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上一篇文章的话题继续谈一谈:我参观威尼斯双年展——这个全世界最高级别的艺术盛会,结果看到满满都是行活、套路、老油子、预制菜……所以发出了“艺术死了”的感慨。
但是这话不严谨。艺术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空中楼阁,艺术的根基现实社会的生产生活实践,并从中提炼出经验、思考与美。当前全世界主流艺术,恰恰就是脱离了实践、脱离了生活,才只能用“老油子”的套路去做出一堆“预制菜”。
精英艺术死气沉沉,但草根艺术蓬勃向上。今天就给大家隆重介绍一位造诣非常高的草根艺术家——手工耿。
手工耿的作品所表达的核心思想,就是“对现代性的反叛”。
手工耿在成为一个艺术家之前,首先是一位技术工人,而且是技术非常拔尖的优秀技术工人。我问过懂行的朋友,手工耿的走线、切割、焊接技术都是超一流的,远远超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熟练度。
但是,作为优秀技术工人的手工耿是不顺利的。根据《中国青年报》对手工耿的专访:“从18岁开始出门打工,他在工地搬过砖和过泥,在工厂做过焊工车工钳工,搭过厂棚、装过暖气管道……”手工耿表示:“从18岁到快30岁就一直在不停地工作,枯燥乏味,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其实这个早年经历虽然寥寥几句带过,但是参考当今社会体力劳动者的现状,也是可以感受到其背后的艰辛的。
为什么不断换工作?因为不合适呗,自己不想干呗。于是这种迷茫感、纠结感、无力感终于体现在了手工耿的艺术创作之中,他的作品最大的标签就是“精心制作且无用”。
手工耿作品的两大要素:“技术高超、工艺考究、设计精心”与“完全没有卵用”是二位一体、相辅相成、不可或缺的彼此。但凡他技术粗糙一点,做出无厘头的东西;或者他技术精湛,也做出了精美的工艺品——这都不能称之为“艺术”,手工耿也不可能会火遍全网。
之所以能够火遍全网,是因为“精心制作且无用”核心潜意识附着于手工耿的作品之上,不仅仅是手工耿 “无用”的【自我潜意识】的投射,更加迎合了全社会普遍的“我是无用的人”这一【社会潜意识】,这就是手工耿作为为全网所津津乐道的根本原因。
在后现代社会,我们都是无用的人。
体力劳动者是无用的:工业时代“咱们工人有力量”“工人吼一吼,地球抖三抖”“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杀死那个石家庄人》中唱的:“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亦或是下岗工人纪录片《铁西区》中这样一句台词:“曾经我们是共和国的主人,现在他们叫我们臭工人儿”。
脑力劳动者同样也是无用的:这一代脑力劳动者大多是独生子女,从小是家庭的掌上明珠,受过良好的教育,从小到大基本没吃过苦;然而到了社会上之后,发现“百无一用是做题家”——依然是资本的提线木偶、遥控玩具,格子间不过是新的流水线,做PPT不过是新的纺织工,自己的工作毫无价值且可替代性极高,一到35岁就被更年轻更廉价更鲜美的劳动力所替代……
正是这种“无用感”的社会潜意识,是大家在手工耿作品中找到“冥冥之中的情绪共鸣”的心理基石。
手工耿的所有作品的内核,都是包裹在诙谐与反讽之中的自我怀疑、自我审视、自我否定,以及最重要的是自我调侃过后的自我接纳。他的作品所蕴含的“诱人的”异化感、驱离感、解构感、荒诞感,“勾”起了每一个在后现代社会中无处容身的人们内心最深处的“痒痒肉”——不知为何,但就是产生了共鸣。
手工耿是一位天才的艺术家,不管他明不明白什么是现代性和后现代性,不管他没有意识到普遍的“社会潜意识”的形态,他都以其天才的灵感与敏感的触觉,发掘并发扬光大了这一种隐藏在潜意识中的“共鸣”——这就是天才,这就是艺术家,活该他能火遍全网、经久不衰。
艺术家就应该以身入局,自己就是艺术品的一部分。反过来讲艺术没有任何高贵性,生活中处处都是艺术。
就算很多创作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产出已经是艺术的一部分,但并不妨碍其已经产生了意义、这种意义已经对第三者产生了影响。
就比如说手工耿的艺术品,他可能就是觉得好玩这么做,亦或是某种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驱动力。但是不妨碍我们能从他的艺术作品中获得享受、获得审美、获得乐趣、获得启迪。
现代艺术观认为:当艺术家创作完艺术品之后,创作者和作品就没有关系了;在此之后维系艺术品生命力就是观众和作品的关系了。换句话说,你看到一件艺术品之后有何体验、有何感想、有何审美冲动,与原作者的原始想法压根就没有关系,一切以观众的思考与观感为准,观众甚至是对艺术品的“二次创作”。
或者更简单来概括:必须要有观众们的体验、理解、共情与传播,一件作品才算完整。包括艺术品、文学作品、影视作品……
基于此理论更进一步的,很多作者压根就意识不到驱动自己创作的潜意识何在,压根就不懂自己作品作为“社会意识”的一部分,是基于怎样的“社会基础”。所以观众们的体验、解读与传播就显得尤为重要了,我们应该自信一些——我们就是艺术创作的一份子。
所以我们不用管手工耿是怎么想的,本文我说出了我欣赏手工耿作品的想法,并试图分析问什么他的作品能够引起广泛共鸣、背后蕴藏了怎样的普遍情感与大家所未能明示的“社会潜意识”,这也是我的艺术创作实现,大家也大可以提出自己的观感与想法,言之有理即可,能得到有些人的认同,那就是成功的“再创作”。
不管是谈电影还是文学作品,我最烦的就是一点理论基础、审美基础都没有,上来就说什么“过度解读”“作者都没有这么想”。当然,我们在表达上也应该跳出这个框框,不用总觉得“作者是怎么想的”“作品有怎样的深意”,而是强调【我】阅读、观赏、体验了这个作品,有什么思考、启发、感悟。这样大家就不至于在“过度解读”这个愚蠢的问题上面反复抬杠了。
所以我对“手工耿作品为什么会得到广泛共鸣”这一问题的思考就是——除了趣味性所在,最核心的因素就是它触动了社会潜意识的共鸣,一种对“对现代性的反叛”的共鸣。
现代,即工业时代;现代性,即工业化带给我们个人、社会的种种特性。这些特性毫无疑问是进步的,是人类文明伟大的成就,但也不可忽视带来了新的负面元素,比如我近些年来一直强调的当代人精神健康的问题是与“现代性”这个宏大命题密切相关的:。
因为人类大脑是经过两万余年漫长的进化才成为如今的我们,而在这两万年中,有一万五千余年是在大自然中的,有五千余年是农业或游牧社会,也相当于是在大自然中,而全面的工业化社会也不过是近一百余年来的事情。
所以我们的大脑设定是按照自然法则进化的,工业化、电气化、信息化社会来得太快、太颠覆,我们大脑有时候就跟不上这样的节奏,一些精神问题也随之产生。就算大多数人不会有“表现症状”的精神问题,但“对现代性的反叛”也是深深存在于我们的潜意识之中的,我们会不自觉地对这些作品产生共鸣。
所以人类进入二十世纪以来,“对现代性的反叛”——即对工业化和理性主义的反思,成为了思想界、文学界、艺术界永恒的、最首要的命题。我在这两篇文章中详细分析过。
我认为全中国能称得上“艺术家”的两个网红——手工耿、李子柒,他们作品所表达的共同的内核都是“对现代性的反叛”。
李子柒是向前“反”,用“前现代”的田园牧歌和乡村生活,用手工与自然的生产劳动方式,去反对城市化与工业化的现代生活。
手工耿是向后“反”,用“后现代”的解构主义工具,去解构机器、解构工业,以“没有用”这种自我讽刺为表征,最终达到解构现代化的目的。
我几年前写过两篇关于李子柒的文章,我一贯认为她的视频质量是超一流的,今天正好写了手工耿,就完整了——要把李子柒和手工耿结合起来看,他们两个人的作品都表达了共同的精神气质,都引起了共同社会潜意识的共鸣,只不过细节和表达方式上略有不同。
李子柒的关键词是“放逐”,通过自我放逐到前现代的田园牧歌生活,去逃避现代性对我们精神的剿杀。
手工耿的关键词是“解构”,通过自我嘲弄来重新审视我们的时代,来重新审视我们在时代中的位置,在嬉笑怒骂终自我嘲弄“无用”的同时,也嘲弄了致大多数人与“无用”之处的时代。
今天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了,我就再多两句嘴,讲一下现代艺术理论最关键的一个转折——就是把艺术的解释权从精英手中转到全体民众。但是这个转折是漫长的、困难重重的:精英们不会放弃自己的“释经权”,人民群众的审美水平、理论知识也是普遍欠缺的。
我经常跟我搞艺术的朋友们推荐手工耿,建议他们多看看手工耿的视频。但是这些人通常都是不屑一顾,说那就是个网红,有啥可看的。我对此深表无奈。
虽然我也是半个文艺圈的人,也吃业内几碗饭,有时候难免吃人家的嘴软。但是我还是想说这些人们“精英癌”深入骨髓,经常跟他们交流就很来气,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真的是臭气熏天。
现在艺术圈这些人,就像两晋南北朝那群“清谈”“评议”的雅士们,今天你捧我的臭脚,明天我拍你的马屁,互相吹吹捧捧,身价就上来了,就可以投靠金融资本这个大爹,参与到他们“洗钱”流水线了。反正艺术这玩意本身就挺“玄学”“唯心”的,一个圈子里的人都说好,那就是好咯,就跟皇帝的新装一样。
艺术圈的门阀主义、精英壁垒现象非常严重。真就如士族阶级那样,看出身、看门第、看传承——看一个所谓的“科班出身”——电影圈就认那几所电影高校,艺术圈就认那几所艺术高校。
就比今年,陆川参加《749局》的路演,张口闭口什么“电影学院”,这就是这个圈子里风气的集中反映,恶臭的优越感已经溢出屏幕了——
相反一些不是“科班出身”的导演,比如郭帆、大鹏等人,在圈子里就备受排挤,别管人民群众如何喜闻乐见,但是圈子里的壁垒是根深蒂固的。
圈子里有一些跟我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我就会跟他们说点实话:别看现在你们那些艺术品动不动一串零的价格有多吓人,但其实你们应该心知肚明,有很多钱不是你们的,你们是要给最顶层富豪金融资产流动服务的,说难听点叫“洗钱”,说好听点你们赚的是一笔“金融特殊流通服务费”。
反正现在全人类货币超发,不是这东西溢价就是那个东西溢价,靠一个小圈子“清谈”“互相吹捧”就能定义优劣的标的物,是最完美的货币超发的蓄水池。
有些跟我交心朋友就会大大方方承认,然而也有不少人嘴硬,说艺术品能卖那么贵,是因为现在是“尊重艺术的好时代”“资本最重视的是创作者”……
每次看到嘴硬的人我都会问他这样一个问题:“一个艺术品的价值如何断定呢,是不是跟它的标价、售价、拍卖价有关呢?或者更明确一些,这件艺术品拍卖价格比那件艺术品贵,那是否就意味着这件艺术品比那件艺术品更优秀?贵几倍就优秀几个级别?”
每次我问这个问题,真正有一点理论基础的朋友都会沉默,因为这是当代艺术的根本性问题之一,这个问题是触及到“艺术哲学”和“美学”最根本的理论,就是:“美”或者“艺术”的价值如何界定?
这个理论既非常根本性,又百花齐放众说纷纭,有根据开创性价值界定的,有根据手中多少界定的,有根据严格的美学公式界定的,有根据观众的审美体验指标界定的……反正不管是那种理论,不管有什么无法弥合的分歧,但至少有一点是共识中的共识、毫无意义不带一点犹豫的共识:至少不能由资本界定。
但是呢,我们又都是资本社会中的芸芸众生,艺术家也要吃饭嘛。有本事有水平的人,也可以享受到更高水平的物质生活嘛,这是很公平的事,我不是在批评艺术家们赚多少钱,而是想说很多艺术家们被资本追捧、过上了优越的生活、成为了“金融服务行业”优秀代理人之后,就产生了优越感,忘记了初心,最后只能通过“玩双标”去自洽了。
正因为这些“艺术精英”们又优越、又双标、又崇洋媚外、又喜欢故弄玄虚装逼,导致民众对整个艺术的认知都出现了偏差,觉得艺术就是故弄玄虚、艺术就是装逼犯……
虽然这种错误认知的根源不在普通民众,但是我们也得意识到,反对“艺术精英”正确的道路是掌握艺术的理论基础和话语权,而不是通过逃避的“艺术都是装逼犯”的思维,去把阵地拱手让给那群既得利益者。
所以我们要勇敢一些:艺术压根就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艺术就存在于最平凡人们最平凡生活之中,我们要勇于打破艺术门阀所建筑的“精英壁垒”。手工耿就是当代杰出的艺术家,李子柒也是当代杰出的艺术家,你我都有可能成为优秀的艺术创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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