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人民日报海外版
张毅东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24年11月16日 第 07 版)
韩文公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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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是岭南古郡、粤东望邑,名扬天下。
去过潮州的人说,游潮州,不大快朵颐品美食,等于白来;不走街串巷逛古城,等于没玩。此言当然不虚。而当地朋友听闻此言后,还会认真地补上一句:不毕恭毕敬登韩山,等于空到潮州走一遭。
韩山,坐落于韩江东岸,南北走向,与潮州古城隔江相望。韩山既无峻岭险峰,也没有奇岩飞流,是一座在南方普通常见的江岸小山。而当我们登临探访后,就明白了潮州人之所以这样看重这座山,其实是在意一位古人——韩愈。
我们从潮州古城的广济门出发,穿过横跨韩江的通济桥,登岸后前行,来到韩山脚下,迎面只见一座雄伟的四柱三间式白石牌坊,上书“韩文公祠”四个大字。站在石牌坊下举目仰望,沿山坡一路向上铺设着51级宽大的石台阶。51级台阶,暗合韩愈51岁谪贬潮州的路途艰辛。在其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古朴典雅的祠堂,屋脊耸峻,居高临下,绿树掩映,青山作衬,雄伟巍峨又不失清静端肃,让观者的恭敬之情油然而生。
待我们拾级而上,来到韩文公祠前,又进一步领略到它的庄严高峻之美。祠堂分前、后两进,头进门厅,后进是三开间大堂。祠内环壁嵌有明清以来的碑刻40通,正座塑有韩愈坐像。肃立于韩愈像前,不禁发问,当年韩愈以贬官罪臣之身来潮担任刺史,又只在任上做了短短8个月就调走了,他究竟是凭什么赢得了世代潮州人的心?当地朋友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便娓娓相告。
当时的潮州,酷暑湿热、瘟疫横行,经济水平和社会开化程度远不如中原地区。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年),因谏迎佛骨,韩愈由刑部侍郎贬为潮州刺史,离京时他为其侄韩湘留下“好收吾骨瘴江边”的诀别诗句,就是这种绝望心情的真实写照。
但儒家思想的长期浸润,使韩愈在其几十年求学与官宦之路上,不管是高居庙堂还是远处江湖,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努力追求和秉持一种积极入世的精神。正如清朝名将祖植椿在其撰写的《重修韩祠碑》中,对韩愈精神境界所作的概括:“夫人一生事业,不在于得意有为而后为之。即死生患难中,其关于国计民情者,未始不可为也。”
因此,当韩愈抵达潮州,放下行囊,洗去尘烟之时,也逐渐放下了压在心中的荣辱得失,开始注视脚下这片土地,思考肩头上的责任。他凭着多年治学和从政经验,敏锐地看到,潮州之贫在于教育之贫,潮州之弱在于文化之弱,振兴潮州当以兴学崇教为急务。韩愈力排众议,婉拒朋友“勿执古”的好意劝告,要求各县除整治兴办县学之外,须从基层乡校办起;他延请“颇通经、有文章”的当地名士赵德,毅然举荐他“摄海阳县尉,为衙推官,专勾当州学,以督生徒,兴恺悌之风”;他重视与大颠和尚等当地饱学人士的交往,宣传治潮理念,改善文化环境;为解兴教经费之窘,他还“出己俸百千”,全部捐出来作为兴学之资。
韩愈的努力成效显著,书院乡学开始有序运行,好学崇文的风气逐渐兴起,当地经济也得到带动和发展。这正如苏轼在《潮州韩文公庙碑》文中所评价的:“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更重要的是,此后的历代治潮者,都把重学崇教作为治潮兴潮的方略,文化教育浸润着一代代潮州人的群体性格,这里相继诞生出林大钦等一批杰出的人才。潮州现在所呈现的人文传统、民情风俗和经济活力,正是遥接了韩愈当年所倡导的风气。
我们一边听着朋友的介绍,一边缓步走出后堂,来到祠堂前的平台上。1000多年前,韩愈也经常站在这里,俯瞰着潮州城,思考着治潮兴潮之策。千年之间,星移斗转,沧海桑田,潮州早已不是当年韩愈所看到的那个潮州了,但他短短8个月的耕耘,却在潮州人心中种下了充满生机的文化种子,一茬接一茬、一代接一代地生根、开花、结果。潮州人也铭记和感激韩愈所做的贡献,韩文公祠就是最有力的见证。
眼前的韩江,像一匹深蓝色的绸缎,铺展在韩山与潮州古城之间,闪烁着碎金般的光泽,又像是一位时间老人,默默注视着千百年来身边发生的一切,仿佛对我们说,流水不言,江山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