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皇家收藏中发现的原李清照、赵明诚藏品 蔡襄《谢赐御书诗卷》局部
◎宋燕（作家）
1127年3月，金兵攻入汴梁城，宋徽宗、钦宗父子及宗室贵戚三千余人被俘，无数财宝被掠夺一空，北宋也随之灭亡，史称“靖康之变”。
一百多年的和平日子骤然终止，无数人在战火纷飞中失去家园和亲人。如果你想知道在那段流离的年代中人们会经历些什么，你可以看看李清照。
1129年春，金兵的继续南下打断了李清照夫妇在江宁的逃亡生活，他们踏上继续寻找栖息之地的旅程。乘船南下逃难的途中，丈夫赵明诚接到高宗政府的征召，不得不与李清照分为两路。
李清照在后来的一篇文中纤毫毕现地记录了这个令人心碎的时刻：“（赵明诚）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
赵明诚嘱咐的事情，是如何处置他与李清照20多年来一点一点、一次一次寻访、收买而得的诸多收藏。
如他言中所说，这里面包含了书册卷轴、金石、书画、彝鼎——这些在旁人看来对逃亡生活毫无补益的东西，在他们夫妇眼中却是要“与身俱存亡”的宝贝。船上的这些是他们仅剩的资产，留在青州老家装满十多间屋子的那些，都已在金兵的战火中被焚烧一空。
李清照之所以把这个瞬间记得如此清晰，因为这是他们俩最后的告别。一个月后，赵明诚在建康城染病身亡。
临终前，赵明诚没有留恋妻子，他想的依然是他的那些宝贝。可惜李清照没能照顾好它们。安葬了丈夫后，李清照也大病一场。眼看着时局日益紧张，长江即将禁渡，她让两个老管家先载着这些宝贝过江。然而，这几艘船消失在过江的途中，不知所终。
李清照带着最后的几箱藏品一路南逃。她从台州，到剡县，出睦州，往温州，又往越州，再到衢州，赴越州，又到杭州。一个孤身寡妇，带着依然价值连城的东西狼狈奔逃，她的命运没有人在意，但她的财富却让很多人觊觎。这一路上，她先是被人举报通敌，不得不捐出了一大批青铜古器给朝廷以表忠心。这批重要的文物最终没有到朝廷手中，而被一个姓李的将军豪夺。在越州，她借住在一个当地人家里，这家人看到她带着几箱宝贝，在墙上打洞偷走了5筐，这5筐藏品一小部分被她自己花大价钱买了回去，其余都被福建转运判官低价收走。
在逃难岁月中，李清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收藏的书画器物日益散失，而每次保全它们的努力都失败了。1132年，暂时借住在杭州弟弟家的李清照决定改嫁，有个叫张汝舟的低级武官对她表达了好感和照顾她的决心。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段乱世姻缘竟然也还跟她的财物有关。虽然她的收藏已经所剩无几，但依然可以引来觊觎者。这段图财的婚姻以李清照举报张汝舟而结束，她自己也因此入狱9天，经亲友营救才获释。
身逢乱世，也只有独自扛住所有的离乱与恐慌。1134年，金兵攻打淮河，李清照这样记录下它引发的动乱：“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北走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不失所。”
在感慨于时局与自身遭际之余，李清照写下这样一句诗——“南游尚觉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讽刺南宋官员不仅无法收复北方故土，也不能阻止金人南下侵扰。
阻止不了外敌，但对内却很有办法。很多年后，李清照丢失的那些财产中，至少有一幅藏品出现在南宋朝廷的皇家收藏中。它是怎么来的？是李清照哪一次丢失的？还有哪些李清照的财产和它一起进了内廷？不堪深想。
1132年，夫君赵明诚的一生成就——以他们全部藏品为素材的书《金石录》即将出版，在书的末尾，李清照写下了《金石录后序》，记录保管及丢失这些宝贝的过程，然后写道：“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往日他们共同搜寻文物、切磋文字、校勘书籍的往事历历在目，重现眼前。曾经安稳的现世，就这么，破碎了。
2024.11.10
供图/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