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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美国大选，特朗普在选举人票与普选总票数都超过现任副总统哈里斯，重回白宫。共和党也获得参议院多数。一时间网上多了不少民调又错了，特朗普完胜等很多“解读”。这些解读不少都反映了对美国政治运作体制缺乏了解。
美国老百姓投票可能非常感性，觉得日子不好就可能和现任翻脸，但美国大选是个上百亿美元的生意，有极强的专业性，解读结果也需要科学分析数据。今天就来分析如何理解2024年美国大选，从民调是否准，到特朗普为什么会赢。
民调不准吗？
这几天很常见的一种声音是左派民调又丢人了，预测哈里斯赢，但特朗普大胜。这种说法可以说是太不了解美国选举的民调了。
第一，民调没有左派右派。民调说到底是提供数据服务的咨询公司。无论是哈里斯还是特朗普，他们的团队都会参考民调来决策，甚至会专门去聘用民调公司提供数据。越准的公司自然更容易争取到客户，所以民调根本不会给你搞什么左派右派。至少你一般看到的民调公司不会。竞选团队有时会有自己内部的民调团队，这些公布出来可能会有烟幕弹性质，但咱们看的基本不会是这些。
第二，今年民调没有不准。主流民调显示的一直是双方非常接近。注意民调本身有误差范围，7个摇摆州基本一直在误差范围内，也就是双方差距很小，谁胜都有可能。
以汇总民调的RealClear Polling的宾州民调为例：
10月下旬起，几乎所有民调都在误差范围内，RealClear Polling给出的平均是特朗普占优0.4。选举中特朗普的50.5%对哈里斯的48.4%，2.1%的差距，不能说民调错了。
不是民调不会错，像这次临近大选日，一个爱荷华州的民调显示哈斯里在该州领先特朗普3个百分点（仍在误差范围内），但结果爱荷华州如大多数民调预期，是绝对红州。目前看来该民调的采样、权重今年有问题。但要知道恰恰是这个民调，2016和2020都非常准的预测了特朗普在爱荷华的胜利甚至连输赢百分点都很准。
还可以和2016年希拉里爆冷败选时的民调对比，当时真正错得离谱且影响到选举结果判断的是密歇根、威斯康辛、宾州几个传统工业州。RealClear Polling当时的平均民调，威斯康辛预测希拉里高6.5，结果特朗普高0.7；密歇根希拉里高3.4，结果特朗普高0.3；宾州希拉里高1.9，结果特朗普高0.7。除了威斯康辛，是不是也没你想象那么离谱？
民调是统计，不是算命。2024年7个摇摆州大选前三周的平均民调和实际结果差了2.2%，是25年来最好的成绩。你印象里2012年美国大选的民调没有不准吧？那次大选州级别的民调和结果差了3.2%。
如今我们更容易觉得民调不准，很大一个因素是决定大选结果的州，也就是摇摆州或战场州，越来越少，这些州的双方差距还普通极小。少数州的极少数选票决定选举结果，民调时本身就会有一定比例的回应者说自己还没想好选谁（像今年民调里普遍在3-5%），再加上不会消失的统计误差，已经很难告诉我们谁胜谁负，只能告诉我们双方很接近。
双方胜负差距很大吗？
特朗普拿下所有七个摇摆州，给人大胜的印象。不过仔细看大选的数据，会发现这场选举如预期一样，非常胶着，双方差距不大。而且，这很可能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大选的常态。
美国大选的选举人团制度，意味着一个州里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优势都能转化为整个州的胜利。现在计票基本结束的几个摇摆州，宾州、威斯康辛、密歇根、佐治亚、北卡，双方差距最大的北卡也只有3.4%，其余均是1-2%。
美国总统大选上次发生真正的大胜要追溯到奥巴马的两次选举。2008年大选由于共和党执政下发生金融危机，奥巴马获胜可谓不出意外。但看一些当时摇摆州的胜幅，就会发现和如今的“大胜”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比如当时科罗拉多是摇摆州，尽管如今它是稳定的蓝州，但在2008年前的14个大选周期里，该州12次选择了共和党总统候选人。
2004年，共和党小布什比民主党克里在该州多拿了5%，但08年奥巴马直接打出了近10%的优势。
12年奥巴马在该州继续赢5%，觉得优势大为缩小？可当时RealClear Polling该州的选前民调平均是奥巴马只比共和党候选人罗姆尼高1.5%。而且12年的战场州，俄亥俄，佛罗里达，弗吉尼亚，威斯康辛，爱荷华，科罗拉多，内华达，密苏里，明尼苏达，密歇根，宾州，新罕布什尔，北卡，亚利桑那，俄勒冈，16个里面最后罗姆尼只拿下2个，密苏里和北卡。同时16个州里只有北卡和佛罗里达双方得票在3%以内——北卡罗姆尼多了2%，佛罗里达奥巴马多了不到1%。别忘了相比08年，12年双方已经接近很多。
在奥巴马之后，我们一方面是再没见过双方能在十多个州展开角逐——有悬念的摇摆州，也就是那些候选人投入精力去角逐的战场州越来越少，今年就7个。另一方面，也很少看到任何一方可以在某个战场州拉开差距到5%这种“稳赢”水平。把今年7个摇摆州从2016年起的选举胜方优势放在一起：
注意内华达和亚利桑那还有不少票没统计完，然后2020年佐治亚或许不能算战场州，应用佛罗里达（特朗普+1.2%）代替。可无论如何，这7个州近三个选举周期的差距，换到奥巴马时期，绝对算是选情无比胶着。
说到历史上最接近的美国大选，很多人会想到2000年小布什戈尔的世纪对决。当时有7个战场州双方差距小于3%：佛罗里达（0.01%），爱荷华（0.31%），明尼苏达（2.41%），新罕布什尔（1.27%），新墨西哥（0.06%），俄勒冈（0.44%），威斯康辛（0.22%）。最后仅是佛罗里达一个州的500多张选票差距决定胜负，还闹到了最高法院。
可你知道当时有多少个战场州吗？17个！其余全拉到了3%以上，相比1996年大选，小布什在2000年翻红的州里，俄亥俄、密苏里、内华达、田纳西（戈尔老家），差距都在3%以上，另外西弗吉尼亚、阿肯色（克林顿老家）、亚利桑那在5%以上。
而在小布什2004年的连任选举中，全美20多个州被认为归属有悬念。最后7个州胜方优势小于3%，多数战场州差距被拉到5%。
2012年到现在12年，2000年也就24年。站在美国选举角度，不过几个选举周期，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内，美国总统大选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过去美国总统大选双方竞争的战场州远比当下多，摇摆州能摇摆的幅度也远大于当下。这背后是过去几十年里，美国的中间选民越来越少，稳定的红州蓝州越来越多，能出现变动的摇摆州迅速减少，且这些关键战场州越来越难拉开差距——不再有大量中间选民在不同选举中变换阵营。
选举人团制度很容易给我们某一党派大胜的印象——一边在某个州只要多一票，这个州的所有选举人票都归其所有。可实际上，你去看每个州的具体选情，就会发现从16年起，美国进入了两党在总统大选里极度接近的时期：有竞争的州下降到个位数，同时这些战场州双方自始至终拉不开差距。
如果把胜负差距大小定义为侠义的少数几个州转向哪一边，那么16-24三次大选，都能说一方大胜，这也反映在获胜方的选举人票不难看，都在300以上，不像小布什2000年打出了271的及格分，2004年也仅获得286个选举人票。
但只看选举人票却可能掩盖了双方实际差距极小的现实。也就是表面结果一边倒，其实选举很接近。这也反映了美国社会目前最大的问题，社会高度极化，大部分选民都能稳定归入到民主党或共和党。
哈里斯输在了哪里？
考虑美国过去四年经历的经济状况，哈里斯败给特朗普并非意外。我最近听到的一个很有道理的说法：通货膨胀是总统杀手，inflation kills presidents。
从2021年起，美国经历了新冠疫情冲击全球供应链，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等多个因素导致的严重通胀。几乎没有经济学家会将这种通胀完全归罪于拜登政府，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拜登上任的2021年起，美国工资的增长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赶上通胀，参考美国劳动部的数据：
如果将2021年作为通胀与工资的起点，从2021到2022，美国通胀急速上升，与工资涨幅的差距在短短几个季度内扩大到了近4个百分点。这意味着美国人民自己工资没怎么涨，一出门，发现啥东西都突然涨价了，对应的经济条件一下就差了。
尽管从2023年夏天起，通胀开始放缓，工资还保持了增速，出现了按通胀调整后的真实收入增加。但由于之前通胀跑得实在太快，即便到2024年第二季度末，收入与通胀仍有2.6个百分点的差距。
虽然按目前趋势，到2025年美国老百姓就能从过去几年通胀的坑里爬出来，但问题是选举不在2025年，是在2024。问2024年11月5号投票的选民，你今天的经济状态是否比2021年1月拜登哈里斯上台时更好，绝大部分选民的答案只会是：没有！
而这个答案能让任何美国执政者倒台。
如果横向比较，美国过去4年的经济表现在全球可谓独树一帜，其它发达国家如西欧等地，通胀水平比美国还高，经济增长又远弱于美国。像美国21-23年，年度GDP增速最低1.94%，最高5.8%；欧洲经济发动机德国，同期最高3.16%，最低-0.3%。这很容易让美国之外的人对美国选民的叫苦连天不解：这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可问题是绝大多数选民不会考虑政府要面临的非可控因素，如全球供应链受到的冲击，更不会和其它国家的状况比较，他们比较的就是自己在这届政府下的生活，是好了还是没变好。
更让哈里斯难以扭转局势的是，美国这两年遇到的高通胀还是不少美国人人生头一回，参考美国劳动部从1970年到2023年的通胀数据，2021年的7%，上一回在这水平得追溯到1980年代初，整整40年前，美国人口的中位年龄也就39岁。
绝大部分美国人根本没见识过物价还能这么涨，更何况在2008金融危机后，美国持续了10多年极低水平的通胀。过去4年选民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另外，我们说到通胀，总会想牛奶涨多少，鸡蛋涨多少，这些食品价格。但美国这两年的通胀是全方位的，对老百姓影响最大的可能都不是食品，而是住房成本大幅上升，这又涉及为了控制通胀，美联储短时间内大幅提升利率。
2023年时联储利率高峰5.5%，而新冠疫情期间2020-2021利率仅0.25%。上次美国利率在5%以上要回溯到2006年的5.25%。
联储利率高，意味着房贷、车贷、信用卡利率都大幅上涨。新冠疫情期间，由于居家办公的盛行，很多人换房子，甚至干脆从城市蜗居换成去农村做大地主。这让美国房价大幅上涨。再加上08年次贷危机后，美国长时间没有大幅增加住房供应——经过如此严重的房贷崩盘，哪个开放商脑子抽了会说要大兴土木。
住房供应少，房价高，贷款利率高，不少美国人尤其是想购买首套房的年轻人，发现自己有个家的梦想变得遥不可及。像今年美国首次购房者平均年龄38岁，比2023年高了3岁，只有四分之一的购房者是首次购房，创下自1981年统计该数据以来的最低比例。
想象你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美国人，去超市买东西发现价格涨得比自己工资多；回家一查邮件，发现保险公司告诉你下个周期的车保险要涨20%（24年据美国劳动部统计车保险平均比23年涨18.6%）；想买房，一查Zillows，要么根本找不到售价是自己可承担范围的房子，要么凑够了首付，贷款还不起。
你应该很难咬咬牙，说再信你四年，把票投给过去四年是副总统的哈里斯。
当然，经济学家会告诉你这不理性，过去4年通胀原因包括过去长期宽松的货币政策如联储QE，激进的减税（特朗普首次执政时期），疫情的冲击，俄乌战争（肥料以及农业普遍成本上升），大部分不是拜登哈里斯的错，也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而特朗普的关税政策会让通胀更严重。在美国以外的人或许会说你这是瞎折腾，几乎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愿意和美国互换经济状态。
但大部分选民是感性的，不可能像搞学术研究一样比较两位候选人的具体执政思路优劣。美国经济的好坏，很多时候不是时任总统决定的，可这既不影响时任总统们抢功劳，也不影响选民怪罪政府。
我们现在想到搞经济不行的美国总统，小布什大概首当其冲。但仔细分析会发现小布什挺倒霉，一上任，互联网泡沫爆了，经济衰退，这事儿和他真没啥关系。快卸任了，次贷泡沫爆了，更严重的经济衰退。但是导致次贷危机的放松金融监管，明明是克林顿时期的立法——当然，克林顿会说他尝试否决，被国会推翻了。
所以，身为拜登的副总统，哈里斯被选民认为要为经济状况不好负责，有冤枉却也正常。
值得注意，按出口民调（在刚投完票的人中做民调）哈里斯是多年来首次在65岁以上老人中和共和党战成平手的民主党候选人：
长期以来，共和党更受偏保守的老年人支持。而且退休人群往往是固定收入，更容易受通胀冲击，为什么哈里斯在该人群里反而表现更好了呢？一方面应该是老年人中的女性可能经历过美国堕胎权从无到有，对现在堕胎权被共和党威胁更为愤怒。另一方面，个人猜测，美国的老人经历过70年代的严重通胀，也经历过70-80年代长期的高利率，对当下的经济挑战反而不像年轻人那样完全陌生，更有可能理解不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执政者。
哈里斯作为候选人的弱点
败选之后，民主党一方必然要经历长时间的反思。甚至希望不是这样一个结果的民众（包括很多可能根本不在美国的人），或许也会想哈里斯作为候选人是否有问题。
就我个人的观察，哈里斯作为候选人当然有缺点——又有哪个候选人没有呢？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哈里斯有明显的舒适区。她是地方检察长出身，就职副总统前只做过4年的加州参议员。类似法庭辩论的场景，她非常出彩。像是参议员时质询高院法官候选人，2020大选初选辩论时质问拜登，到今年和特朗普的总统候选人辩论，都是她的高光时刻，也明显和她的检方律师背景密切相关。
可一旦走出舒适区，哈里斯常给人准备不足的印象。像是今年她接受采访时表现一般。对于一个选民过去了解有限的候选人，这非常掉分。
也反应到她四年副总统的定位上。相对拜登政府的其他明星，如交通部长Pete Buttigieg，哈里斯的存在感很低。这倒不是拜登有意打压她，像上任初让哈里斯负责和中美国家协调，解决边境非法移民问题。这非常增加曝光度，而且也让哈里斯有机会接触她过去参与很少的外交事务，可以说是有意栽培。但最后哈里斯属于几乎啥也没干，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高院推翻堕胎权后，哈里斯在为女性生育权发声的方向上才找到了发挥空间。这方面她确实阐述非常好，却又是在她的舒适圈。
7个关键的战场州，对民主党来说最有希望拿下的北方三州，威斯康辛、密歇根、宾州，需要争取的选民很多事中下层蓝领，哈里斯和这一人群有效沟通的能力真的差一些。
当然，即便没有上述缺陷，考虑到这次大选的整体经济环境，任何代表民主党出战的候选人都会面临极大挑战。
此外，在有参议员选举的摇摆州里，所有民主党参议员候选人表现都优于哈里斯。目前看来密歇根、威斯康辛、内华达、亚利桑那和宾州5个参议员席位，民主党只会失去宾州一席，也就是说这些摇摆州选民，不少在总统候选人里选了特朗普，在参议员人选里却选了民主党。
这可能是参议员候选人更容易和拜登政府切割，对经济状况担责更少。但也不能否认哈里斯作为少数族裔女性候选人，面对更多偏见。如今就有不少人指出美国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样一位总统。
哈里斯作为候选人的种种缺陷，如果是一名白人男性候选人，甚至只要是男性候选人，是否还有影响？
美国历史上有很多出色的总统，但在我们思考哈里斯哪里不好时，我们或许也该思考，口才一般，缺乏执政经验，政绩一般，乃至犯过罪，你能想到的缺点，都没有阻止男性候选人成功。
有些平日里整天打着自由民主平等大旗的时政分析员，如今引用Musk母亲攻击哈里斯说，美国是需要女性总统，但不是哈里斯这样的。这种逻辑非常可笑，美国出现了多少种不同的男性总统，为何女性总统就要有特定的“规格”？
如果美国社会尚未准备好接受一位少数族裔女性总统，这意味着美国社会还有需要改善的地方，不等于该退缩在旧有的安全区。
我们现在能行走在城市，靠的不是几百万前树上的猿猴突然变成了完美的人，而是那些不完美的先人，愿意纵身一跃，尝试走在大地上的感觉。
同样的，社会的进步不是靠人们屈从于陈腐思想，而是靠有的人愿意向前迈一步。从希拉里到哈里斯，希望这只是美国社会最高的玻璃天花板破碎的开始。
参考资料：
https://abcnews.go.com/538/2024-polls-accurate-underestimated-trump/story?id=115652118
https://www.realclearpolling.com/polls/president/general/2024/pennsylvania/trump-vs-harris
https://www.realclearpolitics.com/epolls/2012/president/battleground_states.html
https://www.bankrate.com/banking/federal-reserve/wage-to-inflation-index/
https://www.investopedia.com/inflation-rate-by-year-7253832
https://www.cnbc.com/2024/11/05/the-average-age-of-first-time-us-homebuyers-is-38-an-all-time-high.html
https://www.usnews.com/insurance/auto/why-are-car-insurance-rates-going-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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