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12天后,生活在河北邢台平乡县的22岁女孩李婷婷与同龄的田胜龙订婚,半年后结婚。两人有着相似的成长轨迹——出生在农村,父母都做些小生意,在相对富足的家境支撑下,他们没有像同龄人一样早早外出打工,依赖父母的庇佑生活。
潦草的结合,很快就出现裂口。两个年轻人从生活细节的摩擦迅速上升到两个家庭的对峙分崩,最终在暗处酿造了超出想象的残忍结果:2023年初,矛盾升级,丈夫田胜龙将一岁半的女儿带走藏匿起来;在离开母亲的330天里,小女孩多次遭到生父和女友的殴打,直至离世。
被抢走的孩子
女儿去世后,李婷婷很少再走进她婚后的家。三室一厅,有100多平米,在县城比较中心的位置,是当地人口中的好楼盘。2022年闹离婚时,丈夫将家具全部搬走了。空旷让整个房子简单仓促的装修一览无余,白墙上悬着白色方形吸顶灯,瓷砖也是当地最普通的黑色筐纹。墙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几处胶带的粘痕,是结婚时粘气球留下的。李婷婷告诉本刊,她跟丈夫相亲成功后不久就订婚、结婚,婚房也是临时买的。
李婷婷长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眼皮因为悲伤整日浮肿着,她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有180斤左右,整个身体包裹在黑色的外套里,像蒙了一层哀痛在身上。李婷婷说,女儿田田长得像自己,胖乎乎的,圆圆的脸上闪动着一双大眼睛,双眼皮很宽,像“年画娃娃”。3岁的田田出事前,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生活在这个房子里:刚足月时双眼迷离,慢慢能坐起身随着音乐挥手作揖;再大一点,田田会讲话了,会在床上对她笑,“妈妈妈妈”喊个不停。沙发边的角落,李婷婷支了张桌子专门用来放女儿的积木玩具。李婷婷还在客厅与餐桌间的空地上停着一辆会播放音乐的儿童三轮车,一岁多以后,田田很喜欢骑着在客厅里打圈。
这些关于女儿的幸福时光,因为丈夫田胜龙抢孩子的行动被打断。李婷婷告诉本刊,那是在2023年大年初五,许久没回家的丈夫突然回到家里,说要把孩子带走。李婷婷不同意。在此之前,两个人已经在闹离婚,因为财产和孩子归属的事情纠葛不清。两人从卧室推搡到客厅,孩子哭着挣扎。李婷婷说,当时田胜龙把她推倒在地,还锤了她胸口几下。随后田胜龙挟着孩子出去。李婷婷说自己先是打电话给母亲求助,然后匆匆追下楼,但田胜龙和孩子已不见踪影。她骑着电瓶车追到了田胜龙的村里,公公婆婆说他们也不知道儿子的去向。
这之后,李婷婷再也没见过女儿。田胜龙拉黑了她,李婷婷曾联系上田胜龙几次,一次是对方告诉她,如果她从婚房里搬走,他就把孩子送回来。李婷婷搬走了,但孩子并没有回来。她返回婚房后却发现,房子被租了出去。李婷婷和母亲将租客赶走。随后家里大小家具,包括沙发、床、空调,都被搬走了。她猜想可能是丈夫干的。她索性在空房间里铺上垫子,重新买了电卡和水卡,每天和母亲从服装店下班后,就住在这已经简陋得如同毛坯房一样的房子里,等田胜龙带着女儿回来。她也试图报过警,但记得警察说这是“家务事”,拒绝出警。
李婷婷和母亲住在简陋得如同毛坯房一样的房子里(佟畅 摄)
一提起丈夫,李婷婷立马染上怒气。她焦虑又急躁地讲述着丈夫的种种问题,言语里都是恨意和痛苦。田田被带走后,李婷婷的弟弟李鹏曾试图从中调和姐姐姐夫的矛盾。他给姐夫打去电话,表示姐姐只是想看看孩子过得怎么样,要求姐夫拍一段孩子的视频,再发几张照片过来。收到的视频里,孩子被父亲抱在怀里,脸色灰扑扑的,怔怔地叫着“妈妈”。李婷婷看到孩子的嘴唇干得起皮,就叫弟弟提醒田胜龙多给孩子喝水。
这之后,再次收到女儿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的12月21日晚上。来电显示是满洲里的电话。李婷婷以为是丈夫那边的人——丈夫一家一直在满洲里做木材生意,女儿被抢走后,李婷婷也怀疑女儿被带去了那里。没想到,是警察。对方告诉李婷婷,她的女儿去世了,孩子身上有伤,田胜龙供认自己时常殴打孩子。
李婷婷说当时自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同时又有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为什么死了?他为什么打我的孩子?”她无法相信,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不断重复着询问警察。警察说,田胜龙说田田有自闭症,他就出手打了她。呼伦贝尔市人民检察院6月26日发布的起诉书显示,2023年12月21日清晨,田胜龙的同居女友在发现孩子尿床后用数据线抽打了孩子,之后,孩子全身抽搐倒在卫生间,后经抢救无效死亡。殴打是持续的,判决书提到,自2023年2月,田胜龙将孩子带走后,跟女友“共同生活期间,二被告人多次以打骂、冻饿、不让睡觉、捆绑等方式虐待被害人田田”。
起诉书(佟畅 摄)
12月27日,在满洲里一家殡仪馆里,李婷婷见到了女儿,三岁的她,小小的身体躺在一张单人床上,上面盖着白布。因为担心家属受刺激,法医只让李婷婷看了下孩子的背面。李婷婷看到,女儿田田后背乌青,后脑位置有几个紫红色手印。“她当时还不满3岁啊,(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小妮”
李婷婷和田胜龙生长的平乡县位于邢台市的中部。从市区到县里,要驶过一条坑洼的国道,一路上时有大车堵塞。国道两旁尽是残破的店铺招牌与拉上的卷帘门,一片灰扑扑中,时不时跳动着唯一一种亮色,那是门户前铺洒的玉米的金黄。看到岔路中伫立着刻有“中国童车之乡”的柱型地标,就知道进入了县城。自行车、童车是这个县的主体产业,全县超三分之一的人口在产业相关行业工作。
县城里楼房不多,几条主干道上种着被修剪得齐整的柳树,两侧是一排排平房。人流集中的区域,是当地人口中的“贸易街”,一条长长的宽马路中间停着售卖水果、服装的摊位,汽车穿行其间,两边是一间间门市店面,以服装店居多。李婷婷的母亲在这里开了一间中老年女装店。结婚前,李婷婷经常在服装店帮忙,田田出事后,她很少来这里。县里人大多看到过田田被害的新闻,有人专门来店里表达支持,也有熟客来买衣服时常会关心几句。但李婷婷更多感觉刺痛。
县城的“贸易街”(佟畅 摄)
李婷婷的母亲李雪改一直在店里忙碌。这个勤奋、在家主事的女人50多岁,中等身材,梳着一头棕色的短发。她身高一米六左右,穿一双带跟的皮鞋。李雪改告诉本刊,田田出事后李婷婷总是睡不着觉,经常上火、脸腮发肿,白天总是待在家里不出门,只有中午才偶尔过来店铺吃饭。10月13日,我在的那个中午,李婷婷吃完一碗肉汤后,李雪改又给她添了满满一碗,嘱咐她多吃点,像对待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李雪改说,李婷婷早上一般不吃饭,晚上有时也不吃,一天就吃一顿饭。下午,她拿出一袋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放在桌上。李雪改说,出事后,只有吃水果糖李婷婷才觉得舒服一些,所以她买了一大袋备着,那天她看着李婷婷一会吃了十块左右,又赶紧提醒“别吃太多了”。
她担心长久下来“小妮”的身体会越来越垮。“小妮”是李雪改对女儿的昵称。出事后,为了转移女儿注意力,李雪改给李婷婷找过两份工作,一个是电商客服,一个在自行车注塑机工厂干活,一天要干12个小时。李雪改觉得身体的疲惫能促进睡眠。这两份工作李婷婷都没有做长。没干几天,她就回家跟李雪改说自己头疼、心口疼,坚持不下来。“没想到她现在都28了,还得管着她吃,管着她穿。”李婷婷将这看作是母亲对她的宠爱。她说话声音细软,还带着一丝稚气,“我爸妈比较爱我。他们不喜欢吃肉,但我喜欢吃肉。别管穷还是富,过几天都会给我买些肉吃。”不管是母亲说话,还是自己开口,李婷婷时不时会看向李雪改,仿佛在寻求一种确认。
李婷婷的母亲李雪改(佟畅 摄)
只有在谈起田田时,李婷婷才能从女儿的角色出离,变成一个母亲。李婷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自己最近总梦见田田,田田在梦里有时对她笑,有时哭着喊妈妈。她拼尽全力地想要追到田田、抱到她,可怎么喊都不应,怎么追也追不上。一着急就醒了,再一直哭到天亮。她有后悔和自责,她说2023年8月曾买了去满洲里的火车票,想要去找孩子。动身之前,她说自己被邻居劝住了。邻居说这样贸然去满洲里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哪怕知道孩子在哪个小区,挨家挨户地敲门也很困难。李婷婷说自己和母亲都被说服了,她们退了票。李婷婷将此归结为自己的“软弱”,“我感觉我一直都需要(母亲),希望一直在我妈跟前。因为我从小就很少出去过。”
李婷婷说自己自小性格内向,不爱出门运动,总是呆在店里。李雪改家原来在6公里外的魏家庄村,因为县城外扩开发区,村子大部分土地都被征走。李雪改从90年代做服装生意,起初到石家庄进货,与丈夫开着三轮车到村子大集上卖。有了孩子后,为了让他们在县城读书,她在县城租下门市和房子。生意好的时候,她盘下了好几家店。忙的时候,李雪改没时间管女儿。李雪改曾送她去上寄宿式的补习班,李婷婷适应不了,总在夜里哭,李雪改只好把她领回家。到了初三下学期,李婷婷不愿意读书了。李雪改安排她在自己的另一间店铺干活,负责收银,与一个店员一起吃住,空闲时李婷婷就在电脑前看台湾偶像剧。回想起来,李雪改说主要是店员在干活,李婷婷“啥也不干,光玩”。
这样被母亲庇护和规划的生活一直延续到李婷婷20岁。李雪改说,除了不上学时打了李婷婷一巴掌外,自己也没有再去逼迫女儿,她觉得自己也有能力,能赚钱,可以养活女儿。直到遇到田胜龙,一切才发生了改变。
仓促的婚姻
现在回头想来,母女俩都觉得李婷婷与田胜龙婚姻太过仓促。
进入20岁后,李婷婷婚姻的问题成为家里的重心之一。在他们的老家村子,很多女孩十七八岁就订亲了,20岁结婚的不少。可李婷婷的恋爱一直不太顺利。李婷婷矮胖,相亲过一些,不是对方不满意她,就是她觉得别人木讷。她对婚姻的一些向往,一部分来源于母亲和父亲的相处模式,比如父亲承担了家里很多家务,一部分或许是台湾偶像剧的熏陶,共通点是男生应该脾气好,相处起来温和、包容。田胜龙也是媒人给介绍的,生活在县西头的油召村。见面前,媒人说田胜龙人很老实。一开始,李婷婷并没有看上田胜龙,对方个头矮,还不到一米七,也胖,不好看。但母亲李雪改觉得可以接触试试。
之后的几天,田胜龙对李婷婷展露出殷勤。他总是一早到服装店帮忙把衣服支出来,还会给李婷婷点外卖,晚上带她去下饭馆。李婷婷对田胜龙很快有了好感。这种迅速生出的情愫一部分源自两个人相似的经历。田胜龙的父亲很早就到满洲里做木材生意,田胜龙自己也不爱读书,初中毕业就到父亲的厂子里上班。田胜龙的奶奶说孙子在厂子里“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不干”,不干活的时候就在城里玩。相比于外出打工的同龄人,一直生活在父母羽翼下的两人,对现实生活的飘荡辛苦并不了解。当然,也都不够成熟。
李雪改说,认识12天后两家人简单吃了个饭就订婚了。在接受本刊采访时,田胜龙的奶奶告诉本刊,其实孙子对定亲有点犹豫,他对李婷婷有不满,但没有跟奶奶多说。2020年2月初,订亲半年多后,两人在油召村对面的“婚宴大厅”举办了婚礼。田胜龙家出了16万的彩礼,花20万首付在县城的一处知名楼盘按揭购买了三室一厅的婚房。李婷婷那时对婚姻应该是有期待的。隔壁的店主听李雪改说,那段时间李婷婷晚上不吃主食,经常快走、跑步,为了让自己在婚礼上看起来漂亮些。这段仓促结合的关系也留下过幸福的碎片。与田胜龙同村的年轻人串门时曾见到过“哥哥嫂子”拉着手,相处恩爱。田胜龙会在情人节给李婷婷订购玫瑰花,李婷婷会买大包的零食给田胜龙。
但没多久,摩擦和矛盾出现了。一开始是在家务上。被父母照顾长大的两个人都不适应做家务。李婷婷说,结婚前田胜龙曾承诺自己会包办家务,一起生活时,田胜龙总会以“打完这把游戏”来拖延。隔了一夜,她看到脏碗还原封不动躺在水池。田胜龙的家人对李婷婷也不满意。田胜龙的父亲告诉本刊,他和妻子曾看到厨房里锅碗瓢盆乱丢,洗好的衣服堆在洗衣机里不去晾,都长毛了。他认为,儿子田胜龙负责在外挣钱,李婷婷理应把家事都料理好。对于李婷婷结婚后待在家里,不上班,又总花钱,田胜龙一家也颇有意见。
李婷婷给田胜龙的还款记录(受访者供图)
第二个考验就是分居。结婚后,李婷婷跟田胜龙到满洲里住过一段时间。她去过几次田家的工厂,厂子主要是生产用作笔杆的小木棍。田胜龙叫她修剪不同规格的木棍,她做不来,就回了老家。一直到孩子出生,田胜龙才回来,但他很少提供帮助,不是闷在房间里打游戏,就是外出喝酒。经济上也让李婷婷觉得困扰,每次她问田胜龙要生活费时,田胜龙总是推说钱都在父亲那里管着,他只能给出几百块钱。她给本刊看她的转账记录,结婚第一年,田胜龙叫李婷婷帮忙还他婚前4万块钱的信用卡账单,李婷婷结婚后没有工作,就动用了之前的存款还有彩礼。后来田胜龙说要做生意,让李婷婷以她的名义借贷款,第一次贷出了8万元,后面加起来一共有15万元。有时,田胜龙也让李婷婷转账给他,他要还欠朋友的钱。
2022年5月,孩子一岁的时候,田胜龙在微信上跟李婷婷提出了离婚,李婷婷不同意,她认为田胜龙嫌弃她身材走形。成为家庭主妇后,她很少打扮自己,时常为自己的外貌自卑。之后几个月里,她感觉田胜龙对她“冷暴力”,总是不回复消息。有一次,“冷暴力”升温了。田胜龙回了老家,外出喝酒很晚回到家,李婷婷怕他吵醒孩子,让他在客厅里睡,结果田胜龙把卧室门打出了一个洞,门把手附近留下了拳头大小的裂隙。李婷婷说,这之后,她也有了离婚的念头。
被田胜龙拳头砸坏的门(佟畅 摄)
一直到女儿出事,田胜龙被抓,李婷婷才意识到到一同生活了一年多的田胜龙是如此的陌生。检察院对田胜龙的起诉书提到,田胜龙曾在平乡因酒驾进过拘留所,在满洲里还因盗窃被拘留过。田胜龙的邻居告诉本刊,她听说田胜龙总是跟父母要钱,把父亲卖货挣的钱都“败光了”,田胜龙出事后,父母说再也不想管他了。一个与田胜龙有过几次吃饭交情的朋友则提到,田胜龙找他借过几次钱,说自己撞了车,还要给孩子看病。就在田胜龙被抓的前几天,他还管这位朋友借了3000块钱。
被带走的330天
两个人离婚的拉扯,最终牵涉到孩子身上。2023年临近春节,田胜龙一直没回家。腊月十五,李婷婷带着孩子回村给田胜龙的父亲过生日,才见到了田胜龙。田胜龙说自己在躲债。之后几天田胜龙依然没回家,李婷婷在怒火下把孩子送到了田家。婆婆发消息问她孩子什么时候喝奶,说“孩子又小没在家带过,家里又冷,在(再)给孩子弄病了”,李婷婷回复她说:“我不会回去了,很多事情时没办法解决的,孩子跟你们家了,她过几天就把我忘记了,对不起妈”。
李婷婷和婆婆的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李婷婷说,自己当时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逼田胜龙回家。这之后没几天她舍不得孩子就将孩子接了回来。而在田胜龙父亲的描述里,几天后是他侄女把孩子送还给李婷婷,但李婷婷还是不想要,所以才有了后续田胜龙带走孩子的事情。在当地,当一桩婚姻出现危机时,女性不要孩子也并不少见,背后的原因一般都和未来生活的难易有关。田胜龙的邻居孙燕看着70岁左右,她告诉本刊,村里一些离婚的女性,会把孩子留给男方,不然将会面对后续生活上经济的压力、旁人的闲话、以及可能存在的改嫁的艰难。她自己的女儿有两个孩子,离婚时,大儿子已经成年,小儿子十几岁。当时,女儿考虑到把小儿子带在身边,将来为他买房、娶媳妇的压力会变得很大,就选择了放弃抚养权。孙燕提到,村里有家人的女儿,不到三十岁离过两次婚,每次离婚都没要孩子。
2023年大年初五把孩子带走后,田胜龙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李婷婷从婚房搬出,一个是她出去工作,帮她还贷款。两件事情,李婷婷都没有做到:第一个事是母亲李雪改将租客赶了出去;第二件事,她说孩子不在身边,自己没心情上班。2023年5月,田胜龙向当地法院起诉提婚,他提到,经过中间人的协商,李婷婷同意离婚,但前提是他要支付50万或者将婚房给她。夹在两人中间的田田,成为两个人赌气和财产分割的筹码。李婷婷告诉本刊,自己之所以没去满洲里找孩子,还有一个原因是田胜龙在满洲里换过三次地址,婚后她就不知道田胜龙住哪里了。或许是为了减少自己的愧疚之心,她说自己认识田胜龙后,从来没去过满洲里。
李婷婷被田胜龙拉黑后的聊天记录(受访者供图)
田胜龙把孩子带到满洲里后,把孩子交给了女朋友文桃桃。文桃桃是00后,初中文化,在与孩子生活的那十个月里她没有工作。田胜龙的父亲一直知道文桃桃的存在。他告诉本刊,自己和妻子有时隔三五天、有时隔十天八天会去田胜龙家看孙女,或是叫他们出来吃饭,期间一直没发现孩子被虐待。甚至在他的印象中,儿子和这位女友很舍得给孩子花钱,给孩子买衣服,还买了蹦床、小车、秋千等玩具,因此他感觉很放心。
但法庭调查和这位爷爷的“印象”截然不同。在法庭上,文桃桃和田胜龙承认了自己对孩子有着长期的施暴行为。据警方调查和证人证言,他们曾使用腰带、饭铲、木条殴打孩子,还曾在把孩子像荡秋千一样吊起来殴打,在冬天把孩子关在窗子敞开的的房间罚站。被问及施暴的原因,他们说因为孩子不会说话,无法表达自己的诉求,因此他们想要管教孩子。文桃桃在手机备忘录里就曾记录下一段“管教孩子”的经历,说一次田胜龙的朋友来家里拜访,孩子却在一旁哭闹,朋友们走后,她开始动手打孩子。在备忘录里,她把打孩子的这个时间称为“猎杀时刻”。
图|视觉中国
2023年12月21日接到孩子的死讯后,李婷婷和家人辗转赶到了满洲里。录过口供后,李婷婷和母亲开始四处走访,几次来到田胜龙居住的小区,敲开邻居家的门,想知道孩子生前的最后十个月过得怎么样。有一个在田胜龙家附近的烤鱼店的员工告诉李婷婷,她见过田胜龙和文桃桃带着孩子来店里吃过两次饭,每次田胜龙都点孩子没法吃的辣锅,他和女友吃饭,把孩子放在一旁不管。他们来店里用餐的时间比较早,店员们不忙,就会轮流抱起孩子玩。她发现,孩子一点都不抗拒她这个陌生人的怀抱,会搂着她的肩膀。她注意到孩子缺了几颗牙齿,不知道是发育得慢,还是因为吃糖太多。吃过饭后,田胜龙和文桃桃在前面离开,没有要拉孩子的意思。当时这位店员还在心里困惑,猜想这对家长是不是在刻意培养孩子的独立意识。
一个花店的老板则说,田胜龙和文桃桃曾从她这里领养过一只猫,第二天她们就把猫还回来了,当时她看到这只猫被殴打得遍体鳞伤。她质问田胜龙怎么回事,对方说猫和孩子在家一直在大叫,他们无法忍受。田胜龙和文桃桃送猫过来时带着孩子,她看到那个孩子脸上有淤青,在店里看起来畏畏缩缩的,不敢随意走动。她问田胜龙孩子的伤怎么回事,田胜龙说孩子有自闭症,自残。但在李婷婷的印象里,田田只是说话比较晚,被带走的时候只能说“妈妈”这样简单的字眼。但她有自己的方式表达,有次李雪改在店里给孩子砸了核桃吃,之后的一天,孩子自己拎着锤子和装核桃的袋子走到妈妈李婷婷跟前,嘴里咿咿呀呀,让李婷婷给她砸核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