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生在1942年6月日军在石家庄设立的石门战俘集中营内,中国同胞两次越狱暴动事件。暴动越狱失败后,日军为惩罚暴动者进行了残忍的屠杀,一个战俘亲眼目击整个屠杀过程而被吓疯后,日军对其进行毫无底线的戏弄与折磨,而后惨死于集中营内。
此前在中条山战役,被日军毒气毒晕后被俘的国民党士兵张承志在被送往石门集中营后,所亲历的、并且在后来的回忆并叙述的。
第一次暴动失败后被日军关进铁刺笼的八路军战士
在1942的5月十字岭战斗中,日军俘虏了一批中共北方局党校的学员和八路军总部的工作人员,并且将其中的11名八路军送到了石门集中营。送入集中营后没几天,他们预先商量好在后半夜警戒松懈、警务困乏之时,干掉门口的警务,冲出去。
暴动当晚,他们首先打昏了牢门口的警务,刚冲到第二道门岗时,就被发现了。警卫吹起了哨子,枪声响了起来。他们中的九个被当场打死了,还有两个被抓了回来,吊进了铁刺笼里。
第二天张承志走到跟前,仔细看了看这铁刺笼:共有四根大柱,八根小柱,柱子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带刺的铁丝。这个笼子一人多高,这二人被反绑双手吊在里面,他们踮着脚尖勉强能蹭到笼底,稍一转动就会被周围的铁刺刺伤。
笼里的人双目紧闭,脑袋歪放在肩膀上,看样子已经奄奄一息,他们在默无声息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铁刺笼
他们并不是像小虫子似的毫无反抗地被刽子手捏死在肮脏的手心里的,他们是集中营里对杀害他们的刽子手以死相抗争的人,张承志想跟他们说些什么,安慰两句,可嘴巴动了动,却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此时安慰的话语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天清晨,张承志他们被日军叫醒出早操的时候,铁刺笼里的两个战俘已经被吊死了,警务把二人的尸体拖了出去。
第二次暴动越狱失败,战俘惨遭大屠杀
这天张承志被调换到了二号牢房,便惊喜地发现,此前在一个部队里面的王老五也在这里。才一个多月没见, 好像过了几年,刚三十出头的王老五头发全白了,并且头顶上的头发几乎脱光了,脸又黑又瘦,皱巴巴的像核桃皮似的。
这时王老五碰了碰张承志,眼珠四处转了转,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说话,便俯身凑向张承志,低声说道:
“要暴动了!”
“什么?”张承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地又问了一句。
“要暴动了!”王老五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什么时候?”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有人通知我做好准备,听到信号就往外冲。估计也就在这一两天吧,省得夜长梦多。”
“谁组织的?”
“这我可不知道,一个传一个的联系, 怕走漏了风声。好像这一次参加暴动的人比较多,因为前几次越狱的人很少,很难冲出去,这次大家一起往外冲,让敌人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这样总会有人冲出去的。”王老五说道。
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张承志他们被日本人押送到石门东南方向去修公路。中午休息时,王老五与张承志坐到一起,从怀里掏出那顿午饭,一个黑硬黑硬的高梁面窝头,一口一口地慢慢嚼着。
王老五左右看了看,悄声对张承志说:“就在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
“对,今天晚上!趁敌人吃饭时,我们一起往外冲,突破方向是大门口。”
“干活了,干活了!”张承志他们还没吃完那个干窝头,日本人已经叫了起来。
大家顺从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那本来就脏污不堪的裤子上的土,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掘起土来。
张承志看了看那些难友们,虽然看起来大家都与往常一样干活,但动作明显比平常缓慢。
好不容易熬到了收工的时间。大家平平静静地吃过晚饭后,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上,急切而又耐心地等待着暴动的信号。
想到今天晚上或许能摆脱铁丝网围墙的包围,重新获得自由,张承志的心不由咚咚地狂跳起来。
“即使不成功,即使我们这次暴动失败了,我们也宁愿死在奔向自由的途中!”张承志默默的想着。
张承志抬头看看窗外,只见光亮已逐渐收敛,夜幕缓缓低垂,这正是每日三餐的日本兵和那些警务们吃晚饭的时候。
“怎么还没动静?”还没等张承志正想着,只见三号牢房里的难友们已冲到二号牢门口砸坏了铁门。张承志他们几个人顺手砸坏了门窗作为武器,随大队一起,四百多人像出笼的猛虎一样冲向大门。
张承志他们刚刚跑出去不远,大门口的机枪便“哒哒哒哒”地响了起来。随后尖厉的哨声、刺耳的警笛声、乱轰轰的叫喊声,咚咚咚咚的跑步声响成一片。
日本人的机枪封锁了大门口,人们一片一片地倒下去,但后边的人仍大叫着向大门口猛冲,他们明知道冲到大门口就会被打死,但大门口也存在着生的希望。
此时吃饭的日军已全部集合起来,加强了大门口的火力封锁,华北特别警备部队司令部的电话铃也急促地响了起来,门口战俘的尸体不断的在增加......
“分散了逃跑!”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人们纷纷四散跑去,有的人已忘记了铁丝网的威胁,想钻过铁丝网逃出去。但还没等他们靠近铁丝网,强大的电流已把他们吸了上去,顿时散发出烧焦的气味。
随着大门口枪声的渐渐稀疏,围墙岗楼里的机枪又响了起来。华北特别警备部队的二千多人把集中营团团围住。其中有二百多人开进了集中营,与集中营中的日伪人员一起,把企图逃跑的战俘从各个角落里搜出来,命令他们脸贴地面全部趴在地下。张承志和王老五也在其中。
一批批战俘被提出去审讯,又一个个变成血人被拖回来。
这次暴动的组织者曾振臣、沈亚、姬立强不忍心看着那么多难友遭此毒打,勇敢地站了出来。然而日军仍不肯罢休,酷刑之下,又查出骨干分子23人。
从暴动的那天晚上开始,集中营中的战俘谁也不许走动,不许说话,整个集中营都在戒严。
又一天过去了。
早晨,没有了早操的哨声。该吃饭了,也没有人送饭来。整个集中营沉浸在死寂与单调的氛围之中,更增添了几分阴森与可怕。这是一种不祥之兆,这种平静,只不过是无数流血事件的统一基调的前奏而已。
果然,第三天午后,一声响亮的叫喊声打破了集中营中的寂静。
“全体集合!”
以往,战俘们每天两次听到这样的命令,那是在早上和晚上检查人数的时候,但今天却在中午听到,这就不能不让人产生祸事临头之感了。
“情况非常不妙!”张承志看了看王老五,低声说道。
二号牢房这一百多逃跑未成的战俘被二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押着,默默地向院子里走去。
在集中营的西北角上,早已挖好了一个长方形的大坑,挖出的土在坑周围堆成一米多高的土台 ,二十六个战俘被五花大绑的面向土坑跪在上面。这些人个个鼻青脸肿,赤裸的上身伤痕累累,并且毫无例外地,每个人的嘴里都向外淌着鲜血,很显然是被割掉了舌头。
牢房的俘虏被陆续押到这里。张承志他们这一百多人被押到刑场的最前边。
俘虏集合完毕,劳教所队长山宅气势汹汹地宣布了这二十六个人的罪状:图谋不轨,聚众逃跑,今天要杀一做百,让大家看看逃跑者的下场!
随着山宅一声令下,几个手持东洋大刀的刽子手,走到俘虏身后,只见他们双手抡起大刀,手起刀落,片刻之间二十六条生命就断送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之下。
之后张承志他们这一百多名战俘又被押了回去,他们清楚地知道,死亡的阴云始终罩在他们头上。
两天后,这一百多人被反绑双手,脚打绳绊,押到了操场上。在日军刺刀的威逼下,人们都被迫跪在地上。在他们周围,是脱去上衣的日本兵,他们一手握着大刀,一手提着酒瓶子,眼睛血红,酒气冲天。
张承志和王老五互相看了看,他们在用眼睛相互告别。他们知道苦难即将结束,生命已到了尽头。
忽然,一个日本军官把大刀向空中一举,大叫一声“杀!”只见那些刽子手们像恶狼似的扑向人群,挥舞屠刀左砍右劈。
这些战俘几乎是毫无反抗能力地任其砍杀,饥饿与恐惧已使他们处于完全的瘫痪和麻木状态,不能清晰地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以至于刽子手的屠刀在砍向自己的时候,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身首分离了。
起初,张承志站了起来,想与日本人做最后一拼。然而还没等他站稳,王老五用头朝他腿上一撞,“咚”地一声,把他撞了个仰面朝天,头磕在一块砖头上昏了过去。王老五由于用力过猛,趴在了他的腿上。而与此同时,一具被砍了头的尸体压在了他身上。
刽子手们杀红了眼,已不再分辨是死还是活,只要是站着的或跪着的,就乱劈乱砍。操场上哀嚎声声,血流成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承志忽然感到头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原来是日本人的大皮靴在他头上身上猛踢,他被踢醒过来。
“我还活着!”这是张承志醒来后,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信号。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他确确实实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听到了身旁未死者痛苦而微弱的呻吟,想起了刚才那惨不忍睹的杀人场面。
“真的活着,是真的。”他告诉自己。
他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日本兵身上在砍杀战俘时溅上去的斑斑血迹和那早已司空见惯的狰狞的面孔。
日本人见他睁开了眼睛,说了句“活的”,便把他拖到了外边。那里已被拖过去十几个人,他们中有的是在大屠杀时吓晕过去的,有的是摔倒或被砸倒的,有的是身负重伤,但因为没有砍到要害处,目前还活着的。
被屠杀吓疯了的战俘小杨
日本人在杀人场里检查完后,命令张承志等十几个人,把那些尸体抬到杀人场旁边的卡车上。
张承志走上前去,弯下腰去抬那些尸体。
他们把一具又一具尸体抬到卡车上,当他去抬第六具尸体时,张承志惊讶地发现,这个血人还不能算作是尸体,因为他的手和脚还在不断地、轻轻地蠕动着。
“活的!”张承志轻声告诉和他一起抬尸体的搭档。
这时他的搭档已弯下腰,双手抓住了“尸体”的两个脚脖子,正要用力抬起来。
“是活的!”张承志加重了语气,又一次告诉他。
对方毫无反应,双手抓着“尸体”的脚腕子在等待着对方抬。张承志这个搭档姓杨,长得文弱书生似的,人们都叫他小杨,叫什么名字大家一直都不清楚。 从一开始抬尸体,他就没说过一句话,只是两眼发直,表情木然,嘴角还不住地抽动着。
“小杨可能被吓坏了。”张承志心想。
“还是把他当尸体拾到车上去吧。”张承志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力把他抬了起来,慢慢地向卡车走去。
“如果把他还活着的事情告诉日本人,无非是被日本人再凶残的补上一刀,但他被扔到荒郊野外后也许能碰到好心人救活他!”张承志一边抬着一边暗暗的想着。
他们把这个人放在尸体垛的最上边,以免被别的尸体压坏他。
尸体拾完了,装了满满两大卡车。
日本人命令这些活着的人全部站好队。可是那些重伤号,或因伤势过重,或因失血过多,已无力再站起来。
日本人见状,二话没说,又是几刺刀,又把站不起来的人全部捅死了。他们侥幸活下来的这几个人,又被押回了牢房。
刚一进牢房,张承志便一头栽了下去。直到这时,他才感到浑身像没了骨头一般,瘫软如泥,脑袋像快要裂开似的疼痛难忍。
小杨自从被押回牢房后,他就呆呆地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地瞪着,不动也不说话。
这天晚上,当人们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忽听“啊”地一声凄惨的叫声。战俘们被这一叫有的腾地坐了起来,有的则蜷缩成一团,不知发生了什么。
“叫什么?” 门口站岗的警务提着棒子骂骂咧咧进来了:“谁在叫?滚出来!”
坐起来的人怕挨揍,赶忙又躺了下去。
“活得不耐烦了,还嫌死得慢不是!”警务一边骂着,又退回到了门口,牢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功夫不大,小杨又一次大叫起来, 他一边叫一边向门口跑去,被警务一把抓住,飞起一脚踢回到牢房里,没等他爬起来,棒子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直打得他满地打滚,惨叫不已。
第二天早晨,早操点名的哨子又像往常一样响了起来。人们牢房门口走去,而小杨却像没事人似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承志怕他再遭毒打,上前拉起他:“小杨,集合了,快走吧!”小杨机械地跟着张承志来到操场上。
当他看见日本人和他们手中的刺刀时,吓得一个劲地往人们背后藏。点名不知道喊“到”,上操不会走步,两眼盯着日本人的刺刀直打哆嗦一一他疯了 !
在集中营里,思维正常的人稍有不慎便会遭到毒打,更何况疯子?小杨三天两头挨打,甚至一天数次。他有时大哭大叫,有时却整日里蜷缩到墙角里不吃也不喝。
日本人说他是装傻,用锹端来大粪让他吃,饿极了的小杨抓起大粪就往嘴里填,日本人却在一旁哈哈大笑。后来在一天出早操的时候,小杨看到日本人的刺刀吓的又开始大喊大叫,日本人或许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戏弄他的花招了,把他拽出来活活用棒子给打死了。
在中国,战俘劳工集中营,就像一头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无情地吞噬着战俘劳工的生命,成千上万的人惨死在里面,集中营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中国人民的鲜血。然而,反抗总是与镇压、迫害成正比的,集中营不但记载着战俘劳工的血泪,同时也记下了他们可歌可泣的抗争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