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岁的母亲去世了,我在老家过完“头七”才走的。
前几天63岁的大姐跟两个弟媳一直在归整母亲生前住的房间,该留的留,该烧的烧。
大姐从衣柜里把母亲生前穿过一两次的几条裤子拿在手上,笑笑对两个弟媳说:“都说‘金裆银裤’,妈生前是个讲究的老人,你们看,干干净净还透着樟脑丸的清香,我们一人留一条,留个念想吧。”
说完,大姐又朝我看看,说:“秀珠就不给她拿了,你们文化人估计不讲究这些封建迷信。”
秀珠是我的妻子,她和儿子一家三口是等母亲三天“完烟”后回去的,因为小孙子有点水土不服。
我闻听点点头,把床头柜上母亲生前用的那把牛角梳子,拿在手里摩挲着。
这是十多年前,我去西藏出差时买给母亲的,记得当时一口气买了5把形状颜色不一样的,分别给母亲、妻子、大姐、和两个弟媳一个一把。
估计其他人的梳子早已不知所踪了,但母亲的这把却一直在。
就在我把梳子拿在手里翻转着看的时候,突然,发现梳子齿上,居然还粘着一根母亲灰白的发丝!
我小心翼翼地把发丝拿在手里,鼻子一酸,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难怪有人说,思念父母不是在失去她(他)的那一刻,而是在想起他(她)的每时每刻!
下面来说说我们家姐弟4个和母亲晚年时的故事
我的家乡座落在风景秀丽的礁湖北岸,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膝下共4个孩子,分别是大姐、我、二弟和小弟。
按照我们老张家的辈份取名,大姐叫炳英,我和两个弟弟分别叫炳坤、炳辉和炳胜。
像我们60年代出生的人,尤其是农村,接受文化教育机会很少,我大姐就上了一年学,然后就给生产队放牛,照看我和弟弟。
而我在我们家姐弟4个中,上学最多,一直读到高中,后来考上大学。
可我两个弟弟只读到初中毕业,先后回家种地,两人都学了木匠。
穷人家的孩子懂得父母的辛苦,所以我自打外出读书后,直到工作,都是靠自己单枪匹马打拼的,不但没让父母在我身上花钱,我反而经常贴补他们。
每次得知家中要做大事情,例如给弟弟们盖房、娶亲,我都明里暗里寄钱回家。
之所以有时候不敢跟妻子公开,那是顾及到她的感受。无论怎讲,妻子是个贤惠之人,但不是圣人,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总是贴补老家,搁谁都会心生不悦。
何况我们在老家上无片瓦、下无寸土。
为了不让妻子生气,我就从平时零花钱里省,但大部分是单位外派出差,我从差旅费里抠,这些经济来源,妻子不好掌握。
没办法呀,当年为了那个一穷二白的家,我就是那棵在夹缝里生长的草。
直到把小弟媳娶进门后,父母完成任务了,我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我要好好地把自己日子过好。
把两个弟弟娶妻安家后,为了避免矛盾,害怕被埋怨一碗水端不平,父母就分家另住了。那时候父亲还能犁田,老两口自己有2亩地口粮田,所以一直没用儿女养活。
当然,零花钱我给,姐姐嫁的近,有啥跑腿叫嘴的事,都是姐姐和姐夫。
至于两个弟弟,父母对他们要求不高,几个孙子孙女都是母亲一手带大的,老两口想着只要弟弟们把自己日子过好,不吵不闹,不让外人看笑话,老两口就阿弥陀佛了!
父亲一直有气管炎,母亲心脏也不太好,每次我回去,都劝他们别种地了,老两口也吃不了多少,两个弟弟给点粮油,我给钱,完全不成问题的。
但父母舍不得歇,母亲甚至对我说:“还是自己种点好,你看看,几分地的花生,收了6尼龙袋子,这样每年腊月里,我就可以做点花生糖、锤点花生酥,你能带点,我们老两口自己也留点。否则你找他们要,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说完,母亲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两个弟媳都是呱呱叫的当家女人,小弟还行,真要发火弟媳还顾忌些,但大弟就没那么霸气了,经常被大弟媳骂得大气不敢出。
好在大弟他们住的离父母的老屋远,耳不听心不烦。
俗话讲:脸皮厚吃个够。小弟媳玲珑剔透,她知道跟公婆打交道没亏吃,加上她跟父母就是一墙之隔,小弟常年在外学手艺,小弟媳带两个孩子,差不多天天把嘴插在老两口锅里吃。
村里那帮妇女们喜欢嚼舌根,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只要跟大弟媳碰到一块,她们就会添盐加醋渲染一番,气得大弟媳就回来找大弟打架。
有一天听说大弟媳把大弟的酒瓶子全摔了个稀巴烂。
事后父母知道了,但母亲为难地说:“我也没办法呀,她硬要来吃,我又不能把她往外推。”
所以那些年,家里暗流涌动,可我不能去说服任何一个,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父亲是2012年去世的,从查出肺癌后短短半年时间,人就没了,对于父亲,我一直愧疚得很,这辈子没享到福,我只是在他离世的前一个星期,才赶回去的。
父亲的后事办的挺圆满,望着出殡路上白压压一大片披麻戴孝的,村里人都夸老爷子有福气,儿孙一大群。
其实我内心在流泪,儿孙一大群又能怎样?也就面子上好看罢了!我倒是在弟兄三个当中算是有能耐的,但没有床前尽孝,就是大不孝。
安葬完父亲,我良心发现,最远的距离不是千山万水,而是阴阳两隔,父母在世时厚养、孝顺很重要。
所以在父亲三天完烟的那天晚上,当着几个老宗亲的面,我把母亲接下来如何养老的问题,摆到桌面上谈。
首先,剩母亲一个,肯定不会让她种地的,我作为长子,也是经济条件最好的那一个,所以我每个月按600块钱的标准给,不包括过年过节费以及平时邮寄回来的东西;
两个弟弟每人每年给800斤稻、10斤菜籽油,不够姐姐接济。
我的提议很快被通过,两个弟弟积极响应,弟媳们也很给力,没拖后腿。
对于这一点,我很欣慰,看出来他们不是那种混不讲理的人。
不过母亲一再要求,家门口那三升种的旱地她要做,就当锻炼身体。
我一想也是,劳动一辈子的人,你让她歇着反而不自在。
想着母亲暂时身体没问题,我也就同意了。
为了让母亲从失去老伴的悲痛中走出来,我和妻子想带母亲出来过一段时间,但母亲坚持说等父亲过了“六七”再说。
后来接母亲来过几次,但她老人家住在我家不习惯,一是妻子是北方人,饮食习惯不太一样;其次就是母亲方言重,说话很多时候妻子听不明白,我要是不在家,这婆媳俩沟通都费劲。
后来随着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再想接她出来,她说啥也不来了。
母亲甚至说:“‘七十不留单(留宿)、八十不留餐’,上岁数了我哪都不去,就在我小屋里好得很。”
都说“人是英雄钱是胆”,母亲一辈子好为人,逢年过节孙子们来了,她总是要做几样菜,过年还要发红包,所以600块钱每个月显然不充裕。
后来我就给母亲涨“养老金”,一直到母亲去世,每个月给她1500块钱。
父母是我们村最早装电话的,因为我离家远,不能常回家看看,只能通过电话问候。
当然,一切费用都是我掏。那时候电话没普及,有时候两个弟媳过来打电话,母亲还心疼电话费。
但我告诉母亲,千万不要小气得罪她们,有部电话就能吸引她们勤往你小屋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
自打父亲去世后,我每隔一天晚上,都是在固定的时间给母亲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了解她的身体状况。
每次母亲在电话里感叹道:“儿子啊,这辈子幸亏养了一个你这样的孝顺儿子哟,否则我哪有这么享福?”
但我安慰道:“妈,其实你养的孩子都优秀啊,你看姐姐和弟弟他们,每一个不同时期,都为这个家庭做出了贡献。不错,就我学习成绩好,可我记得为了给我凑读高中的生活费,大弟出去笼黄鳝卖钱,小弟赤着脚走十多里地,往学校送菜,都挺好的。”
人老了就像小孩子一样,就要哄,帮她发现每个子女的长处,不让她做“祥林嫂”絮絮叨叨,那样只会给她添堵,活着不快乐。
每次电话里把母亲安慰得乐乐呵呵的躺下休息,我才挂断电话。惹得妻子给我取了个外号,叫“政治思想指导员”。
其实我不光是安慰母亲的,也是在让自己回忆过往点点滴滴的美好,同时也是在告诉妻子:我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虽然两个弟弟小气点,但也是生活所逼,他们收入就在那,怎么可能大方?
所以母亲后来的岁月,过得也算舒心。两个弟媳纵使面和心不和,但总体来说还不错。
母亲自从前年重感冒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去年住了一次院,我请假回来找医院的同学安排好一切,才回去的。
母亲住院的二十多天时间,都是大姐和两个弟媳轮班伺候,我也说了,所有费用留单据,算好后告诉我一声,实报实销。
因为我和妻子人力出不上,就得财力上做贡献。
今年春节回去,母亲又当着我几个婶婶的面,又夸我和妻子最孝顺。
俗话讲:一碗水倒另一碗水不满;话越带越多,粑粑越带越少。
等众人走后,我对母亲说:“妈,下次说话要注意哦,别总是夸大儿、大媳妇孝顺,难道那几个不孝顺吗?你住院端屎倒尿、搀上扶下,不都是那两个儿媳和姐姐嘛。”
谁知道母亲小声嘀咕道:“哼,你要不是拿钱按了她俩的心,有那么好说话?”
我笑着站起来拉拉母亲一双干瘦如柴的手,道:“老太太哎,话不是照你那么说的哟,除了大姐不算,如果不是弟弟弟媳做后盾,我哪有心思在外安心忙工作?找外人伺候,有那么贴心吗?所以说,孝顺父母,人力和财力,缺一不可。您老人家有福气,一大帮人围着你转,还是孩子多好!”
母亲被我一番开导后,频频点头,说我读书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
那年春节包压岁钱,母亲特意给三个儿媳预备了,一人一个,妯娌仨当然都开心,这不是钱的事,而是老太太对她们的认可。
母亲是从今年7月初情况不太好的,一开始就是没精气神,后来就是昏昏欲睡,如果不叫她吃饭,也不晓得要吃。
一直到8月初我回去,看到母亲确实状况不容乐观,考虑到80多岁了,也不想让她住院,于是就找医疗室大夫给她上门输液。
看到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我想到可能是时日不多了,于是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手头工作,决定陪母亲最后的日子。
得知消息,大弟和小弟也分别从工地回来了,好在母亲早在她70多岁时,就把自己的送老衣从头到脚全部预备好了,对于农村很多习俗我不懂,大姐便带着弟弟他们把毛巾、白布、寿碗等全部预订好,到时候电话打过去,人家送过来。
老话讲,“男怕清醒、女怕浑”,母亲后来就像睡着一样,眉眼不睁,就一口气在游离,我们哥四个(包括姐夫)衣不解带守候在左右。
母亲是这个月21号凌晨在睡梦中离世的,享年86岁,也算是喜丧,一切在简单有序中顺利进行。
三天完烟后把所花的费用全部算清,我承担60%,二弟和小弟每人承担20%。
当然,各家私人礼金各家得,因为日后还得还人情,如此算来,弟弟们就算没花钱。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结果,想必也是父母在天之灵保佑的,毕竟做父母的,谁弱一点,就偏向谁。
因为小孙子身上长疙瘩,估计是水土不服的缘故,所以我让妻子带他们先回去了,我准备等到母亲过了“头七”再走。
那几天不是大弟叫吃饭,就是小弟过来找,每次我们哥仨都坐在一块喝酒。
望着弟媳们忙碌的身影,我和弟弟们坐在那促膝谈心,感觉气氛很和谐。
有天晚上小弟多喝了一杯,他拉着我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动情地对我说:“大哥,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为我们这个大家庭做了很大贡献,小弟心里有数!”
大弟也凑过来,拉着我另一只手说:“是的,这么多年大哥一直忍辱负重在替我们分担责任!没有你,估计我们家不可能这么和气。你知道吗?很多家庭就是为了父母养老的事,争得面红耳赤,反目成仇,哪里像我们家这样啊,老话讲:要得好,大带小。大哥劳苦功高!”
我被两个弟弟一人拉一只手,暖心的话语如六月的一缕清风,把我激动得居然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我才笑着说道:“自家弟兄,不要说这些,都是应该的,有钱难买一母生!我们是“铁三角”,从小到大都是!”
这时候两个弟媳站在旁边也说:“大哥,往后爸妈都不在了,你和嫂子有空也要常回家看看啊!”
我大手一挥,爽朗地笑道:“那必须滴!再过一年多我就要退休了,到时候会经常回来!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们姊妹弟兄一定要搞好团结,我回来看着舒心!”
小弟媳嘴甜,她笑着说:“大哥,你放心,以前年轻不懂事,往后我们绝对不会闹矛盾!”
说完,这妯娌俩会心一笑,两个弟弟也笑了。
每次脑海里浮现这温馨的画面,我觉得世间最真诚和美好的感情,也莫过如此!
弟兄三个一条心,黄土也能变成金!
愿父母天堂里安息吧!我们一定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