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影视风向标
11月15日,金鸡电影学堂·陈哲艺分享课在厦门举行。这次分享课的主题是“华语视角与跨国制作”,新加坡著名导演陈哲艺与现场观众分享了他如何走上电影导演之路、他的创作心得和跨国合作的体会。他认为好导演必须要会做两件事:一是要懂得指导演员,二是要会现场调度。电影不是砸钱就能拍出来的,是用心去捕捉下来的,拍让人动情的东西最重要。
小学时看张艺谋影片看到世界那么大
我是1984年出生的,今年刚好40岁。小时候我第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看的是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那时候我才4岁。我还记得以前的电影院影厅都非常大,大概有800个人的座位。对于一个四岁小孩来说,觉得非常震撼。我在新加坡长大,接触的商业片比较多,来自香港的影片最多。小时候我是看周星驰的喜剧、成龙的动作片长大的,然后再加上好莱坞的一些商业片。
我爸和我妈都不是文化人。我第一部电影《爸妈不在家》中那对父母大概就是他们那个阶级,不是很有钱的白领,算是小康之家。我爸很爱看动作片,所以我小时候在电视里看的多是一些动作片。大概我七八岁上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在周末看电视。那时候新加坡的电视台周末下午非黄金时段经常播放文艺片,虽然我不大看得懂,但很爱看,经常看到同一个女演员,后来才知道是巩俐。
那时候我看的都是张艺谋导演早期所有的作品,包括《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秋菊打官司》《菊豆》等。新加坡很小,就是一个城市,我从小在高楼里长大,通过张艺谋早期的电影我看到了他的视野,他的空间感,第一次看到了农村,第一次看到了大地,令我有一种向往,原来世界是那么辽阔、那么大。
后来我接触了台湾新浪潮电影,侯孝贤、杨德昌、李安导演的电影,我觉得非常特别。我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剧场演员和剧场导演,因为从小我参与的剧场活动很多,从10岁开始就在舞台上表演,10岁到19岁都参与了各种儿童舞台剧、音乐剧,所以当导演后我对演员的表演要求非常高,是因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接触比较多。
新加坡曾是英国殖民地,所以我们在中学时必须要读英国文学,必须要读莎士比亚。小时候我一度很排斥莎士比亚,现在很喜欢莎士比亚了。大概15岁的时候我发现了更多其他的电影,发现了意大利电影,才知道这些电影跟我小时候看的那些香港和好莱坞商业片完全不一样,让我决定做电影导演。
15岁时我就在网络上买一个二手的摄像机,那时候还需要卡带,我记得花了800多元新加坡元,约折合5000元人民币,花光了我小时候所有的积蓄。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拍我中学的同班同学,通过买书和上网自学如何剪片,怎么拍摄,然后剪了一个37到45分钟的纪录片,我的电影生涯是从这里开始的。
好导演必须要会做两件事
我读了两次电影学院。第一次是在新加坡念了三年电影学院,后来又去英国皇家电影学院深造读电影导演硕士,从2004年毕业到现在正好20年。别人问我第一部电影为什么就能在戛纳获奖,很多电影技巧是在哪里学来的。我觉得自己是拍短片练出来的。一个导演要想拍长片,必须要有很扎实的基本功。
好导演必须要会做两件事:一是在现场必须要懂得如何指导演员。现在有些年轻导演很不懂和演员沟通,甚至很怕和有知名度的演员沟通。导演必须要能“压住”演员,不然你很难去指导他们的表演。我在拍《爸妈不在家》之前拍了八部短片,慢慢积累了指导演员的经验;二是场面调度,要知道镜头放在哪里。对于电影的语言来说,场面调度很重要。很多时候我拍一场戏,很清楚自己只要一个镜头。摄影师会问我要不要给自己一点空间,多拍几个镜头,我说不用。
年轻导演拍短片很重要,从我自己的导演经历来说,就是靠拍了多年短片练好的功底。拍短片还可以参加各种电影节展。我第一部短片是19岁时拍的,20岁时带着这部短片参加了欧洲和亚洲的几十个电影节,在很多电影节上都获奖了。后来我奶奶去世,我自编自导了一部短片《阿嬷》,又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奖,此后我拍的短片还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为什么我拍第一部长片《爸妈不在家》时融资容易?就是因为我有前面拍短片的成绩。我在找演员时,也可以用这些成绩、功底和经验令演员服气。
对于一个电影人,一个艺术家来说,直觉很重要。基本功当然很重要,可以说,七分是你的功底,三分要靠你在现场的直觉。我第二部电影《热带雨》中有一场戏,是在倾盆大雨时的一个操场上拍,虽然影片中的九成降雨都是人造的,但那天拍这场戏时天空一朵云都没有,当时我就不想拍,因为这么重要的一场戏,我想象中应该是在阴天拍,今天太阳这么大感觉不行。我的副导演下午五点时来跟我说:“导演,这个场地我们只租了今天,没有更多的预算,如果今天不拍就没机会了。”
我内心非常挣扎,最后还是决定就凑合拍了,但我接下来三天都非常不愉快,就决定想办法再去筹资补拍,因为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后来拍摄素材剪辑出来后,我调整心情再看,突然发现这场太阳雨太特别了!因为是这样的太阳雨,反倒更有另外一番风味,它就升华到更高一个层次。本来我是跟老天爷“吵”,没想到老天爷赐了我一个东西。虽然不是你想象中理想的样子,但反而给了你另外一种味道。或许这就是艺术家的直觉。电影最美好的地方,很多时候是一种感觉。感觉应该是这样,又不应该是这样,但它就那么的美妙,这是最高级的一个境界。
跨国合作能看到自己不足
我来自一个很小的国家,新加坡只有中国的一个城市那么大,市场非常小,又把英语作为官方语言,很多观众都在看好莱坞电影。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导演被迫要跟世界接轨,跟世界合作。我自己的电影,以及我担任制片人的电影,第一部新加坡和韩国的合拍片,就是我制作的。今年我们公司的三部电影有一部去参加威尼斯电影节,在平遥电影节上导演也拿了奖,这是我们参与的第一部日本电影。
其实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参与了很多跨国、跨文化的电影合作。据我观察,现在的华语电影市场越来越割裂。中国内地、中国香港和台湾、东南亚的华语电影越来越是各拍各的。我参与了这些跨国跨文化的电影合作之后,发现不仅是一种文化交流,会碰撞出新的想法,甚至会有新的故事。我很多电影都用的是外国摄影师。《爸妈不在家》用的是法国摄影师。我觉得这种跨国交流会让自己成长,而且能看到自己的一些不足。
前两年我在欧洲拍了自己第一部英语片,片场我是唯一一个亚洲人,其余全是老外。我也在中国大陆也拍了自己第一部华语片《燃冬》。我搞不懂在中国拍片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不太习惯这么多人。我的剧组在新加坡拍片最多就40个人,我在中国拍片时第一次开出单子,大约有200多工作人员,我就缩减人员,希望能缩减到90人,最后还是有110多人。演员刘昊然和周冬雨都拍过很多大片,尤其是昊然跟陈思诚拍电影时剧组至少有300人,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觉得剧组好小啊。
拍让人动情的东西最重要
电影不是砸钱就能拍出来的,是要用心去捕捉下来的。现在一些电影越拍越大,越拍越贵,但很多时候需要找回拍电影最纯朴的初心是什么。电影最根本拍的是人,拍的是人的情感。一些年轻导演花很多时间去拍空镜,我说你确定这些空镜都需要吗?
对我来说,拍让人动情的东西最重要。当我想表达的东西有很多的时候,我就会问自己这场戏、这个镜头要表达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有的导演着重于拍剧情和对白,但我拍的往往不是台面上的对白,拍的不是剧情而是情趣,捕捉的是一种情趣。
侯孝贤导演说过“没拍到的东西是剪不出来的”,所以,导演不要去妥协和放手,要拍到的灵魂和情趣,在拍摄时就必须要捕捉到,你在剪辑台上是剪不出来的,是不真诚的。
我是用生命去拍电影的,它会带给你无与伦比的满足感,但也会带给你很多痛楚、创伤、焦虑、挫败,将来我有可能去拍喜剧。其实我觉得我的电影都很幽默。我无法接受一个完全很悲观很丧的价值观或视角。虽然这个世界越来越残酷,但我永远是一个乐观者,无法接受自己的影片是没有希望的,当然也不可能拍一个纯粹的大团圆结局,我会让我让影片中人物最后还存有希望。
AI最多可以做到很平庸或者中上的水平,但做不到大师级的作品,做不到伟大的作品。所以我没那么担心AI,真正有实力、有功底、有想象力的人还会继续干活,那些混的人就会被取代了。 (胡建礼 记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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