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微不足道的太监,毁灭了一个强大的王朝,杀死皇帝、王子、公主、丞相、将军等不计其数的贵人,关键就在于他善于窥察人心,知道各人有哪些弱点可以利用。——这是权力游戏中的重要法则。
宦官:封建制度的牺牲品
在中国历史上,宦官是一种特殊的人物。他们本来是野蛮社会制度的牺牲品,如果不是家庭贫困以致无以为生,或犯罪受刑,也不会成为宦官。在宫廷中,他们也只是奴仆的身份,照理没有什么权位可言。但是,由于在专制政治中,君臣之间难免有相互防范之心,而宦官作为家奴,日常随侍君王左右,练就谄媚逢迎的本领,有时反而容易受到信任。狐假虎威,久而成真,也能窃据相当的权力。特别是在宫廷内部发生严重冲突的时刻,宦官的作用更为微妙,只要处理得当,胆大手辣,搅它个天翻地覆也不算稀奇事。历史上由宦官废、立的皇帝,总有几十个吧。
宦官夺取权力和行使权力,大致有三个基本的特点。
其一,由于他们本不是正常的权力结构中的成员,要想从假借君主的威势到操纵君主,不能不凭借阴谋手段。其二,宦官篡权,根本上是对封建统治秩序的破坏,终究不能为皇族和士大夫所容忍,再说宦官没有子孙可以继承他们的权位和财产,所以他们很少从国家的长远利益来考虑问题,往往只是图一时之快。其三,宦官的心理几乎都是变态的,因为他们丧失了性功能,正常的天性得不到满足,又是以卑贱的身份生活在最显贵的人群中,精神上的压迫尤为深重。所以一旦得势,他们内心中长期积蓄的怨毒便会转为疯狂的报复行为,以杀人流血为乐。由此三点,决定了宦官篡权对封建国家的强烈的破坏性。但这也是野蛮的社会制度的自我惩罚。向来士大夫对宦官总是鄙视的,对如何防止宦官的破坏也有很多高明见解,可是对惨无人道的宦官制度却冷漠得好像没有这回事,这也显示了传统士大夫文化卑劣的一面。
宦官祸国的历史,差不多同中国封建社会的历史相始终。而第一个搞得轰轰烈烈、天翻地覆的,要数秦代的赵高。秦这个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集权统一的大帝国,可以说是毁在他的手上。
神秘不安的出巡队伍
那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即公元前210年的七月,在沙丘(今河北广宗县境内)通往西方的大道上,行进着一列声势浩大、延绵数里之长的队伍。前面是打着各色鲜丽旗帜的仪仗队,后面跟着排列整齐、个个精悍强壮的骑兵和步兵卫队,神情严肃,威风凛凛。而后才是数十辆马车,两旁有卫士簇拥着,整齐雄壮的军队尾随于后。尘土飞扬,却遮不住兵器的闪闪亮光。走在车队最前面的一辆车,金碧辉煌,装饰得特别华贵,车身也特别大。其他车辆都只有顶盖,四面是敞开的,而这辆车的车厢,却像一所小屋,两旁有窗,前面有门。尤其奇怪的是,天气如此炎热,这辆车的窗和门却紧闭着,连窗幔都拉得严严实实。原来,这就是皇帝的御驾。
始皇帝扫平天下,统一中国后,经常外出巡视,加强他对全国的统治。这一次,他视察了长江南北,东望大海,然后由吴地(今江苏南部)北上,到平原津(今山东平原县境内)时,开始生病,因而结束了这次出巡,向西返回都城咸阳。
跟随秦始皇出巡的官员很多。官阶最高的,自然是左丞相李斯。他并不是秦国人,却在秦国做成了一番大事业,在秦统一六国的过程中,出谋划策,起了重要的作用。如今,他的儿子全都娶了秦的公主,女儿全都嫁给秦的公子,可以说尊贵无比。本来蒙毅也该跟随出巡的,但因为皇帝染病,被派出祭祀山川,向神灵祈祷,如今不在队伍中。蒙家非同小可。自从蒙毅的祖父蒙骜由齐国来到秦国,三代人立下赫赫战功。蒙骜从韩、赵、魏三国攻占的城池,就有一百多座,蒙骜之子蒙武,是攻灭楚国的主要将领之一,楚王也是被他俘虏的。蒙武的两个儿子,长子蒙恬如今正率领三十万大军防守长城一线,次子蒙毅位列上卿,深得始皇宠爱,连丞相都让他几分。皇帝的第十八位公子胡亥,这次也跟出来游玩。他年方二十,在皇帝的二十几个儿子中,最受娇宠。胡亥懒懒散散,性情温和。本来,他轮不上接替皇位;秦始皇为了保证中央集权,又不给诸子分封土地,他活着也只是享乐罢了。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宦官中,为首的是中车府令赵高。他担任着相当于宫廷秘书的角色,负责给皇上起草文书,并保管御玺——皇帝的大印。
暮色渐深,应该休息了。队伍停下来,一位官员走到御驾前,请示是否可以准备宿夜。前面的村庄中,早有人作了安排。从车中传出一个宦官的声音,转告皇上表示许可的旨意。自从离开沙丘以后,皇帝就没有露过面,没有说过话。膳食茶水,是由侍从送到车前,由那位宦官接进去;百官有所奏请,也是站在车前高声报告,然后那位车中的宦官传出皇帝的裁定,通常是简单地表示许可。这使百官深感不安,担心皇帝的病不轻。但皇帝最忌讳说死呀活呀什么的,他在位近四十年,至今连太子都没有确立,无非是不愿考虑什么身后之事,众官又敢多说什么呢?
密不发丧后的心理挣扎
然而皇帝——这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使用“皇帝”称号、威风不可一世、多年来派人到处寻访长生仙药的赢政,实际上已经死在沙丘了。车中装着的是他的棺材。知道这个真相的,只有李斯、胡亥,以及赵高等亲信宦官五六人。
暂时密不发丧,是丞相李斯的主张。因为皇帝生前未立太子,尽管他临终时已口授遗诏,让正在长城边蒙恬军中监军的长子扶苏赶赴咸阳,主持会葬,表明了让扶苏继位的意思,但扶苏毕竟不具有正式的太子名分。二十几位公子,当大统未定之际,谁能担保没有人领兵发难,惹出麻烦来呢?
李斯想等到回咸阳之后,由扶苏亲自发丧。他是长子,又有先皇的遗诏在,天下自然太平无事。
晚上,赵高在自己的住处坐立不定,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要作出一个决定:始皇给扶苏的遗诏,还在他的手上,究竟要不要发出去?这事关系到他的荣辱和生死。因为,他虽然在宫中有些地位,与公子胡亥又很亲近,然而,说到底,他不过是皇家的奴仆,如果扣下遗诏,而后的计划不能成功,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如果发出遗诏,皇位就是扶苏的,将来掌管国权的,自然是蒙恬、蒙毅兄弟。蒙毅过去在审理赵高的一件罪案时,曾把他判处死刑,幸亏始皇看重他机敏干练,才特意赦免。不过,他对蒙毅有仇恨,还是小事;等扶苏做了二世皇帝后,他在宫中的地位再也无法保持,永远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宦官,能甘心吗?
赵高生来就是不幸的。他的父亲犯了罪,母亲被送入官府,成为奴婢。这使他一出世就带着奴隶的身份。他和几个兄弟,从小被阉割,送入宫中服役。幸亏他聪明机警,特别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才得以摆脱下贱的杂差,被选出来培养成处理文字事务的宦官。读了不少书,尤其对秦国的法律用了很多功夫去钻研,弄到烂熟的地步,以后才受到始皇的青睐,提拔为中车府令。多少年了,见贵人就低头弯腰,事事小心,处处迎合,仍然不免遭受羞辱,令他对这些贵人仇恨无比。他一定要做出一番惊人之举,让那些贵人在他面前俯首帖耳,显出猪狗一般的下贱相。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他不怕冒险。赵高深知每个人都有所企求、有所畏惧,只要抓住他们的要害,都很容易对付。但是,胡亥固然不用怎么担心,李斯却比谁都精明强干,抓得住吗?
关于李斯,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据说他年轻时,在家乡楚国的上蔡做小吏,一次上厕所,见到茅坑边有几只精瘦的老鼠在吃脏东西,一见有人进来,吓得惊惶逃窜。后来,李斯又到粮仓去,看到粮仓里的老鼠,个个肥肥胖胖,一副养尊处优的架势,不禁长叹道:“人不就像老鼠一样吗?大家同是老鼠,只看你活在厕所里,还是活在粮仓里罢了!”
想到这里,赵高的主意也就定了。机会稍纵即逝,与其束手受制于人,还不如拼命一搏!
庸愚公子的皇帝梦
胡亥正同一个宫女逗弄玩耍,见赵高进来,忙起身让座。他常在父皇身边,与赵高特别熟悉,赵高也有意结纳,小时教他读书,长大后教他法律,等于是他的老师。赵高使个眼色,让胡亥把宫女赶走,然后走到胡亥身边,直截了当地说道:“皇上归天,只有一封诏书留给长子,却没有分封诸公子的遗命。长子回来,就立为皇帝,你却没有尺寸土地,以后怎么办?”胡亥懒洋洋叹一口气:“是啊。可是父亲要这么做,又有什么话可说?”赵高道:“并非如此。如今天下大事,掌握在公子、赵高与丞相三人之手,你要好好想一想。要么受制于人、臣服于人,要么君临天下,享有一切,这难道是可以同日而语的吗?”胡亥不由得怦怦心跳起来,怯生生地望了赵高一眼,犹疑地说:“废兄立弟,这是不义;违背父诏,这是不孝;才智浅薄而坐享成功,这是无能。三者都是违逆道德的行为,必然受到天下人的指责,恐怕只会自招危险吧?”
赵高听了,发出尖锐刺耳的哈哈笑声,他说道:“成功就是有德,只要果敢决断,鬼神都要避让,还说什么天下人!那些话,不过是说给蠢人听的。你想,商汤王、周武王不都是以臣灭君?可人人都说他们是圣人;卫国有弑父的国君,卫国人照样感激他的恩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朝错过,后悔莫及!”胡亥点头称是,又担心地问:“丧礼未终,能拿这样的事去同丞相商量吗?”赵高站起身来,边退边说:“丞相处,我自有办法。”
命中要害,丞相动心
走进丞相的住所,只见李斯心事重重,食案上堆放着酒肉,却似乎没有动过。见赵高入内,李斯先问道:“皇上的遗诏发出了吗?”赵高不理,却反问:“皇上驾崩,临终留书与长子扶苏,二事尚无人知。符玺如今在胡亥那儿,另写一封诏书也不难。定谁为太子,我们二人说了算,你看怎么办?”李斯大怒变色:“怎么说出这样的亡国之言!这种事难道是做臣子的可以议论的吗?”
赵高不动声色,只顾自己往下说:“丞相同蒙恬比怎么样?功劳高过他吗?才能高过他吗?智谋高过他吗?威望高过他吗?”李斯有些沮丧,答道:“都不及蒙恬。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这时,赵高的神色变得温顺谦恭了,声调却透着阴冷:“我不过是内宫的奴仆,但在宫中管事也有二十多年了,从未见哪一位丞相、功臣一旦被罢免,自身和子孙安然无恙的,最终都被杀尽。这,您也知道吧?”李斯当然知道秦国法律的严酷,而愈是地位高、功劳大的臣子,万一失宠,就愈是危险。想到这里,不禁一颤,却仍装着不懂,问赵高:“这又与我何关?”赵高阴阴地笑了:“长子扶苏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您就是想回到乡里过清闲日子,恐怕也不能够吧?”接着说了一通胡亥的好话,其实是暗示胡亥无能而容易操纵。
李斯此时已经心动,但另外一种力量仍然抑制着他,勉强打起精神,厉声喝道:“你回去管你自己的事吧!我不过听天由命罢了!想我李斯本不过是上蔡的一个普通百姓,受到皇上的器重,提拔到丞相的高位,子孙都享受富贵,岂能辜负皇上的重托?忠臣不避死,我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赵高听得“上蔡”二字,不由想起那个厕所里的故事,讥讽地说:“听天由命,岂是丞相这样的人说的?我听说圣人变迁无常,应时而动,绝不固守陈法。丞相若是听天由命,岂有今日?”
话题不知不觉在转换。李斯担忧地说:“过去晋献公改立太子,晋国动乱,三世不止。这样的事历来不少,我怎敢打这样的主意?”赵高听到这里,心知大事已成,强压着高兴,恭敬而有力地说:“只要上下同心,里外一致,便可长久。
丞相若听我的计谋,自然世代富贵,长有封侯;如不听,只恐祸及子孙,令人寒心。善谋之人,因祸得福,您到底打算怎么办?”
李斯老泪纵横,仰天长叹:“唉,唉!遭逢乱世,又不甘心去死,我还能怎么样?”
矫旨传令,铲除异己
上都(今陕西榆林附近)监军府的大堂上,携带着伪造的始皇诏书的使者率领几名随从急急赶来。扶苏与蒙恬闻讯,连忙赶到,领受诏命。诏书怒斥扶苏与蒙恬率数十万军队屯边,空耗粮草,损伤士卒,竟无一点功劳;扶苏屡次上书,诽谤父亲,又因不能回京做太子,日夜埋怨;为子不孝,赐剑自杀!蒙恬不能匡正扶苏,反而参与阴谋,为臣不忠,亦命其自杀!
蒙恬大惊失色,扶苏则双泪长流,接过剑转身向内房走去。他知道自己几次对父亲的行为提出劝谏,令他很不高兴,也知道父亲的性格刚戾暴躁。他对诏书竟毫无怀疑。
蒙恬却有些不信,劝扶苏暂且等一等。使者紧跟着扶苏,不耐烦地催促着。扶苏无可奈何,横剑于颈,鲜血进射。蒙恬坚持要等第二道诏书证明事实,被拘禁起来,不久也被杀死于狱中。
那一边,胡亥、李斯、赵高率领队伍,日夜兼程,赶回咸阳。天气炎热,始皇的尸体不几天就发臭了,赵高让人载了一车臭咸鱼跟随御驾,以臭乱臭。闻着臭烘烘的气味,赵高心里觉得很舒服、很得意。途中得到扶苏遵命自杀的回报,三人大为高兴。来至咸阳,一边发丧,一边公布假造的始皇写给丞相的遗诏,说是立胡亥为太子。始皇下葬后,随即就请这位“太子”登位,称为秦二世皇帝。
胡亥当上皇帝,高兴得不得了,天天在宫中拥着一群妃子、宫女胡闹。一天,胡亥把新升作郎中令的赵高叫来,跟他商量:“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转眼的事情。我如今君临天下,想要痛痛快快玩乐一番,不想做什么事情,让天下人跟我一起快乐,你看行不行?”赵高惊喜地回奏道:“这正是贤明君主的作为呀!”说着脸色又一沉,“只是有件事还得留心。沙丘之谋,诸公子和大臣多有疑心。公子们大多是皇上的兄长,大臣是先皇所命,他们心中不服,恐怕要生变故。再说蒙恬虽死,蒙毅却领兵在外,更令人担忧。如此情势,皇上岂能安享快乐?”
胡亥被他说得有些害怕,问道:“那怎么办?”赵高回奏:“其实也不用皇上挂心。只要将法律改得更严,刑罚用得更重,凡有罪之人,一律连坐,直到灭族。渐渐地疏远那些公子,将先帝的老臣全部除灭,专用家世贫贱的人,他们感恩戴德,必成为皇上的亲信,自然天下安宁,皇上可以高枕无忧地享乐。”胡亥觉得果然有道理,便命赵高照此办理。
嗜血杀人狂
咸阳终于成为赵高的杀人场。花几个小钱,就有人不断密报大臣和公子犯罪,然后赵高将他们捕入狱中,严刑拷打,将罪名落实。于是蒙毅等前朝老臣被杀,胡亥的十二个兄长被杀,牵连的人更是不计其数。最可怖的,是十个公主,不知用什么罪名,同时被处以磔刑,即肢解身躯的酷刑。
看着那些高贵的头颅一个个滚下地,看着公主们娇嫩的身体被剁成一截一截,看着那殷红的、黏稠的鲜血遍地流淌,赵高感受到无限快意,因为生理缺陷和长年压抑而造成的比野兽更为残忍的欲望似乎得到了满足。
法令越来越苛刻,刑罚越来越严酷,不但群臣人人自危,百姓更是尸骨相积。为了享乐,胡亥又大兴土木,继续修建秦始皇营造未完的阿房宫等各种工程,动辄征发数十万人服徭役。人民无以为生,只好铤而走险。先是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于大泽乡,而后六国旧贵族也纷纷起兵覆秦。
烽火遍地,秦王朝已岌岌可危。
赵高因为报私怨杀人太多,恐怕大臣入朝奏事时揭露他,又劝告胡亥说:“天子老是和群臣见面,就不显得高贵了。况且陛下年纪轻,若有举措不当,容易受到大臣的批评,这不是显示天子神明的办法。陛下不如安居在深宫,百官奏事,由小臣和熟悉法令的内侍加以处置,如此天下都会称颂陛下为圣明之主。”这办法也很投合胡亥的心思,于是国事都取决于赵高,他几乎成了实际上的国君。
诛杀李斯,一手遮天
见不到皇帝,别人倒也罢了,丞相李斯真急坏了。天下如此纷乱,他这个丞相怎么当法?赵高听说李斯要见皇帝,知道他地位高、功劳大,也不容易阻拦,便先去见李斯,表示愿意帮忙,趁皇帝空闲时通知他,省得他碰钉子。
不久,赵高在宫中安排下酒宴,陪着皇帝玩乐。胡亥手里搂着个妃子,一边喝酒,一边看宫女们扭着腰唱啊舞的。
玩到兴头上,皇帝也不禁浑身发痒,手舞足蹈起来。正当此时,有人报告丞相请见,有要事奏告。胡亥很不耐烦,连说:“不见,不见!就说宫中有事,忙着呢!”李斯碰了个钉子,问清楚皇上正在宴饮,似乎赵高的通知也未错,只好怏怏地走了。
如此一次,两次,三次,弄得胡亥火冒三丈,对赵高说:“我日常空闲的时候,丞相不来,每次玩得高兴,丞相就来求见,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丞相以为我年轻可欺,看不起我?”
赵高显出一副紧张的神态,说道:“这可危险了!沙丘的密谋,丞相是出了力的。陛下立为皇帝后,因丞相官阶已到极顶,未能再提高他的地位,他怕是想要裂地封王吧?”说着,声音转低,显得很神秘的样子:“有件事,小臣一直不敢说:听说丞相的长子李由做三川太守,同楚地的盗贼陈胜一伙有来往呢!再说,为什么楚地盗贼横行?不就因为丞相与他们是同乡吗?丞相在外,陛下在宫中,丞相的权力,比陛下还重啊!这可危险了!”
胡亥从来没有把什么事情弄清楚过,赵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本想把李斯抓起来,毕竟还怕搞错,他就让赵高去查清。李斯听说,又气又急,连忙上书,指控赵高是下贱小人,窃据权柄,危害国家。然而为时已晚。胡亥不但不信,还把消息告诉赵高。赵高反咬一口,说李斯搞掉自己以后,再无障碍,就要自己做皇帝了!这可把胡亥吓了一跳,连忙下令:“将李斯交付郎中令审理!”
这是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08年),李斯的年龄,约为六十至七十岁之间。这位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终究斗不过赵高这个大阴谋家,落到身系牢狱的地步。他的家属、宗族乃至门客,也统统被关进牢狱。在审讯中,李斯受尽拷打,忍不得皮肉之痛,只得承认谋反。但他还抱有幻想,不肯自杀,指望有辩白的机会。他在狱中上书给二世,一一列述自己过去的功劳,希望首先得到宽免。但赵高所派的狱吏,却并不照章给他转达,反将上书扔还给他。赵高知道丞相谋反的大案,总须经过复审才能定罪,于是先派了手下人冒充复审的官员,前去提讯。一次又一次,只要李斯翻供,便是一顿拷打。皮肉烂了,心也灰了,等到胡亥真派人来复审的时候,李斯已经没有翻供的勇气,一切都承认下来。
二世皇帝听到奏报,不由得大喜,说:“若不是赵君,我差点被承相卖了!”
这一年七月,李斯在咸阳闹市被处以腰斩,并夷灭三族。走出狱门的时候,他拉着同时被押往刑场的儿子的手,叹道:“往年在家乡,同你牵着黄狗出上蔡东门猎兔子,如今想过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能够了!”他这时似乎觉得还是厕所里的老鼠比较安全。
糊里糊涂,胡亥员命
李斯死后,胡亥便拜赵高为丞相,秦王朝的权柄,这时全部落到赵高手中。为了证实自己的权威,赵高献了一头鹿给胡亥,说是一匹良马。胡亥觉得很好玩,问赵高:“这不是鹿吗?怎说是马?”赵高严肃地回答:“分明是马,陛下怎看成是鹿?”胡亥大奇,问左右大臣、随从,都回答是马。这下他弄糊涂了,怀疑自己是否中了邪。于是召来宫中的巫师,打上一卦,果然是得罪了鬼神。
胡亥便这么胡天胡地、糊里糊涂做皇帝,哪里知道天下早已不可收拾。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春,项羽在巨鹿大破章邯所率领的秦主力军队,七月,章邯率二十余万人投降。同时,刘邦的一支军队直扑咸阳,秦地方官吏也纷纷投降;八月,已攻克咸阳的大门武关。胡亥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武关失守以后,他因准备祭祀泾水神,到咸阳城外的望夷宫斋戒,才听说“盗贼”已夺去大半天下。于是急忙下了封诏书,指责赵高何以不能平定叛乱,让他做快活皇帝。而赵高除了搞阴谋,治国领兵,一概不会,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用他的拿手好戏,准备杀胡亥向刘邦求和。
就在胡亥下诏责赵高的几天后,一支千余人的军队突然冲入望夷宫,见人就杀。侍卫、宦官吓得四处逃散。率众闯宫的,是赵高的女婿(大约总是干女婿吧)阎乐。胡亥大怒,召身边人员抵挡,却没有人理他。紧随身边的,只有一个宦官。胡亥怪那宦官:“事情弄到这种地步,你为何不早告诉我?”那宦官说:“我因为不敢说,才活到今日;如果早说些什么,哪还有今天!”胡亥仰天长叹。
阎乐冲到胡亥面前,数说他的罪过:“足下骄横恣肆,随意杀人,天下人都已背叛足下,请足下自行裁决!”一口一个“足下”,已分明不把他当作皇帝。胡亥问道:“能见一见丞相吗?”阎乐断然回答:“不行!”胡亥只好一步步讨价还价,先是要求得一郡之地为王,再让到万户侯,最后杀价杀到做一个平民百姓,只求一条命。但他的要求都遭到拒绝。阎乐见他一副怕死相,便严正警告他:“我奉丞相之命,为天下人诛足下,足下不必多言,我也不敢回报丞相!”说着,挥手招呼士卒上前。胡亥见此状,只好狠狠心,拔剑在脖子上抖抖颤颤,量来量去,终于抹了下去。这一年他才二十三岁。
复仇奴隶的结局
逼死了胡亥,赵高也想过皇帝瘾。然而带了御玺上殿,召集群臣,却无一人到来。实在是宦官做皇帝,过于骇人听闻,这皇位也不知怎么传下去,所以大臣们虽然害怕赵高,毕竟没有脸面捧这个场。赵高一个人在大殿上转悠了老半天,自觉没有趣味,才派人传言,改立胡亥的侄子子婴。又向众人宣告:“始皇帝君临天下,才称皇帝;如今六国重又自立,秦的地域还不如过去,不必再称帝,就只称秦王吧!”于是立子婴为秦王。这意思,是企图向刘邦、项羽等讨价还价,放弃对全国的统治,保有秦始皇统一中国前旧秦的土地。
新主即位,照例要斋戒数日,然后去太庙接受御玺。子婴原是秦宗室中不多的虎口逃生者之一,整日惶恐,不知死于何时,哪里敢相信赵高?到了斋戒结束、应该入太庙告祖的那天,一切都准备好了,子婴却假托有病,躲在宫里不肯出来。赵高派人催了几次,都没用。他气坏了,亲自到宫中去催,见了子婴,便大声责问:“如此重大的事情,君王如何推托不行?”话音未落,一支长剑从他背后直贯前胸,鲜血喷射而出。
赵高扑倒在地,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抬起头来,用狠毒、怨愤而又奇怪的眼光,向子婴扫去。他确实没有想到这软弱无能的小孩子,竟有如此胆量,他后悔没有把秦始皇的子孙统统杀尽,把天下人统统杀尽。
三个月后,刘邦兵围咸阳,子婴出城投降,秦宣告覆灭。
不久,项羽大军开至,刘邦因兵力不敌,只好交出咸阳,子婴为项羽所杀。
总计起来,赵高在不到三年的时间中,不但毁灭了一个国家,还杀了一个皇帝胡亥,杀了精明能干的丞相李斯,杀了秦最著名的将领蒙恬、蒙毅兄弟,杀了秦始皇的公子、公主三四十人,杀了几十名大臣,另外被他杀死的,就无法计算了。他是一个嗜血的杀人狂,但这里面,也包含着奴隶复仇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