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世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给我们留下了传世文学作品《堂吉诃德》。它描写了一位幻想自己是中世纪骑士的乡绅,为了心目中的理想与正义,屡败屡战,直至终老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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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年后,在管理大师马奇的斯坦福大学领导力课堂上,堂吉诃德获得了全新的赞誉:动荡时代,他是领导者直面失败的楷模。堂吉诃德是“以结果论成败”思维的反面。马奇生前的最后一个研究重点,就是帮助我们看到,在堂吉诃德的世界里,他可以有无数次挫折,却没有终极失败,因为他的生命旅程围绕“我是谁”的自我心理身份认识,始终如一地实践着他的自我认识。

对于失败,有4种认知模式。每个模式的有效性都有情境条件和边界。它们的共通之处是根植于自我心理身份,差异之处是对自我心理身份(我是谁)有不同的认定。例如,以“失败机械论”看堂吉诃德,基于“凡人”的心理身份,他就是一个笑话;换到“失败牺牲论”,堂吉诃德则成为弘扬特定文化价值观的“圣人”。

第一种模式是“失败机械论”。即我们可以辨析导致失败的因素,把发现和消除失败因素当作管理目标。例如,我们提炼日常商业流程中的最佳表现,并复制它们。什么是最佳表现?我们先要有明确的战略目标,然后看哪些功能活动产生符合目标的优秀表现。找到后,将最佳表现转换为组织的集体记忆,并不断重复。失败机械论持有因果关系的逻辑,并对消除失败有强烈的价值偏好。

哈佛案例分析方法秉承的思想也是失败机械论。哈佛案例方法有“问题案例”类型和“决策案例”类型。其基本格式就是运用因果关系逻辑厘清导致问题的因素,然后开发决策选择,消除这些因素。哈佛案例方法适合于分析稳定系统中的决策问题。但是,做决策的时候,目标可能是模糊不清的。这时,我们就要调用其他认知模式。

第二种模式是“失败宿命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虽然人为过失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我们反思失败,总结经验,失败就有纠正错误的功能。在此,反思能力非常重要。让人工智能变得越来越聪明的一种学习方法,是“神经网络深度学习”。通俗地讲,就是利用人脑神经网络的反思原理。法国凡尔赛宫的镜厅有重复反射一面面镜子中的光线的现象,神经网络也有类似的反馈回路。

反思认知学习,既包括发现和记忆成功的活动形式,也包括发现和修正失败的活动形式。主动利用失败,甚至为发现认知盲点而设计失败,都属于这个范畴。

1970年4月11日,美国宇航局发射阿波罗13号登月火箭。两天后,服务舱氧气罐爆炸,只能放弃登月目标。经过5天的周折,阿波罗13号安全返回地球。此次航行被宇航专家一致认为是一次最成功的失败,因为,它不仅暴露出多个系统盲点,还提供了让宇航员发挥主观能动性,利用各种各样未曾尝试过的方法进行自救的机会,最大限度地彰显了可能与不可能的知识边界。这次失败为宇航专家打通了认知层次隔膜,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实践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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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登月为目标,阿波罗13号是彻底的失败;以扩张知识边界为目标,它是“成功”的失败。

这个模式的重点是:接受失败是不可避免的宿命,将反思功效最大化。通过反思学习,我们从凡人变成聪明的智人。不过,人类的许多失败,不是被动遭受的宿命,而是主动赴汤蹈火的选择,它们无法在功能效用的经济思维范畴得到一致的解释。

第三种模式是“失败牺牲论”。文化人类学家观察到,人类社会普遍有神话传说和集体祭奠现象。失败的事情和失败的人物,往往是被祭奠的对象。一个部落需要悲剧英雄来凸显其重要的文化价值观。13世纪,苏格兰贵族华莱士就是一个范例。

华莱士率领苏格兰人反抗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的暴政。失败后,他被肢解。但华莱士永远活在吟游诗人哈里的诗歌中,流传至今。因为人类对痛苦有强烈的情绪反应,没有什么东西比失败的悲剧更能反衬文化价值。以文化价值的标准看,失败是必要的牺牲。即使在现代社会,这一文化现象仍然存在。牺牲者往往成为文化价值的守望人。

1986年1月28日,航天飞机挑战者号发射升空。73秒后,当人们的欢呼声还萦绕在耳边时,挑战者号爆炸。湛蓝的天空中,弥漫着一团久久不散的黄尘烟云。牺牲的7名宇航员中,有一位名叫麦考利芙的中学教师。她在所有观看航天发射的全国中学生面前消失了,其带给公众的心理震撼无可比拟。美国总统里根立即对全国发表讲话,称牺牲的宇航员是国家英雄、人类楷模,把宇航试验定义为探索人类命运的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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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模式是“失败转世论”。即失败是认识和行动转型、升华、超越的必然媒介。它具有不可替代的美学体验,是预留给尼采哲学中的超人的。

瑞士超存在主义雕塑大师贾科梅蒂的艺术实践,经典地展现了什么是失败美学。他被誉为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雕塑家。生前,哲学家萨特为他写传记,称其作品为“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媒介”。贾科梅蒂雕刻刀下的瘦削人形,把世界降维到“只有线条的存在”。他刻意选择失败,并认为,那是通往奥妙的“虫洞”,“只有通过失败,才能接近奥义”。“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贾科梅蒂教会我们用老子的“损益观”去实践刻意失败的方法。

贾科梅蒂求败的另一招是不断模仿,反复否定。在艺术生涯的前半生,他孜孜不倦地模仿非洲艺术、古罗马和同时代的超现实主义,甚至中国山水画。没有模仿,就没有失败的资粮。在模仿中,贾科梅蒂“还魂”进入前人的意识,并刻意引导前人堕入失败之境。至此,过往大师的命门和盲点便豁然开朗。

贾科梅蒂最终把“追求失败”演化为“去除的艺术”。一团泥巴,在他的手里不断变少、变小,变成线条,剩下的仅可供支撑值得凝视的形体。像鬼魅一般瘦削的造型,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风范。瘦削是模仿丰腴失败的后果。“我没有刻意追求什么效果,不断失败,它就出现了!”贾科梅蒂这样描述自己的艺术创造过程。

失败的方法帮助贾科梅蒂洞察前所未有的视觉效果。他否认艺术是为了表达或者创造。他的艺术就是把“看见”的刻画出来,不过他的“看见”来自千百次失败淬炼出来的“凝视失败的能力”。

像堂吉诃德那样失败,像贾科梅蒂那样凝视失败。从失败美学中,研究创业效果逻辑的美国著名创业学学者、弗吉尼亚大学达顿商学院教授萨拉斯瓦西得出了3个重要结论:

1.行动第一。

2.把失败变成资源。

3.让意外事件化为意想不到的机会。

不知死,焉知生。危机管理是一门研究失败的学问,创新是一门追求成功的学问。问题在于,成功与失败的要素总是混杂在一起。从后视镜中看去,我们似乎能够对应发现成功的结果和成功的要素,但那往往是事后诸葛亮。与其如此,不如通透失败的学问。

当被问及其旷世杰作是怎样雕刻出来的时候,米开朗琪罗回答:凿去一切不必要的部分。

懂得失败,成功自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