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玄烨的大家庭里,还有一位与众不同的人,她与玄烨既非血缘关系,也无名分嫡庶之亲,但却受到玄烨的敬重,及皇子、公主们的爱戴。这位名不见正史,而在民间有着不少传说的人物,便是苏麻喇姑。

电视连续剧《康熙大帝》中,苏麻喇姑的形象格外引人注目,观众产生强烈反响。那么,这位深宫侍女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太皇太后确曾让她服侍过玄烨吗?她是否真的才智过人?她与玄烨之间是何关系?让我们沿着时间的足迹,去撩开历史的层层面纱吧。

01、陪嫁侍女,亲手定下了开国的衣冠饰样。

苏麻喇姑是蒙古族人,出生在内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贫苦牧民之家。她本来的名字叫苏墨儿(尔),直到顺治九年(1652年),还依然使用这个名字。“苏墨儿(尔)”为蒙语,意为毛制长口袋,这是蒙古牧民们装带东西时的常用之物。当苏墨儿降临人世,含辛茹苦的父母以随身携带的口袋名称为女儿起名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个嗷嗷待哺的女婴,其后会在九五之尊的皇宫里,度过她那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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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苏麻喇姑去世时,她的名字已成为“苏麻喇”,而不是“苏墨儿(尔)”了。“苏麻喇”是满语,与蒙语“苏墨儿(尔)”意思相近,即“半大口袋”。因长期生活在满族上层人物身边,她的名字在保留原意的前提下,被改为满语,后来又被人们称为“苏麻喇姑”。

苏麻喇姑的生年已无可考,崇德元年(1636年)她曾参与制定清朝冠服,这时她至少当有十八九岁,否则不会膺此重任。所以,苏麻喇姑大约生于清太祖努尔哈赤成立后金汗国,建元天命的1616年前后,与太皇太后孝庄(生于1613 年,即明万历四十一年)的生年相近。康熙帝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1654年)比苏麻喇姑小四十岁左右,应是她的孙辈。

天命十年(1625年),科尔沁贝勒斋桑之女,年仅十三岁的孝庄嫁到后金时,便将年纪更小的苏麻喇姑作为随身侍女,带至盛京。此时的满洲社会在急速地由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化。新鲜陌生的环境,大大开阔了小苏麻喇姑的眼界,她以一个幼童特有的好奇目光,探究着周围的一切,不知不觉中,增长了见识。

天命十一年八月,努尔哈赤去世,皇太极继承汗位,改元天聪,十年后(1636年)正式称帝,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崇德。孝庄这时已由侧福晋封为西永福宫庄妃,其才华逐步为皇太极赏识,并开始参与某些国政,成为丈夫的得力助手。有其主必有其仆。孝庄的陪嫁侍女虽不止苏麻喇一人,但她却是其中最突出的 一 个。

满族原无文字。明万历二十六年(1599年),清太祖努尔哈赤命达海在蒙文字母的基础上,创建了满文,同时还大力推广汉族文化。后金贵族子弟,尤其是年轻的阿哥及其福晋们,都被要求学习满、汉文化,而国语(满语)更被摆在优先位置。苏麻喇姑正是在陪伴孝庄学习的过程中,凭着她的良好悟性,出色地掌握了满语,并写得一手漂亮的满文。几十年后, 孝庄选中她为爱孙玄烨“手教国书”,表明她具有扎实的满语文功底。

崇德八年八月皇太极暴卒,此后直至康熙二十六年(1687 年)十二月孝庄去世,前后达四十四年。这一时期,正处于清军入关(1644年)到清朝统一台湾(1683年),即清朝在全国建立并巩固其统治的重要历史阶段。在此期间,孝庄先后抚育、保护、培养了清朝开国的两位幼龄皇帝,并在他们长大后,继续发挥作用,充分显示出她作为女政治家的智慧、胆略和才能,而苏麻喇姑则自始至终协助主人,做了大量重要工作。

顺治元年清朝定鼎北京时,福临年仅七岁,由叔父睿亲王多尔衮摄政。福临曾回忆当时的情形说:“睿王摄政时,皇太后与朕分宫而居,每经累月方得一见,以致皇太后萦怀弥切。” 在此情形下,孝庄只有委派自己最信任的人经常代她去看望儿子,而这一差使非苏麻喇姑莫属。她是孝庄母子处于最困难时期的联系人。

顺治八年福临第一次大婚前,未来的皇后,孝庄的侄女博尔济吉特氏曾一度患病,孝庄十分焦急。她派出“三位满族妇女”,隐瞒了未来皇后的身份,去向在京的传教士汤若望求医。博尔济吉特氏很快痊愈了。为表示感谢,孝庄又派遣“一蒙妇携带一使女”,给汤若望送去厚礼。“这位蒙妇为人很诚实”,她告诉汤若望,“她的女主人,就是皇帝的母亲,那位患病而被汤若望治好了的郡主,就是皇帝的未婚妻。”这一蒙古妇人,显然就是苏麻喇姑。

是年八月福临大婚后,孝庄依据惯例,指派内大臣席纳布库之妻入侍皇后,席纳布库对此十分不满。“适皇太后遣苏墨尔(即苏麻喇姑)赴公主府,席纳布库路遇之,诘云:‘我妻因何拨侍皇后,此皆尔之谗言所致也。’遂将苏墨尔捶楚几死,赖皇太后仁慈宽宥,言苏墨尔坠马,令医调治,三日始愈”。 这表明早在顺治朝中期,京廷官员们已知道苏麻喇姑是孝庄的亲信,她的话很受孝庄重视,对于后者决定某些人事问题,具有一定影响。这一事例还说明,苏麻喇姑常常骑马外出,为孝庄办理各种事情,在大草原上长大的人,无不擅长骑马,苏麻喇姑的马上功夫,肯定是不低的。

02、幼年的玄烨避痘南苑,苏麻喇姑成为启蒙老师。

《啸亭杂录》中《苏麻喇姑》一条记载说,玄烨幼时,“赖其训迪,手教国书”。短短八字,意味深长,它所反映的情况,与当时玄烨所处客观环境,有着密切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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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痘疹在中原北部地区流行,北京尤甚。玄烨生于顺治十一年(1654年)三月。史载:“乙未(顺治十二年)冬十一月,中宫出疹,上(顺治帝福临)避南海子(南苑)。惜薪司日运炭以往。十二月,命惜薪司环公署五十丈,居人凡面光 者,无论男女大小,俱逐出。”中宫即福临第二位皇后孝惠后。由于痘疹肆虐京城,避痘南苑的福临心有余悸,竟下令将惜薪司(今北京西安门惜薪司胡同内)附近地方凡未出痘的居民,全部赶走,以免他们染上痘疹,传给运炭南苑之人,进而威胁自身。在谈痘色变的氛围中,皇室成员纷纷外出避痘,不满两周岁的玄烨,当在此时被迁往紫禁城外北长街路东一所宅第 (雍正年间改为福佑寺);其长兄牛钮前已夭折,次兄福全被寄养在大臣家中。偌大的紫禁城,一时已非安全居所了。

玄烨晚年曾很伤感地回忆道:“世祖章皇帝因朕幼年时,未经出痘,令保姆看护于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此朕六十年来抱歉之处。”可见他从小外出避痘,直至福临病逝前不久,即他六七岁(顺治十六七年)出痘痊愈,有了免疫力后,才重返皇宫。

尚在襁褓中的皇子,又独居紫禁城外,照料之人责任重大。玄烨儿时的身边服侍人员,最主要的有两位,一是孝庄亲自挑选的乳母瓜尔佳氏,一是保姆朴氏。朴氏原是福临的乳母,因表现出色,深为孝庄满意,玄烨降生后,孝庄又命她来照料孙儿。瓜尔佳氏与朴氏都是善良、温厚的女性,她们对玄烨“殚心调护,夙夜殷勤,抚视周详”“提携备至”。玄烨在她们的怀抱中长大,成为一代英主。

按理说,孝庄也可以让苏麻喇姑担当同朴氏一样的责任。孝庄嫁与皇太极后,天聪三年(1629年)至崇德三年(1638 年)期间,先后生下皇四女、皇五女、皇七女和皇九子福临。对于孝庄这四个儿女的照管,苏麻喇姑肯定是出过力的。她既有照料幼儿的丰富经验,又聪慧干练。可是,孝庄却没有这样做,原因何在?

玄烨曾回忆说:“朕自幼龄学步能言时,即奉圣祖母慈训、凡饮食、动履、言语皆有矩度,虽平居独处,亦教以罔敢越轶,少不然即加督过,赖是以克有成。”

孩子“学步能言”,大体在两三岁时。玄烨既然不足两岁就离开皇宫避痘,孝庄怎能在他身边言传身教,随时纠正其“越轶”之处?在此期间,幼龄玄烨不会进紫禁城,孝庄也难以每天驾幸孙儿避痘之所。既要对爱孙施行严格教育,又受到客观条件限制,所以,孝庄唯有派遣一位她最信赖,且有能力之人,每日前往玄烨居处,代替她对孙儿施教,而苏麻喇姑恰堪此任。

孝庄没有让苏麻喇姑像朴氏等人那样,只在生活起居上照料玄烨,而是托付给她一副更重的担子,即充当小玄烨的启蒙老师。为此,年已四旬开外的苏麻喇姑,便每天骑马奔波于慈宁宫与玄烨避痘所之间,春夏秋冬,风雪无阻。北长街上,无数次留下她的辛劳身影。

苏麻喇姑辅导玄烨学习满文,手把手地教他书写。康熙一朝,谕旨奏报,有很多都书以满文。玄烨的满文字体舒展流畅,雍容大度,这是在苏麻喇姑的精心教诲下,从小习练的结果。尽管苏麻喇姑本人的文墨字迹早已无存,但可以肯定,她的满文写得相当漂亮,玄烨的满文书法,受到她的较大影响。

苏麻喇姑还按照孝庄的意图,对小玄烨进行培养教育,这使他受益终身。玄烨的良好习惯、作风,大部分是在少儿时期养成,或逐步确立的。例如他曾说:“朕自五龄,即知读书。”表明正是在避痘期间,由于苏麻喇姑的循循善诱,他产生了喜读书,爱学习的志趣。可以说,在玄烨的幼年、童年时期,孝庄对他的启蒙教育,最初是通过苏麻喇姑而进行的,孝庄将玄烨培育为“杰出帝王”的漫长历程,开端于苏麻喇姑的数年教诲。

训迪玄烨,手教国书,是苏麻喇姑在此时期的首要任务。此外,关于玄烨的日常起居,饮食调理等方面,苏麻喇姑也会加以关照,随时将有关情况汇报孝庄,并将孝庄的旨意带给朴氏、瓜尔佳氏等人。比起后者,苏麻喇姑对玄烨生活上的照料 可能并不很多,但却处于一个相对更高的位置,即代表孝庄对朴氏等人的工作进行督促与指导,并就照料事宜,负责与有关官员联系、磋商。少年玄烨身心发育良好,为其后六十余年的治国生涯打下坚实基础,这和他避痘期间,苏麻喇姑、朴氏、瓜尔佳氏等人出色的鞠育工作密不可分,同时也说明孝庄独具慧眼,知人善任。

碍于苏麻喇姑的身份,正史中对于上述情况从未提及,但是她曾辅导幼年玄烨学习一事,却被作为佳话,世代流传,以至嘉道时期的人们仍津津乐道。后礼亲王昭链将此书于《啸亭杂录》中,为我们留下了珍贵的文字记载。

03、两种称呼,到底是母亲,还是姐姐?

一份康熙年间内务府官员奏报宫内食用猪肉数额的清单上写道:“……苏麻喇额涅格格、爱绅之妈妈(妈妈即汉语中奶奶。爱绅的身份不详),猪肉各三斤……”清单没有缮写时间,但所述人员里,包括皇十七子胤礼和玄烨的乳母瓜尔佳氏。胤礼生于康熙三十六年三月,瓜尔佳氏逝于康熙三十八年七月。据此推断,清单是写于三十六年三月至三十八年七月之间 。

苏麻喇姑的上述不同称谓,为进一步考察她在宫中的情况,提供了重要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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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涅格格”“额涅妈妈”,都是满语。“额涅”,即额娘、母亲;“格格”,本意为“姐姐”,是对女子的尊称,亦用于皇室女儿的称号,对于苏麻喇姑所取之意,当是前者;“妈妈”,即奶奶、祖母,也可用来泛称年长的妇人。苏麻喇姑的这几种 称谓,体现出她同孝庄、玄烨及其儿女们之间的关系,即孝庄称其为“格格”,玄烨称其为“额涅”,皇子、公主们则称其为“妈妈”。因为只有“主子们”对苏麻喇姑如此称呼,宫内才能仿而效之,作为通称,并见诸内务府大臣的奏折。

孝庄称苏麻喇姑为“格格”,主要有两方面原因。第一是对忠诚老仆的回报。在孝庄培育、保护福临、玄烨两位幼龄皇帝的艰难历程中,曾得到苏麻喇姑多方面的帮助。后者以十分独特的方式,对清皇室,亦即对清朝建国初期的巩固和发展,做出过重要的贡献。孝庄对这位跟随自己几乎一生的女子,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

第二是孝庄同苏麻喇姑的特殊关系所决定。她俩之间,实际上早已超过一般的主仆。苏麻喇姑与孝庄自小相伴。皇太极去世时,孝庄刚刚三十出头,在其后长达四十四年的寡居生活中,她虽然身为国母,位极至尊,但作为正常人,特别是女性,不能没有一位能够倾诉衷肠之人,而聪颖伶俐、善解人意的苏麻喇姑,则无可替代地胜任这一角色,不仅为女主人办理大小事情,是她的得力助手,并以一颗在情感上同样欠缺的心灵伴慰着她,是她可以无话不谈的朋友和知己。如果说前一原因,孝庄主要侧重于政治效果,后一方面则更多地饱含着她本人对苏麻喇姑的深情。

“额涅”,当是玄烨幼龄、少年乃至青年时期,对苏麻喇姑的称谓。他这样呼之,其来有自玄烨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幼年很少得到亲生父母爱抚,继位后,对待儿时曾照顾过自己的人,如乳母、保姆等,格外亲近。朴氏和瓜尔佳氏,分别被封为“奉圣夫人”与“保圣夫人”,她们去世后,玄烨都亲临吊唁,多次遣官致祭。瓜尔佳氏病重时,玄烨曾几次亲临探望,后又亲至丧次。他不称逝者为“乳母”(满语为嬷嬷额涅),而谓“阿母”(满语为额涅,即母亲),反映出他对瓜尔佳氏的真挚感情。可见,皇帝对极少数在自己儿时予以照料的妇人,可以直呼为“额涅”(阿母)。苏麻喇姑同瓜尔佳氏就是其中的两位,而且可能是康熙年间享此殊荣的仅有二人。

但苏麻喇姑毕竟不是玄烨的乳母,而孝庄允许爱孙称其为额涅(额娘),体现出她的通情达理,也表明她对苏麻喇姑与孙儿之间的情义,持赞许态度。这位女政治家在处理家庭成员及后宫人员之间的关系时,能够从大局出发,照顾到各方面的因素,从而促进了皇室内部及后宫的和谐。这一明智方针,后被玄烨所仿效。

对于玄烨的这种称呼,苏麻喇姑十分欣慰,也感慨万千。她的年龄与孝庄接近,但孝庄是玄烨的亲祖母,苏麻喇姑既为侍女,自然要屈居下辈。玄烨呼之为额涅,恰如其分,无僭越之嫌。再者,苏麻喇姑没有子女,她对自己辅导、照料多年的玄烨怀有母爱,乃人之常情。她内心深处,十分希望玄烨称其为额娘,因为从这一称呼中,她可获得更多的慰藉与满足。

“妈妈”(即汉语奶奶)是玄烨的儿女们平时对苏麻喇姑的称呼。康熙四十四年皇子们奏报苏麻喇姑病情的折子中,都称她为“苏麻喇妈妈”,而玄烨的朱批,也随着皇子们,称其为妈妈。这说明苏麻喇姑步入高龄,特别是玄烨的下一代长大后,人们对她的称呼也有所变化,“格格”“额涅”等渐渐弃而不用,“妈妈”成为当时宫内对她的通称。

04、抚育三代皇家骨肉,不是亲情胜亲情。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孝庄去世,享年七十五岁。突然失去相伴六十余年的女主人,苏麻喇姑的哀伤不言而喻,如果她事前不是已接受一新的重托,则很可能经不住这一打击。这个“任务”即抚养孝庄的曾孙、玄烨第十二子胤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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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构生于康熙二十四年十二月,生母是当时尚未晋封主位的万琉哈氏。多年后,胤梅曾深情地谈到苏麻喇姑将他“自幼养大”,可见他出生不久,即孝庄还在世时,即已开始由苏麻喇姑抚养。孝庄做此安排,是为了尽可能减轻已近古稀的苏麻喇姑的孤独感,这展现出女政治家颇有人情味的一面,也是她对于忠实女仆的最后回报。

似乎令人难解的是,胤褐称苏麻喇姑为“阿扎姑”。“阿扎”,满语,与额涅即额娘、母亲同义。“姑”,满语,与汉语中的“姑”同义。“阿扎姑”似可译为“母姑”。胤褐一反其他皇子对苏麻喇姑的叫法,不称“妈妈(奶奶)”,而呼为“阿扎姑(母姑)”,当有多种因素。

苏麻喇姑与胤构相差约七十岁,而胤褐的称呼却表明,她是以母辈身份抚养胤褐,彼此是作为母子关系。以母子相称相待,更加亲近自然,体现出苏麻喇姑强烈的母爱本能。孝庄与玄烨,观察入微,感情细腻,完全懂得她内心的渴望,所以对这种与辈分不符的抚养关系和称谓,予以默许,足见他们对苏麻喇姑的理解和体贴。

另一方面,满族的异辈婚习俗改革,到康熙年间才基本完成,而当时的现实生活中,还存在不少与封建伦常观念不相符合的现象,胤褐对苏麻喇姑的称谓,即是一例。对此,其同时代人司空见惯,不会产生疑问,更不会予以非议。不过,胤袍对苏麻喇姑的称呼毕竟不同于汉俗,提供了清朝入关初年,满族伦常关系方面发展演变的生动实例。

胤褐在苏麻喇姑身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受益匪浅。

苏麻喇姑是位能干的女性,办事麻利,外柔内刚,在处理人际关系方面,尤为得心应手。这既是孝庄长期培养、锻炼的结果,是她丰富人生阅历所致,也是其天性使然。后人们说她“性巧黠”,当是符合事实的评价。在苏麻喇姑的影响与言传身教下,胤淘长大后,颇有办事之才,在玄烨诸子,特别是十阿哥(胤械)以下年轻的皇子中,是比较突出的一个,曾多次奉父旨办理各种政务。玄烨晚年,诸皇子拉党结派,十四阿哥(胤祯)以上完全没有介入者很少,而胤袍就是其中之一。因 此,在为人处事中允不倚,善于搞好与大多数皇子的关系等方面,胤褐身上,隐约可见其“阿扎姑”的遗风。为玄烨抚养出一位比较干练的皇子,是苏麻喇姑对清皇室所做的最后贡献。

将近二十载朝夕相处,老妈妈与小皇子之间感情笃深,苏麻喇姑去世前后胤褐的言行举止,足以明证。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末,苏麻喇姑突患重病,胤构焦急万分,“恭请皇父训谕”。玄烨降旨:“著十二阿哥日夜看护。”胤袍则未等朱批发下,早已为之。正如皇三子胤祉、皇八子胤祀奏称:“自妈妈生病之日起,十二阿哥即日夜守在妈妈身边,阿哥的福晋也昼夜在旁看护,”直至苏麻喇姑去世。

安放苏麻喇姑遗体时,胤梅悲痛欲绝,久久不忍离去。胤祉等反复劝说无用,最后不得不拿出长兄姿态,“亲自将他领回家中”。可是胤构依然感到哀思未尽,他对胤祉等人说:“阿扎姑自小把我养大,我未能回报,就出了此事,我请求能住守数日,百天之内供献饭食,三七念经。”胤祉等立即向皇父奏报:“据查,内务府总管所奏案内,并无供献饭食及念经之例。今(十二)阿哥请求念经、供食,并亲身住守数日,如何处理,谨请父旨。”虽然没有先例,但玄烨也为儿子的真情所动,特予批允:“十二阿哥之言甚是,依其所请为之。”胤褐为苏麻喇姑守灵,日夜不辍,胤祉等皇子则每人一天,“前去伴慰十二阿哥”。

时间流逝,并未冲淡年轻皇子的思念。康熙四十五年二月,清明未至,胤构就对皇兄胤祉和胤祀说:“我的阿扎姑故后,周年之期未满,本月二十二日我想得以前去,以清明之礼祭奠,请阿哥等具奏。”然而玄烨没有同意:“知道了,让他不要去吧。”这时距苏麻喇姑去世已有五个月,不知她是否已被葬入昭西陵侧的园寝。玄烨阻止胤褐前去祭奠,主要原因还是心疼儿子,担心他因此悲伤过度,有伤身体。苏麻喇姑去世周年之际,胤构是否前往致祭,不得而知,但他有此愿望,却是可以肯定的。

胤构对苏麻喇姑如此怀念,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苏麻喇姑的为人。她未曾做过真正的母亲,可是却把一副慈母柔肠,奉献给玄烨、胤梅父子,特别是后者,自幼将其带大,一起生活近二十载,彼此有着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挚爱亲情。

苏麻喇姑晚年的深宫生活,舒适而恬淡。胤褐一天天长大后,她将余下的精力,更多地用于佛事活动。同大多数蒙古族人一样,苏麻喇姑笃信喇嘛教,“性好佛法,暮年持素”。与别人不同的是,她将自己的宗教信仰与对清皇室的感情有机地联系起来,合而为一,正如她本人所言,“蒙主子厚恩,每日只是在佛像前尽力为主子祈祷,祝愿主子万万岁”;她“愿意多活几年,为主子叩头祈祷,以尽奴才的一点心意”;奴才存活于世,“只是为了主子念佛祈福罢了。”“主子”是指玄烨,她已把自己往日对女主人的赤诚,全部倾注到了玄烨身上。

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初七日,苏麻喇姑以年近九旬的高龄,走完了她那不平凡的人生之路。

是年八月末,玄烨正在塞外巡幸。八月三十日,胤祉、胤祀向皇父奏报,八月二十九日,苏麻喇妈妈将他俩叫去说:“今我痢血下泻,腹疼难忍。你们若是奏报主子,主子必会送来治病的好法子。你们赶快为我将这些话上奏”(此句是满语命令式)。胤祉等遂询问胤淘和服侍太监,据他们说,苏麻喇姑“(八月)二十六日之前仍同以往”。自二十六日患病后,“腹疼痢血,食不下咽”,几至虚脱。胤祉等“请苏麻喇妈妈让大夫看看,苏麻喇妈妈执意不允”,他们只有取来宫内存储的止血石,为苏麻喇姑带在身上;同时又召来大夫、喇嘛,代之口述病情后,大夫们讲:“因是上了年纪之人,如此痢血腹痛,虚弱至极,内火旺盛,病似重大。”

玄烨看过奏报后,极为焦虑,决定用一切可能的方法,挽救苏麻喇姑的生命。他的朱批写道:“妈妈的病重大,恐怕你们将她移至养病之所,就(让妈妈)在平日住的地方养吧。万一已经移住了,将此谕告知(妈妈)后,务必还搬回去住。” 他让胤祉、胤祀“用心问问大夫们,如若可用西伯噶古纳(一种药名,满文音译),就对妈妈说,这是主子送来的一种草根,让妈妈用白煮鸡汤掺混在一起喝下。”如果大夫说不适宜用,就不要用了。此外,再“问问西洋大夫们,珊瑚鲁比是否可以用,如果能用,即从赫什享那里取来用。”虽然他知道苏麻喇 姑此病凶多吉少,但仍旧抱着一线希望:“朕返抵(京城)前,想是尚无大妨吧。着墨尔根绰尔济念经。”

八月三十日胤祉、胤祀将奏报发出后,为密切观察苏麻喇妈妈的病情,他们一日数次前往探视。承受病痛折磨的老人不断向他俩打听,“折子何时能发回”。

九月初三日申时,胤祉等终于接到了朱批奏折,立即带给苏麻喇姑。这时,苏麻喇姑已无力亲眼阅看朱批,尽管这些由她手把手教出的字迹,对她来讲是那样熟悉、亲切,比自己的生命还要珍贵。她让皇子们把折子放在枕边,然后“双手合十,将朱批屡屡贴在嘴上亲着”,并对皇子们说:“因见到主子的手书谕旨,我心里高兴不尽,就连这个院子,都有了光耀。立即遵旨,叫墨尔根绰尔济在我院子里念经吧!我只是为主子念佛祈祷罢了。”极度兴奋与激动之下,她一连说了好几遍。

胤祉等遂于初四日向皇父奏报上述情形,并告诉皇父,“因臣等先前未曾奉旨,故未敢(将妈妈)移往养病之所”。“妈妈病势渐有加重”“有时一日下泻十余次,夜间五六次”“不思茶饭,只能勉强喂进,或依其所想,饮些糜粥、炒米水”。关于选用药品事,经问询西洋大夫、御医、喇嘛等,俱称西伯噶古纳虽专治腹泻,但和珊瑚鲁比一样,都有下火药性,故“不合妈妈病状”,年老体弱者“不宜使用”。“是以臣等请稍行等候,再与大夫等商议定夺”。这个折子使玄烨在担忧之外,又增加了失望:“西伯噶古纳不可用,想必是看着给耽误了。无论怎样,既然尔等在家,须敬谨为之!”

九月初四日胤祉、胤祀的奏折发出不久,苏麻喇姑的病情进一步恶化。皇子们心急如焚,觉得不能坐等朱批,眼看妈妈病至垂危,于是不顾大夫的意见,劝请妈妈服用西伯噶古纳。胤祉、胤祀和胤梅一起,按照皇父的旨意,在苏麻喇姑耳边轻轻说道:“这是主子送来的一种草根,已与白煮鸡汤掺在一起,请妈妈喝下。”然而,苏麻喇姑坚决不喝,她说:“见今我的病已经如此,主子想让奴才活下去,特地从远方送回草根,让我服用,如此殊恩,奴才断难承受。只是奴才从小不吃任何药 这是主子原本知道的。虽说这是草根,但也算是药呀!我的病已至尽头,即便服药,也无益处了。”皇子们很了解妈妈的脾气,听罢没有灰心,依然恳求她服用。”

起初,苏麻喇姑还婉言拒绝,后来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便以命令口吻说:“阿哥们照我所言具奏,主子会懂得我的意思的。”言罢遂紧闭双目,不再理睬身边的皇子们。

九月初七日凌晨,胤祉等收到朱批,立即再次缮折,奏报苏麻喇姑的病情,他们无奈地写道:“臣等稔知皇父(对妈妈之)仁爱至意,只是妈妈不肯服药,臣等也无办法。”玄烨见此,知道已经无望,便叮嘱皇子们:“妈妈如果出事,过七日后再洗身穿衣。暂于何处停放事,尔等与内务府总管从速议定。”

但就在胤祉、胤祀的折子发出的当天,苏麻喇姑便与世长辞了。九月初九日,他俩向皇父奏报了当时的情况:事情一出来,在京的年长皇子,立即全部赶至现场。安放遗体时,“因太后祖母身边无人(陪伴),我俩商议后,特将五阿哥(胤祺)、十阿哥(胤锇)留下,又因十四阿哥(胤祯)原本住在宫内,也让他留在紫禁城照看。除他们三人外,全体阿哥都去送了。”玄烨朱批:“先曾降旨,将妈妈(遗体)存放七日后, 再洗身穿衣。因朕(本月)十五日才能抵京,故再存放七日,俟朕到家后再定夺。”这表明他不仅想看一看苏麻喇额涅的遗容,还要就死者后事的等级、规格,做出最后决定。

苏麻喇姑患病期间的情况,对我们进一步了解她晚年与玄烨及皇子们的关系,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