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扣冻结了十个亿现金的涉黑案背后,却可能是史上最业余“黑社会”, 24年犯案12宗,违法行为4起;最奇葩“黑社会”,禁止喝酒打架斗殴,二号和六号人物20年前因为喝酒打架被开除了;史上最憋屈“黑社会”,被人盗采铁矿持枪打上门,被人吃霸王餐……
自11月4日开始,杨立国20人等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聚众斗殴罪、非法拘禁罪、寻衅滋事罪在石家庄鹿泉区国山宾馆南会议楼临时改建的审判庭公开审理。
11月4日,石家庄国山宾馆外,庭审第一天
此案之引起广泛关注,不但因为扣押财产金额巨大,而且涉案时间跨度长达26年。更因为这么财雄势大的“黑社会”组织,在长达24年的时间里,竟然只实施了犯罪活动12起,违法行动4起,而且还存在管辖权争议,很多事情都是已经早被处理过了的且证据等严重存疑的琐碎案件。
在庭审中,该案犯罪嫌疑人自述被刑讯逼供,公诉人制作的42份检察机关问询笔录中有37份均来自侦查机关的问讯笔录且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一模一样,人为拔高和凑数,为了搞钱而搞案子的痕迹明显。
多位法律界人士均指出,本案是很明显的趋利性办案,相对于外省之间的“远洋捕捞”式执法,在河北的石家庄和唐山之间,被戏称为“近海捕捞”。杨立国的家属在坚称,错就错在为了铁矿改造,公司账上的现金太多(涉案查扣清单上,除了房产、车辆外,被查扣10个亿现金!)。
更重要的是,越看这个案子,越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按这么个办案标准和手法,不但这个杨立国,全国几乎所有矿山、酒店、娱乐场所,还有什么房地产公司,至少得有几十万个吧,都能打成黑社会。
1
报告政府,连我这个小时候有点调皮捣蛋的文化人,都有参加过黑社会的嫌疑了
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杨立国早年”,哪一年没说,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至少是在1998年以前,“喜欢打拳约架并留胡子,追随者纷纷效仿,被称为‘胡子军’”,作为他开始组织领导黑社会生涯的开始。
然而,到底打了哪些拳约了哪些架,有哪些追随者,这个听起来挺吓人的“胡子军”有多少人,对他可能是靠暴力发家的这个构成黑社会组织的经济特征起到了多大的作用,公诉机关没有提供任何事实和证据作为支撑。
这样的行文方式,基本上就跟抛了个媚眼后就再无下文的心理暗示。庭审中,杨立国当庭反对,说这是像在编故事、写小说和拍电影似的,浓浓的构陷味道,把现在早成了个文化人的笔者也惊出来一身的冷汗。
什么打拳啊,约架啊,从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走过来的,有多少没经历过啊,尤其是像笔者这种生性顽劣的,什么偷瓜摸枣,爬房揭瓦的啥没干过,至于打架那种事,更是从小学开始一直打到大学,直到参加工作以后还忍不住打过那么几次。至于留胡子什么,在青春期开始就羡慕上了,每天对着镜子着急,为什么还长不出来胡子,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了个男人。
敢情,这就是传说中的黑社会啊,领教了,按这个标准算的话,从那个年代这么走过来的,至少几千万得有吧,不是组织领导黑社会的,也得是参加过黑社会的,按照这样的办案逻辑,想抓的话都能抓了。
2
开铁矿和成立“护矿队”就成黑社会?以此标准,全国绝大部分矿山企业都可以打成黑社会了
石鹿公(刑重)诉字【2023】0101号《起诉意见书》称,“1998年至2003年,杨立国先后招募张爱民(已死亡)、孙久利、李向东、朱传玉、陈文雄等人加入团伙充当‘护矿队’,以杨立国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逐步成立”,并将强迫交易罪作为有组织的刑事案件。
然而,根据公诉机关的指控,所谓的“强迫交易”发生在1998至1999年间,根据当时的1997年刑法,该行为根本不符合强迫交易罪的特点,需要根据2011年后开始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对强迫交易罪进行修改并增加了三种新的情形后才能够得上。
被辩方指出来这个严重的法律适用问题之后,在变更后的石鹿检刑诉【2024】167号起诉书中,公诉方将这部分内容的指控罪名换成“寻衅滋事”,然而依然只有杨立国一人参与实施,和孙久利等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两份起诉书的内容,从1998年到2003年,这个“以杨立国为首的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逐步成立”之前及之后,只有这么一起指控的犯罪事实,公诉方把杨立国开设铁矿及设立“护矿队”,作为了黑社会组织成立的标志性事件。
而在2000年前后,盗采甚至直接偷盗成品矿石非常普遍,中国矿业不管是国有还是民营矿业,类似“护矿队”的安保队伍,基本上是中国矿业标配。
成立铁矿和设立“护矿队”就成黑社会?按照公诉方的这个办案逻辑,全国大大小小,到现在还存在的至少几万家煤矿和非煤矿山,加上曾经存在过的已经关停了的不计其数的矿山企业,基本上都可以打成黑社会了。
3
“黑社会”帮规:
不许喝酒嫖娼,不许惹事打架
在国山宾馆的这次庭审中,公诉机关指控,杨立国长期豢养团伙成员,以公司员工或矿场保安的名义对其发放工资、缴纳社保……显示该犯罪组织具备了“以商养黑,以黑护商”的典型特征,符合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的经济特征的构成。
石家庄国山宾馆
然而,公诉机关提供的证据材料显示,杨立国给这些人支付工资等报酬的行为很难被认为是“以商养黑”,他们领的工资不但和其他企业员工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打架了还可能被扣工资。
而从陈文雄、郑爱军、章子华等侦查机关认定的骨干人员的供述中,当问及杨立国是怎么管理他们这些“护矿队”时,答“对我们管理很严格,规定出公司必须请假,平时不允许在公司喝酒嫖娼,不允许出去惹事打架,不允许值班期间脱岗等,有违反的一般的情况就会训一顿,严重的话就直接开除”。
整个所谓的黑社会组织成员中,不但孙久利,还有李恒、朱传玉、李志强等人也都是因为在外喝酒打架而被开除。
庭审中,作为第二被告,构成本案件最核心成员的孙久利更是当庭指出,自己“跟杨立国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因为我20多年前就不干了”。
作为矿主,杨立国并不直接管理护矿队。在朱传玉、白小龙等侦查机关认定的积极参加者和一般参加者的供述中,当问及怎么管理他们时,回答是“不怎么管理”。
2015年10月13日最高人民法院印发的《全国部分法院审理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工作座谈会既要》指出,黑社会性质的组织纪律是用以明确组织内部人员管理、职责分工、行为规范、利益分配等事项的成文或者不成文的规定、约束。
“不许喝酒嫖娼,不许惹事打架”,这都可以被认为是黑社会的话,那这个“黑社会”的帮规和管理,简直可以被评为黑社会界的“五讲、四美、三热爱”和吸纳社会闲杂人员就业的标兵了。
4
被吃霸王餐,还被拿枪打上门,这个“黑社会”
是不是混得有点憋屈?
公诉机关指称,该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自成立以来,从1998年到2022年长达24年的时间里,共实施犯罪活动12起,违法活动4起,涉及寻衅滋事、聚众斗殴、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罪名——这样的黑社会组织,是太猖狂了呢还是太温柔了?
公诉机关还指称,该犯罪组织通过实施这一系列违法犯罪活动,为非作恶,欺压、残害群众,称霸一方,在迁安、卢龙等地造成重大影响……然而,从其中发生的几起案件看,这个所谓的黑社会,显然没怎么被很多人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混得有点相当的憋屈:
公诉机关指控,2007年5月18日,在杨立国经营的唐山市天波酒店内,被害人赵宏伟与酒店保安因结账问题发生口角,时任“内保”的被告人李志强、张鹏闻讯后持砍刀赶至天波酒店,将赵宏伟砍伤……辩方说,所谓的结账问题,其实是因为赵宏伟要吃霸王餐。
公诉机关称,2004年12月6日,在杨立国经营的天波酒店院内,被害人朱广臣与酒店保安因停车问题发生口角,被告人陈文雄赶至现场后与保安常江(另案处理)等人对朱广臣殴打……辩方的说法则是,这是因为朱广臣兄弟醉酒驾车在停车场发生剐蹭事故后,还持械到酒店闹事。
公诉机关指控,被告人杨立国经营秦皇岛市卢龙铁矿期间,因采矿问题与刘金涛(另案处理)发生矛盾,多次协商未果……刘金涛一方人员首先开枪将邵某击伤,陈文雄等人持械追打对方,将对方车玻璃砸坏,朱传玉驾车将持枪的刘金涛撞倒致其昏迷,刘金涛一方其他人员逃离现场……
持枪打人的刘金涛成了受害者,开车撞击及后来还用哑铃打伤刘金涛的一方成了黑社会。
无论事情起因为何,当然不能说杨立国这方的那些人员的行为就成合法,乃至正当,自然应该根据法律在查清事实的情况下给予相应的处分。只是,把这些都作为黑社会的构成要素的话,公诉机关不觉得这样的黑社会混的实在有点太过憋屈了吗?又是被吃霸王餐,又是被持械上酒店闹事,还有在面对拿枪的对手时竟然得拿身子板挨枪子,这样的黑社会也未免太寒碜了些,在当地显然更是没有公诉机关指控的那种“重大影响”。
按照办案机关的这个标准,全国几十万家酒店,发生过要吃霸王餐的、在停车场发生纠纷和冲突的又有多少,因为员工因此打了架就给算成黑社会构成要件的话,不知道又能揪出多少黑社会来。
至于矿山之间和矿山与周围村民、搞运输的之间发生的打架斗殴,全国更是不知凡几,笔者在老家山西做记者的时候,还曾多次看到矿山之间打起架来拿炸药包互扔呢,也没见打出几个黑社会来。
5
员工自己在外搞的事,扣到老板头上成了黑社会,哪怕只是曾经的员工
被公诉机关指控具备“以商养黑,以黑护商”典型特征的这个所谓黑社会组织,所指控的第一起强迫交易或寻衅滋事发生在1998年,由杨立国实施,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之后直至2003年3月才发生第二起指控的犯罪事实;2003年3月之2007年7月期间,每年只有一起与企业经营相关的违法犯罪,如上所述的被吃霸王餐、被持械乃至持枪上门;从2007年5月至2012年杨立国所有的腾龙铁矿拆迁期间,没有任何指控的违法犯罪事实。
杨立国案多位涉案人被长期指居在不远处的“石鑫宾馆”,
多人自称遭刑讯逼供
被指控为骨干成员的章子华、郑爱军,工作二三十年,却只涉及一两起违法犯罪指控,被指控为一般成员的王春利仅涉及一起指控。
被指控为积极参与者的孙久利,在2005年前就已经被杨立国从企业开除,之后其自成体系。朱传玉、崔立军在2017年左右就已经离开企业;白小龙、赵金利在企业的时间则更短。
所指控的其他员工的违法犯罪,郑继良与谢湛洪醉酒后在交警大队因琐事发生口角,郑继良纠集些人到现场后与谢湛洪斗殴,与杨立国及其公司业务都没任何关系;陆彦亭(另案处理)、徐海(另案处理)因停车、挪车问题与魏鑫坤等人发生冲突,魏鑫坤驾驶的奥迪车被砸,和杨立国毫无关系。然而,因为他们属于杨立国的员工的缘故,这些本来属于他们个人事务的,也都被和杨立国硬行扯上了关系,作为黑社会犯罪的构成。包括在杨立国企业经营过程中发生的一些行为,杨立国本人也事先并不知情,更未下达指令,也都给算成了黑社会的犯罪构成。
所有的这些生拉硬套,据杨立国的家人等所言,是因为2023年2月16日,石家庄市公安局鹿泉分局在办理孙久利系列案过程中,发现杨立国及其控制企业拥有大量财产,见财起意,遂开始将此案强行与杨立国拉上关系。
而且,还是在石家庄市鹿泉分局对此案管辖权严重存疑的情况下,在庭前会议上辩方对此提出严重质疑,要求检方出示其被指定管辖的依据时,检方以“内部文件”为由,拒不出示。
在这家“石鑫宾馆”中,多位被告人自称遭刑讯逼供
至于杨立国及其企业经营过程中涉及到的拆迁和信访等事宜,即使以笔者这样一个对拆迁和信访中的一些烂事感同身受和深恶痛绝的,也很难认可那就能构成黑社会组织的特征。否则的话,全国几乎所有的,不但矿山、酒店、房地产这些,但凡涉及用地和拆迁的企业,按这个标准,都可以被打成黑社会。
“石鑫宾馆”隐藏了多少故事?
轰轰烈烈打黑这么多年,全国竟然还有这么多黑社会的漏网之鱼,石家庄市鹿泉方面这是在指责全国同行都不如自己会罗织黑社会呢,还是在觉得现在的经济形势太好了,需要再多搞掉些企业和企业家给进一步搞坏掉?
全文完,欢迎文末评论、点赞、分享
两级检察院抗诉加纪委介入,挡不住这家派出所制造的司法怪圈
江苏东台再现“彭宇案”,法官任性裁量践踏合同自治
重庆伪劣口罩案真相浮现,资本大鳄刘少林如何脱身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