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张爱玲早期作品的风格,一眼就看的出来。假如今天一个熟悉张爱玲早期作品的读者,看《小团圆》,或者把张爱玲晚期作品给他,他保证认不出那是张爱玲。
那风格在阅读时重不重要呢?作家的个人风格好像是城墙,但也是武器。我们这次比赛好玩在,如果成名作家故意隐藏自己的风格,像不像把自己的一只腿绑起来跑步。
风格是限制,又是自由。法国作家雷蒙·格诺写过一本小说很好玩叫《风格练习》,把一个简单到几乎没有情节的破碎的故事写99次,每一次用一种不同的风格,其中一种风格是公文书信。他示范给大家,其实一个人是能够变化出几十种风格,好玩的是我们认风格容易,认人难。99篇不同风格的写作,我们甚至不看标题都认得出这种风格是什么风格。
路内:张爱玲的《小团圆》,很多人在语言甚至元素上模仿她,如果匿名看的话不一定分得出来,所以有很多伪作。
作家本身会有双重身份,像作曲者,又像演奏者。作为演奏者可以将一首曲子演奏出不同的风格。但作家不如演奏者,作家是在两者之间,比较暧昧的身份。
劳伦斯被称为英语文学大师,但是翻译成中文后,很多魅力损失掉了。他语言的风格可能被损失掉了。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作家的作品被翻译后,本身的语言风格掌握在译者手里。但越过翻译去理解作家风格也是可能的。比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有不同的中文译本,但我们仍可以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什么样的。
张悦然:张爱玲早期作品的风格是一眼就看出来的。她早年得到这种风格的庇护,但一旦抛弃这个风格,她的读者是拒绝接受的。
像《色戒》,如果没有看过电影的话,很多人不会觉得《色戒》是张爱玲特别优秀的小说,因为那里面没有张爱玲漂亮的东西在里面。
风格一旦特别强烈,到了抛弃的时候就存在着危险。但我们谈风格,在什么层面上谈?比如张爱玲,其实是语言的风格。
作家的风格如果只是表现在这样的层面上,我觉得不是作家的最高追求。作品和作品之间应该有更深的相通的东西,或者说更隐匿的东西。这些东西留给真正能够读懂作品的人。
我自己很愿意和之前的风格做一个断裂。这种断裂没有想象的决绝,因为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中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可能割断的。一个作家,如果没有坚决的决心,是非常难做比较大的转变的。
风格对很多作家的早年来说是城墙,一个人要确立自己的王国,必须筑墙,为了把风格确立牢固,墙肯定越筑越高,越筑越好。等他成熟之后,风格就变成了一种限制,要开始拆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