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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殷墟博物馆中的带人头青铜甗(图/网络)

张明扬:

关于商代人祭,我第一次了解就是从《周灭商与华夏新生》一文,这也是那篇文章及这本书的核心主题之一。在商代的政治与宗教生活中,人祭究竟是处于何种的地位?

李硕:

从商代的各处遗址来看(不止是殷墟都城),商人很重视给祖先、诸神的祭祀,而用人献祭是规格最高的。这不仅是商王室,甚至不仅是贵族阶层特有的风俗,民间也很普遍。

有些考古发掘的规格很低的聚落遗迹,简单说,就是一个穷人的村落,都有很残酷的人祭现场,比如徐州市北郊的铜山遗址。殷都不仅有王室贵族,也有贫民、贱民的居住区,这些底层聚落里也常发现人祭遗址,虽然规模不像上层那么大,但能看出来,底层人更珍惜搞人祭的机会。可以说在商代,人祭是一种全民性的宗教现象。

至于对人祭的规模做个介绍,考古学只能提供“样本”,全貌已经难以见到了。我们能看到,出土的商王占卜辞——甲骨文里面,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向鬼神献祭,而且是用人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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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代殷墟发掘时的照片(图/网络)

我在《翦商》的前言里还做了一个对比:殷墟遗址是商代后半段的都城,使用了二百多年时间;到现在为止,考古人在殷墟发掘的正常墓葬是六千多座,代表六千多名正常的死者;而这里发掘的集体人祭坑有近两千座,平均每座坑内有5到10人,这样算下来,被用于人祭的保守数量也在一万人以上,远超过正常的死者。

当然,这只是个样本之间的对比,真实的数字我们无法得知,但这个比较就能看出那个时代的特色。

张明扬:

书的主题是“周灭商”。周文王翦商的念头最早是何时萌发的,原动力是什么?你在书中非常有感染力的写到文王那一次殷都之行,殷都的大型人祭现场及牢狱记忆对他和他的家族刺激非常大。

李硕:

周文王去殷都的经历,其实没有太详细的历史记载。

我从考古报告里看到,殷都城内有一条南北大道,向北直通王宫,这是殷墟目前发掘到的最高规格的大路,还有架在河沟上面的木桥。

在王宫以南一公里左右,这条大道的东侧,有一个专业制造陶器的商人聚落(刘家庄北),整个殷墟都城的日用陶器可能主要是在这里生产的,而且他们搞人祭的规模很大,时间跨度也大,两百来年里一直没停过,其中最大的一座人祭场紧挨着殷都大道。他们喜欢把人和牛、马混合在一起屠杀、掩埋,这片祭祀场目前只发掘了一小部分,尸骨堆积就已经很触目惊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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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殷墟王陵遗址内的祭祀坑(图/新华社)

我想象,周文王及其家庭成员如果去殷都,应当是从关中出发,在盟津一带渡过黄河,继续向北到达殷都——后来周武王灭商走的也是这条路线。在他们抵达商王宫之前,肯定要经过刘家庄北这个聚落,右手边就是屠杀人和牛马的祭祀场。而且这个聚落有大量陶窑,烧制陶器肯定烟雾腾腾,这种视觉、嗅觉、听觉效果,如果复原出来很吓人。

而这只是殷都众多商人聚落中的一座而已,属于商人祭祀文化的开胃菜,商王级别更是难以想象。

至于周文王在殷都见到的更多的人祭场景,我是从《易经》里的相关段落还原出来的,以往学者几乎从未注意过这些,但结合考古发现的商人祭祀现场,以往看似莫名其妙的这些《易经》字句,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但也有很奇怪的地方,比如《艮》卦,需要用唐代大经学家孔颖达的注解,才能复原这卦是完整的杀人解剖过程,如其中有一条,是割开人的里脊肉、摆放整齐,直到掏出心脏、烧灼(电影《启示录》里也有类似的场景,不过人牲是仰面的)。

“艮其限,列其夤,厉薰心”,原文我们肯定看不懂,但孔颖达有注解:“限”是人的腰带部位,“夤”是后脊肉,这一下子就和商代的人祭场景对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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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启示录》剧照(图/视频截图)

但问题在于,唐代人肯定不可能知道商代存在过人祭,春秋战国那么早都不知道,但孔颖达注解里关于腰部、里脊肉的这些解释,是怎么流传下来的?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至于周文王翦商的想法起源于何时,也很难说清楚,因为文王比较长寿,即使剔除古史中的神奇传说,文王至少也活了五十多岁,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他的人生、事业目标肯定发生过重大变化,但我们没法做到年谱那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