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评齐白石与黄宾虹: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余皆欺世盗名。白石尚嫌读书太少。
傅雷说白石读书太少,与黄宾虹相比,确实如此。白石翁只读过半年私塾,可以说是近代大师中学历最低的人。不过后来受业于胡沁园,王闿运等门下,白石翁听从师友建议,发愤苦读,什么论语,诗经,唐诗三百首等,他都背得滚瓜烂熟,别的像白香山文集,苏文忠公文集之类,也读了不少。虽说没有黄宾虹,吴昌硕的那样的底蕴,但也打下了一定基础。
他在胡沁园门下,胡夫子要求他必须能自己吟诗题画,诗文书法这两条也就给‘逼’着带起来了。
那时文人之间交往,常通书信,其中诗文唱和是少不了的,白石想要进入这个圈子,也必须得会吟诗作对,所以他熟读唐诗,就是为吟诗作对打基础。后来一群人弄了个龙山诗社,他因年纪最长,被推为社长。年纪固然是一个原因,也说明他的诗文在诗友们眼中还过得去。
当然与黄宾虹比,白石翁还是‘稍嫌读书太少’,与吴昌硕也不能比。黄少时就读于丽正、长山两书院,后又任《时务报》等报章编辑,编撰多部画学专著。吴本是秀才出身,还当过‘一月安东令’,又从俞樾学习经学训诂,文化底蕴自然不浅。
除外,鉴赏收藏也算广义上的‘读书’,宾翁一生收藏古玺二千余方,又曾在故宫博物院作书画鉴定,这也是学问上广博的一面。
宾翁实际上首先是位学者,其次才是书画家。白石翁就基本上不搞收藏,可能是囿于经济上的原因。他除了题画自传,一生几乎没写过文章专著。
这是否意味着‘读书少’就成不了绘画大师了吗?非也。读书少不是不读书,只是读得相对少一些。同样,读书多也不一定就必会成为绘画大师。书读得很多,食古不化的也不在少数。
白石,宾虹二公,一读书少,一读书多,二人都成了国画大师。
宾翁读书多,以学问见长,遍观古来画论画作,浸淫甚深,是以其作画法备,融汇众家之长,五笔七墨即总结前人用笔用墨之大成。所傅雷说他确立个人风格最晚,面貌也最多。
宾翁是以学问学养作画,一生作勾古画稿无数,对各家流派如数家珍,主张笔墨内美,他曾言中国画画到底是画人的修养,而修养来源于他几十年对古人画法画论的探究浸淫。所以,陈传席说他是法家,专门研究各家各派用笔用墨之法,最后融汇贯通,成为一炉。
白石翁相对读书少,头脑里反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少受前人法的束缚,他虽也师古,学吴昌硕,学金农,黄瘿瓢,八大,等,但更多靠感觉,曾言决不画没见过的东西,凡亲眼见过的东西,必是感觉鲜活,把这种鲜活感觉敏锐捕捉,形诸笔墨,自然跳出前人笔法墨的窼臼,此又是一种蹊径也。
感觉鲜活,画面自然动人,足以弥补读书少,学养浅之不足。
宾翁题画,全是说理,什么‘北宋人写午时山,山顶皆浓黑,为马、夏所未及。 ’‘(作画)不难为繁,难为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应减之以笔。’等等,虽说理透彻,然读之惹人生厌。
白石翁题画,多随心所感,像‘从来未见有钓虾者,自白石始’,‘他日相呼’之类,出于生活感悟,富有生趣,亦能见作者性情。《石涛画语录》有‘尊受’一章,尊受即尊重个人感受,所谓‘古人须眉安能生我之面目,古人性情安能达我之肺腑’。
法研究得多了,就难以从法中挣脱出来,每每受法的束缚,感觉反而迟顿了。没有了鲜活的感受,笔墨与画面的灵动就不可能显现出来。
宾翁重法,但也不是无感受,青城夜雨写生主要还是写感受,所谓‘雨淋墙头月移壁’也是捕捉这种感受。
白石翁感觉敏锐鲜活,也不是不讲法,只是相对有多少轻重之分。
不过总起来说,只有感觉是最鲜活的,因为它发自于每个人的内心感受,别人不能替代。
西方哲学有云:对世界的感受比世界本身更真实,也是此理。
陈丹青曾在一个视频中说,年轻时觉得看遍世界所有的好画,阅历丰富了,眼界开旷了才能画好画,后来才知道,看再多的画,集累再多的知识,你该画不画还是画不好。
邯郸学步,最后连自己的步也不会走了。
学得太多,受它束缚,反而不知怎么下笔了。
书读得多有时也一样,会框死人的思想,限制人的胆量。
陈丹青自己最好的《西藏组画》不也是在懵懂无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时所画吗?
从这个意义上讲,齐白石的‘读书太少’反了成了少受法约束的优点,凭着鲜活的感觉画画,虽不一是能成为大师,但至少,画中的真实感觉是自己的,性情是自己的,这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