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格海 来源每天为你读一本好书
中国人,骨子里就是无神论者。这是我们的文化基因决定了的。让中国人真心实意的“信神”,几乎不可能。但,中国社会有制服任何人的办法,这就是世俗力量。而这种世俗力量,实际上就是家族伦理,它源于自然属性,尤其是血缘关系。
这种自然伦理的强制性,让中国人很难做一个真正的现代人。现代人的核心特征是:个人独立自主。即,人格性。而在西方,人的人格性实际上来自“神”的“人格性”。“传统中国没有宗教信仰”这个说法之所以成立,乃因为中国文化中不曾出现过一神教的那种“人格神”。或者说,即使有,也不是唯一的。中国人的信仰对象,主要是无人格的、自然的“天”。
“人格神”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每个人都是神”。而“神”是“什么都有”的。既然如此,那么,每个人就可以跟“神”一样享有无限自由和创造世界的能力。因此,西方社会诞生了无数卓越的人,发明了无数理论,而且,永远都在向前演进。与之相反,传统中国社会长期停滞不前。
黑格尔说过,在传统中国,只有一个人是自由的。实际上,他也不是真正的自由人。因为,自由人只可能产生于整体的自由环境中。自由需要明晰的自我意识。而只有走出自身,才能映照“自我”。就像一神教的上帝一样,祂因为走出自身,通过自由意志来创造世界,祂才是上帝。
中国人信“天”,类似于西方的“自然神论”阶段。在西方宗教改革之后,个人在获得主体性的同时,“上帝”信仰就逐渐消退了。因为,一种新型的社会,即现代社会诞生了。故,笛卡尔、斯宾诺莎、莱布尼茨等理性主义者,洛克、霍布斯、休谟等经验主义、怀疑主义者,都不再相信圣经中的那个“人格神”的存在,而转而相信整个宇宙自然才是“神”。现代科学更是固定了这种“自然神论”和无神论。例如爱因斯坦就明确说过,自己只相信斯宾诺莎所认可的“神”。斯宾诺莎的《神学政治论》认为,“万事万物都预先为普遍的自然律所规定,其存在与运行都有其固定的方式。”莱布尼茨则认为,宇宙万物都是“先定和谐”的。
这种“自然神论”当然也是一种相信。它仍然保留着“人格神”的影子。或者说,究竟有没有“神”的问题,干脆存而不论了。我们只需要相信存在“自然规律”就行了。因此,斯宾诺莎认为,所谓自由,就是符合自然的必然性。而中国人的信仰,“天道”实际上也预设了“天行有常”。自然的“天”、自然规律,在中国人这里,也是永恒不变的。而且,作为“天”之属性的“道”,也是容纳一切、约束一切的。
说“中国文化早熟”,跟中国人一步迈入这样的“无神论”状态最为相关。全世界都信神,唯独中国人是“无神论者”。这并非说明,中国人不懂“神”。自然神论、无神论,与“万物有灵”的万神论,其实是一伙的,它们共同“对抗”着一神教。一神教有利于统一信仰,形成一种“团体格局”的社会。西方社会之所以创造力强大,乃因为其“团体格局”。而中国社会是讲究亲亲疏疏的“差序格局”。因此,到了现代,由于我们不适应现代性,所以中国人就被说成了“一团散沙”。
但,无神论其实并不完全是坏事。只要我们接受“他者”,即其他文明,那么,无神论就有最大的包容性。做一个真正的无神论者,意味着承认人生的无根性,那么,个人自由就是当然之义。问题是,中国人一方面是无神论,另一方面却又留了一根尾巴:对“天”的迷信。
也就是说,中国人还没有走出自然崇拜。自然崇拜的表现形式是祖先崇拜,以及由祖先崇拜所衍生出来的权力崇拜。而且,这类崇拜被世俗生活的需要而不断加固。因此,中国人的问题说到底,是文明程度不够。但又不等于中国传统文化中没有任何“本土资源”可资借鉴。只是,能够意识到这些文明需求的人,占比太低而已。
文明是一个层累演进的过程。西方文明经历了从古希腊民主、哲学到古罗马共和、法律再到中世纪基督教接着创造现代社会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精神思想自由都积淀了下来,成了其文明的有机成分。而中国人的思想高度止于先秦,其后只有佛教传入,但佛教带来的更多是消极影响,它让中国人更加无神论,也更加世俗化。由于缺少精神追求,世俗化本身就承担了文明的“超越性”功能。因此,中国人都是弯着腰生活的。
信仰“人格神”的好处,就是发挥人的自主性,人有漫无边际的想象力。因此,西方社会不断探索大自然的奥秘。而中国人似乎一眼望穿:大自然的秘密无法穷尽,所以干脆“自然而然”地活着。根据科学研究,我们大概知道:我们生活在其中的宇宙,暗物质和暗能量共同构成了宇宙的大部分,总计约95%。而对暗物质和暗能量究竟是什么,人类仍然一无所知。可见,即使有了宗教信仰,也没办法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奥秘。但康德论证,没有宗教信仰,人就失去了道德追求,因此不得不假设“上帝”存在。
说了这么多,骨子里是无神论者的中国人,究竟如何生活在现代社会呢?实际上,游戏人生可能是最好的办法。首先,我们将人类文明中发生过的一切,都看作游戏。只是,战争是一种残酷游戏,所以不可取。其次,中国人应该在现实生活中,具有游戏精神。既然古代的道家都知道,人受外在的自然必然性所支配,那么,人间自己的发明,就不是什么“恒道”。但一切“非恒(常)道”都可以变成语言游戏。那么,我们生活于其中的社会制度就应该朝着人性化的方向演进。也就是说,任何人为的不合理的东西,都是可以通过语言来亵玩的。
因此,中国人只要打开心灵,只要做真正的无神论者,那么,我们也就接近了“道”,既可以拥有自己的文化,也可以拥有别人的文化。我们的日常生活也应当如是观:凡是不合乎人性的,都可以嬉戏之或者远离之。我们都应该成为语言(“道”)的主人,如此才能真正“游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