人,我的工作单位是保密的外企,不能告诉你。给你的钱,是我预支的工资,没什么瞒着你。”

“我把你供得毕业了,会挣钱了,就身价高、心事高,瞧不起我,把我一脚踢开,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好秀珍,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为了我的前途,你就委屈委屈吧!我给你那么多钱,你也说不上牺牲了!”

“不!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是我把身子给了你时,就下定的决心。拿着你的臭钱,我对你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

秀珍抓起小提包,扔在文斌怀里,趴在床头的被子上,伤心地哭起来。许久,她听着屋里太静,一抬头,不知王文斌啥时走了。

这天夜里,文斌伤透了脑筋——好说好散不行,给钱也不行,认定了自己,这可咋好?时间长了,难免露馅。那时,自己的爱情和前途,都将毁于一旦。如果她这时出了车祸,被车撞死;触了电,被电电死;吃错了药,被药药死;遇到歹徒,被歹徒打死······该多好啊!可是,这些假设,对一个人来说,一生都不见得遇到一次,咋会在近期,在一两天之内发生?这些假设的意外太遥远,太虚幻,帮不上自己,要立竿见影,只有自己动手。文斌不敢再想——太可怕了。她毕竟是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跟了自己三四年。不过,依了秀珍,自己的努力就付诸东流,到手的一切都会丧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升官发财机会,远大的前程将成为泡影。不,绝不!他清楚地记得父母双双下岗时的痛苦、贫贱和艰难——大暑天,自己缠着买颗冰块吃,父母都舍不得,在世人眼里,他们与讨饭的无异。从那时起,他立下志愿:今生一定要当白领,当大官,当富翁,做人上人。现在,自己刚刚走上成功之路,绝不急流勇退。要逆流而上,不成功,毋宁死。眼下,自己和秀珍的矛盾,发生了质的变化:你不让我好活,我就不让你好死。无毒不丈夫,胆小非君子。

黑暗中,王文斌的眼睛里放射着凶狠的幽光。

五、

隆冬的一天晚上,窗外朔风怒吼,秀珍忍着微寒,在灯下缝补衣裳。忽然一声门响,王文斌随着一股寒风进来。

“明天星期天,请天假,我们去游青山吧!”王文斌背着手,在小屋踱了两圈,立定了说。

前几天,王文斌从一份《B市旅游指南》上,看到市北三十公里处有一座山,名曰青山,山上有一座寺,叫普渡寺,每日烧香许愿和游玩的人很多。山北是绝壁,崖高壁陡,是B市旅游业的一个景点,王文斌看了山貌简介,决定带秀珍登山。

“我刚到新单位,还不够俩月,就请假,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自己去!”

“真是孩子脾气,高兴了游玩,生气了散伙,这脾气可戗不得,只要他愿意,登山就登山吧!”秀珍这样想着,答应了。

次日上午,王文斌带秀珍乘出租车出发,到神州国际购物中心大楼旁,秀珍下车,请了假。

到青山脚下时,青山广场已经很热闹了。游人和车辆出出进进,络绎不绝。广场边排了一溜支着五颜六色帐篷的小吃摊,腾腾热气,瞬间被寒风吹散、消失。各种小贩,应有尽有。生意十分兴隆。秀珍觉得,在寒冷的冬天,在荒凉的野外,竟有这样热闹的场所,令人惬意。

忽然,寒风吹来一首悲凉的歌,秀珍牵着文斌,穿过人群,循声走去。只见一个衣裳褴褛的男孩,趴在一块带四轮的木板上,他没有双脚,从裤管里露出两只光秃秃,冻得红肿的肉棍,右手枯瘦干瘪,向里弯曲着,和正常的左手一起,搂着一个纸箱,里面有些人们施舍的零钱,在打转儿。木板的前头,固定着一个音响,放着那悲哀的歌。秀珍早已泪流满面,蹲下去,摸了摸男孩冰凉的手,掏出十元,放入纸箱。

一会儿,秀珍又看到一位衣裳褴褛的老奶奶,满头白发,被风沙刮得凌乱不堪,苍老的右手拄着一根暗红色的枣木棍,左手没有目标的伸着。走到跟前,才看清,在老奶奶皱瘪的脸上,一双紧闭的眼睛,凹陷着,上边沾着眼屎。她立马掏出十元,塞到老奶奶手里。

王文斌不耐烦了,拉起秀珍,走向售票口,买了两张门票,随人流进入青山大门。人们都向这对郎才女貌的青年人投来羡慕的目光。

秀珍被王文斌牵着手,沿石砌台阶登山,心里还想着那男孩和老奶奶。

到了山顶,但见苍松翠柏掩映的千年古寺,气势恢宏,蔚为大观。

文斌却牵着秀珍,走出人流,避开大门,沿古寺左侧南墙外一条幽静的林间小路,绕道去了山后。

“我们不是先烧香吗?”秀珍疑惑。

“避开“高峰期”,先看风景!”

小路被干枯的杂草、落叶覆盖着,棵棵合围粗的苍松翠柏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风在树梢作响,光线越来越暗。秀珍感到阴森可怖,若非文斌陪伴,自己哪敢前往。也不知走了多远,眼前逐渐亮了起来,前头却是荆棘丛生、怪石嶙峋。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刻“游人止步!”四个红色大字。文斌牵着秀珍艰难前行,好不容易走到尽头,脚下却是悬崖峭壁,迎面的寒风凛冽刺骨。秀珍虽然穿着防寒服,围着毛围巾,也冻得浑身乱战。

“来这儿干什么?”秀珍纳闷。

“险处自有风光在。你看,下面是什么!”王文斌狠劲推了秀珍一把。怎奈秀珍早有防备,在往前闯的同时,左手抓住王文斌的防寒服,她右脚腾空,没能掉下去。秀珍看到,王文斌凶相毕露。

“文斌,你要我死?”

“只能这样!”

王文斌狠劲掰秀珍的手指,秀珍两手分开,抓紧,使他彼此不能相顾。

“王文斌,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不得这些了!”

“你有了别的女人?”

“让你死个明白吧!我是大名鼎鼎的救人英雄,副市长秘书,未来的副市长女婿。副市长女儿是大学生,比你漂亮得多!”

“我用三四年的心血养了一只狼啊!”秀珍抓着王文斌,用尽全身力气,向崖上蹿来。

王文斌顺手牵羊,在把秀珍拉上崖来的同时,两手抄起她,就地抡了几个圈,找准方位,抛了出去。秀珍“啊”地惨叫一声,落下崖去。

六、

王文斌抛下秀珍,去了心病,甚是爽快。他速速下山,租车去山北崖下寻找秀珍的尸体,准备通知她的家人,就说是与他游山不慎摔下去的。怎奈他找遍一切可能落下的地方,都没有。他仰起头,向上搜寻,但见陡峭的崖壁上,横生着棵棵苍松,又见平地起的一个旋风,卷着废纸、落叶、旧塑料袋和烟尘,扶摇直上。

“这么高,没有摔不死的呀?!”他犯了疑,发了毛。

回到市里,王文斌每天夜晚去秀珍小屋外围侦察,总见黑着灯。一次,他奓着胆子,走近前去,扒墙一看,屋里空了。

王文斌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魂不守舍。

一天夜里,他迷迷糊糊打个盹儿,就听秀珍惨叫:“王文斌,你还我命来——!”他睁眼时,只见秀珍披头散发,从空中飞来,那伸在前头的尖利的十指,照准了他的喉咙。他吓得爬起就跑,一头撞在墙上,才知是梦。他想,秀珍定是死了,才托梦吓自己。想到天明,觉得没见到尸首,还有活的可能,更加胆战心惊起来。

王文斌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恶性循环,不能自拔。

原来,秀珍从崖上落下,被地面一个拾柴的小伙看见。小伙叫王忠清,是山北一公里处王庄人,家里只有父子俩,父亲种地为生,他一年前医科大学毕业,被分配在县医院外科病房。医院离家五公里,每逢周末,他回家帮父亲干活。这次适逢休息,他骑自行车,用自制工具,来南山下拾柴。当他轮起拴在绞丝绳上的秤砣,准备抛向上前方一根枯枝(秤砣绕在枯枝上,用力拉断)时,忽听空中惨叫。他猛抬头,见崖上落下一个人,被峭壁上的苍松担了几次后,落到地面一棵老榆树上。他肩挎绕成圈的绳子,上了树,将缠绕在那人头部的毛围巾解开,才知是一位漂亮姑娘,还有微弱气息。他脱下自己的棉袄,围在姑娘身上,再用绳子绕身几圈,系好,用力提起,轻轻放下。他下了树,掐住姑娘人中,片刻后,秀珍有了呼吸。

幸得毛围巾缠住秀珍脑袋,才没划破面部。但她多处擦伤,多处淤肿,浑身疼痛,加之惊吓过度,便接受了小伙儿的好意,去他家养伤。

秀珍告诉忠清,自己是在城里打工的山里人,是游山不慎摔下来的,她羞于说出真相。

忠清西医中医都懂,他请假在家,每日为秀珍熬药、换药、按摩。忠清父亲觉得儿子做得对。为让秀珍不挨冻,老人每天把屋里烧得暖暖的。

秀珍翻来覆去地想,是报案,还是饶过王文斌。不报,咽不下这口气;报,王文斌就完了。秀珍十分看重初恋,她觉得把童贞给了谁,就该和谁过到底。若非王文斌真要她的命,她定会死心塌地跟他一辈子。她觉得王文斌过去对她的爱,是真的,身价高了,才变了心。思来想去,她决定不报案,饶过王文斌。把他的犯罪事实,埋在心底,永不吐露。

秀珍的伤养好了,千恩万谢着,要回去,老汉却舍不得。儿子在大三那年,参加救火,烧伤面部,还没对象呢。秀珍和忠清也难舍难分,临别,两人互留联系方式,约定以后再见。

秀珍回到市里,辞了工作,退掉房子,回了老家。

王文斌每天照常上班,却是精神恍惚,工作上时常出错,有时还自言自语地叨咕些莫名其妙的话。

一天,市公安局来两个人,找他办事。他见来人身着警服,又恍惚看到他们端着枪,拿着手铐,“咚”一声跪下:“我该死!我坦白!”

不日,王文斌被送进市第五医院(精神病医院)。

【作者简介】李向东,男,51年生,河北唐山曹妃甸人。在机关、事业和企业工作多年,下岗后,当过渔人和小贩,开过电动三轮出租车。03年以来,在谋生的间隙从事长短篇小说和小小说创作。有小小说被全国征文选用,在文学杂志刊发,并获全国文学艺术大赛一等奖,有小小说和短篇小说在网络发表。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