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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

「导筒」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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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执导,高朋、王昂、王馼、方唱编剧,祖峰、秦海璐、周政杰领衔主演,冯雷主演,邵兵友情主演的犯罪类型影片《老枪》最早作为创投项目在2019年的青葱计划曝光,历经5年时间,将于近日正式登陆大银幕。

本片此前曾于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进行全球首映,并获主竞赛单元最佳艺术贡献奖。此外,男主演祖峰凭该片获第31届大学生电影节“最受大学生欢迎年度男演员”

同时,《老枪》也在上个月举办的第八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产业试映”单元向产业展示,「导筒diretube」也以此为契机专访本片导演高朋

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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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枪》

A Long Shot

导演、编剧:高朋

剧情简介:射击运动员顾学兵(祖峰 饰)因故退役,成为工厂保卫科一名普通的干事,发现同事监守自盗的他,在试图阻止时却发现爱慕对象金雨佳(秦海璐 饰)的儿子耿晓军(周政杰 饰)也牵涉其中。随着盗窃事件中突发的一场意外坠亡,深埋的罪恶浮出水面,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一场避无可避的爆发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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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

导演简介:毕业前后经过两年的副导演、执行导演、编剧工作后,于2008年底正式开始广告导演工作,曾与众多国际4A广告公司、中国本土广告公司及政府长期合作。执导过影视广告、短片共计两百多支,广告作品风格多以故事、人文类为主。曾执导三段式院线恐怖片《开学悸》第一部,惊悚短片《伤疤》。在作为广告和短片导演的同时,一直坚持原创剧本的写作,现已完成故事和剧本若干。

编者按:

机缘巧合之下,《老枪》的拍摄摆脱了近年来观众常见的“冰天雪地中的东北犯罪题材”窠臼,将我们带入一个闷热、潮湿且充满压抑感的环境中。通过一名退役射击运动员顾学兵的视角,我们得以了解他的耳鸣、失意、坚持与对抗,以及他是否会再次拿起枪的悬念,这些元素引领我们走向故事的高潮与终点。

顾学兵并不是一个反派角色,但在电影中他的形象与状态让人想起多年前博主“花总丢了金箍棒”所写的一段文字:——“急流中,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每个悍匪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块最柔软的角落留给枪。这些冰冷的杀器,沉默而力挟千钧,总是从每个孤注一掷的男人心底烧出火来”。

透过高朋导演凝练而清晰的回答,凸显了他在电影制作前后进行的大量思考与提炼,以及他所希望探索的关于真实再现的美学。同时,他也成功地将摄影、表演、美术等多个环节紧密结合,服务于这一主旨,体现了他作为一名导演的有力掌控。

专访正文

01

以剧本写作作为某种逃离与疏解

导筒:你在毕业之后曾经有两年,有过两年电影副导的工作阶段,此后正式开始进入广告行业,当时是什么原因有一个转型。此后那是什么样的机缘让你决定再次返回电影创作?比如是感到了疲惫,或者是“瓶颈”,然后去撰写一个退役射击手的故事?

高朋:其实我大部分的工作时间是在广告行业。我没有做过执行导演的工作,只在两个项目中担任过副导演,一个是电视剧,一个是电影。从那时起,我一直在做广告导演,同时也在写剧本。所以,拍了十几年广告,也写了十几年剧本,但并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写剧本对我而言更像是一种逃离或疏解,有点像《老枪》里顾学兵做枪那样,给自己找一个出口。

我一直很想写运动员的故事,但又不想写体育励志片,反而是特别想写他们在退役后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以及个人性格在外部环境、社会之间的挣扎。我事先考虑过写一个射击运动员的故事,觉得写一个枪手可能会很有趣。

这个故事最早是一个退役的枪手,他老了,以为回到家乡可以重新开始生活,成为一个好父亲和丈夫,结果发现自己完全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什么都做不好,且与他人总有很多分歧。因此,他渴望和过去的老对手进行一场较量,觉得人生中有些事情需要一个了断,或者需要一个出口。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后来,通过对一些射击运动员的采访,以及在东北进行的一些实地采风,我逐渐吸收了很多那个年代真实的故事,最终形成了现在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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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02

在创投阶段获得青葱计划的扶持与帮助

导筒:2019年的时候,《老枪》作为创投项目入选过第四届“青葱计划”创投会(4月),当时的剧本是怎样的一个状态?去到这些创投活动给了你怎样的帮助?

高朋:如我刚才所描述的,那个时候这个故事与现在相比有很大不同。

参与青葱计划对我来说帮助巨大。在此之前,我是一个广告导演,拍过不少广告,但严格来说,我对电影行业还是个门外汉。通过青葱计划,这个项目和我本人一下子被行业内的很多人认识。因此,我好像从一个门外汉一下子转变为行业内大家可能都还听说过的一个项目和这么一个人,这对项目的推动帮助很大。

同时,青葱计划与其他创投活动不同,严格来说,不仅仅是一个创投,它更像一个培训学校。在此过程中,很多导师帮助给剧本提建议,还提供了一些资金支持。例如,我们获得资金拍摄了一个概念短片,这样资方可以直观地看到导演的拍摄能力,以及影片未来呈现的影像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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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导演的项目《老枪》在青葱计划

03

剧本打磨:从独自创作到团队协作的转变

导筒:打磨剧本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决定听谁的建议也很难,注意到本片的联合编剧还有王馼、方唱、王昂三位,可不可以聊聊剧本创作经历了哪些阶段,和另外三位的合作是怎样的?

高朋:最早在青葱计划的时候,剧本是我自己原创的一个故事。当这个故事变成一个项目,开始考虑制作时,我面临了很多不同的意见和声音。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操作这样一个项目,所以坦白地说,我在一段时间内不太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声音和意见。

可能因为我过去十几年的广告导演工作惯性,我会想,是否应该按他们的建议进行修改,是否应该朝某个方向去改。作为广告导演,这是我的职业素养和必备技能,但作为电影导演,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是否应该这样做。结果在经历了大约一年的盲目修改后,我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动笔了。

在这个过程中,我开始与第一位编剧王昂合作。他独立写了一段时间,给我拿来了一稿。例如,顾学兵和另一个小孩之间的关系模式其实是他带来的。通过他接手剧本的过程,我们共同梳理出了剧本,坚定了修正的方向。之后,由于王昂还有其他工作安排,我又独立写了将近一年,基本上达到了现在剧本的样子。

当剧组建立开始筹备后,王馼和方畅又进来了。早年我看过他们的剧本,觉得很喜欢,一直想合作。那时正好他们有时间,于是我们一起在我忙于筹备的同时对剧本进行改进。在整个拍摄过程中,剧本的持续调整也是由他们来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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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04

东北故事作为时代背景的某种比喻

导筒:可能从2010年的《钢的琴》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到现在,在影视和文学上都涌现出了一批在东北土地上让人印象深的故事,你是怎么看待这十年中,其他的一些关于东北八九十年代的故事的?

高朋:《钢的琴》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我也关注了很多其他影视、小说领域的东北故事。然而,我自己并没有一个要拍东北电影的野心,也没有这样的野心。首先,我本身不是东北人,因此我也没有能力去拍一部所谓的东北电影。

因为东北人的性格非常有特征,大家都喜欢这样的人物,比如《钢的琴》里的角色就是全员展现鲜活的东北人性格,但我不可能做到在电影里完全的传达,因为我不是东北人。

如果谈到东北电影,一方面是八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那是一个全国性的背景,整个国家都在面对那个时代的转弯和转型。不管是我作为北京人,或者是南方人,比如海南人、广东人,大家都有自己的时代记忆。东北放在这样一个全国的语境下,那东北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就形成了一种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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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猛《钢的琴》 (2010) 剧照

05

角色“田永烈”作为桥梁连接主角与外部世界

导筒:片中的故事集中在祖峰老师、邵兵老师所饰演的保卫科这几个人物身上,你在创作阶段是怎样选定这个范围的?

高朋:这个选择源于我之前的采风。当我明确了顾学兵这个人物之后,我发现他与保卫科其他人物之间有一种强烈的冲突。我觉得这个冲突需要一个连接的人物,或者说他与整个外部世界需要一个桥梁。

邵兵老师所饰演田永烈这个角色与顾学兵在早年有过共同经历,但后来逐渐走向不同的人生道路。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成为唯一能从心底理解顾学兵的人。因此,这个角色承担了顾学兵和保卫科及其他人之间的桥梁作用,最初的设计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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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06

《老枪》选角背后的故事与导演解析

导筒:《老枪》中的几位人物都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管是作为你第一参考的祖峰老师,还是邵兵老师和其他几位保卫科的,以及年轻的周政杰,作为“反派”出现的何熙维,本片的选角过程是怎样?你在选定演员中是怎么决定的?

高朋:祖峰老师,在我写剧本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悬念。海璐姐的出现则是因为她与我的资方有深度的合作。海璐姐非常重情义,所以她愿意参与这部电影。

至于出演田永烈的邵兵,其实是在临近开机的时候,由于一些原因导致原定演员无法参与。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突然接触到了邵兵,他对这个角色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一开始我没有想到,这个角色与顾学兵之间会有如此大的反差,但是邵兵的形象一出现,让我意识到,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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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我觉得好的演员什么都能演,但我个人始终相信演员本身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如果如果遇到状态相近的角色,演员的表演势能是会达到最强的。所以我在选演员的时候,一直更愿意选他天然就是这样性格的演员。其他演员,比如周政杰,是在我们进行试镜海选时发现的,对于其他演员的选择也是如此。

何教授(演员何熙维)和饰演厂长的演员,两位在生活中和电影中是完全相反的,何教授本人非常幽默,喜欢搞怪,很难特别正经地跟人说话,“厂长”在生活中也不是一个沉稳的状态,但是我知道他们两位的形容、气质都很对。

所以在处理他们两个人的表演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是在摁着演,我会要求他们必须得用这样的表情,或者是这样的说话方式,把他们所有的表情全都控制在一个极简的最少的范围里,去达到角色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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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何熙维(左)、高朋导演(右)在《老枪》拍摄现场

07

美术与摄影的极简风格:

《老枪》中真实与极简的美学探索

导筒:夏日背景中的厂房、人物状态都呈现出了一个不同的“东北”,这种外部条件带来的限制给这个作品带来的变化,可不可以跟我们再说说比如在美术、表演各方面的变化?

高朋:我一开始就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电影要绝对真实;第二,必须形成一致的色彩管理。

我认为,电影的各个方面都要统一在一种气质之下,并落实到每一个部门。这在美术方面尤为重要。我的摄影指导陆一帆建立了一个非常准确的色彩管理体系,使得影片整体控制在一种统一的色彩逻辑之下。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自己的观察,许多年代戏的美术设计都存在问题。很多时候,这些设计就像一个陈列的橱窗,把想象中符合那个年代的各种道具和装饰拼命陈设在里面,试图观众证明:你看,我是80年代,我是90年代。我对此有强烈的排斥感。因此,我在早期筹备时做了很多功课,研究八九十年代的电影,了解身处那个时代的人们,他们拍电影的时候是怎样的思维方式,也从里面去找到那个时代真实的生活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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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做减法和克制是我们的一个基本的原则,加上我们的美术指导刘维新对于现实主义的影片有非常丰富的经验,他进入工作之后,在我的基本的要求之上,更进一步提出了一个厉害的想法。首先他认为如果我们仅仅追求真实感,那其实是很基本的,那我们能不能尝试一种极简的方式。

他提供了许多参考图,主要是一些北欧电影、绘画和摄影作品的样本。在这些作品中,表现方式并不是简单的生活还原,而是进行了许多极简的处理。比如,顾学兵的家布局非常简单,陈设的东西极其少,少到甚至不像一个真实的家。许多道具和陈设都被刻意减少,而且是尽量比在真实感的前提下更少,这种极简风格呈现出了一种凛冽而残酷的美学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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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08

剧本围读、现场排演与表演的节奏控制

导筒:祖峰和邵兵作为同事,代表了那个时代中两条不同的发展路线,他们之间有很多对手戏。你能谈谈对这两个角色设定的想法吗?在片场,他们的状态是怎样的?开拍前,你会进行很多排练吗?

高朋:我个人倾向于尽量减少排练时间。在前期进行剧本围读时,我们的围读很快,通常只需半天或不到一天就能完成。我主要希望演员们能把台词念出口,互相听一听对方的台词就够了。

至于开拍前的排练,我一般也只做一次。因为我认为如果排练次数太多,演员会变得过于熟练,从而失去生动的表现。我更关注的是如何在拍摄过程中,通过真实情境的营造,为演员提供真实的刺激,让他们能够真正地融入到场景中,展现出自然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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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09

摄影构想:真实感与演员表演的完美融合

导筒:本片在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拿到最佳艺术贡献奖,听说评委会主席维姆·文德斯对这部电影的摄影和美术印象深刻。可不可以由此谈谈本片的摄影构想?

高朋:陆一帆也刚刚获得最佳摄影奖。他拍过很多电影,尤其是运用了类似“老枪”的拍摄手法,但在这部作品中达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我认为这得益于我们的共振非常强烈。最开始我决定找他来拍这部电影时,我们就聊了很多彼此喜欢的电影和对电影美学的看法,发现我们的理念高度一致。

看到剧本后,他分享了自己对该片拍摄的构想,认为未来影像的样子应该是怎样。听完他的想法后,我感到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覆盖了我想表达的核心内容,因此在创作上达成了一种和谐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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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在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

主竞赛单元获得最佳艺术贡献荣誉

在我的初步构思中,我希望电影能够呈现出最大的真实感。我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所有其他部门的工作都应该在幕后支持,避免摄影、美术或导演的风格过于突出。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演员的表演更加鲜活和真实。

基于这个原则,我要求我们的每个镜头尽可能地完整,让演员能够从头到尾地演绎每一场戏,并给予他们最大的自由。我们甚至不拘泥于固定的调度,演员能够有足够的空间即兴发挥。老陆非常擅长这一点,无论演员如何演绎,或者我在现场做怎样的调整,他都能捕捉到最精彩的瞬间。这也是他在丝路电影节获奖时授奖词中提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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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导演在《老枪》拍摄现场

我认为一个优秀的摄影师应当具备某种能力,能够与演员产生共鸣。当摄影师能够理解演员的当下感受时,他的镜头就会充满感情。老陆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此外,我还希望采用手持摄影,但又不希望画面过于晃动,因为部分观众在观看手持摄影时会感到有点晕。老陆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出色,不得不说他的体格贡献极大。所以,我认为他能获得如此多的赞誉,源于摄影、美术和导演之间天然的默契,这在电影中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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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届东京国际电影节现场,演员赵涛代表评委会

为《老枪》导演高朋颁发最佳艺术贡献荣誉

10

解放演员的表演,寻找平衡的影像风格

导筒:提到和陆一帆的沟通,是否谈到了具体的参考影片,或者有哪些电影作品对你的影响比较大?

高朋:我们参考了一些作品,比如《猎凶风河谷》。陆一帆也提到过一部影片,但具体名字我忘了。我们还讨论了娄烨导演的作品。对于手持摄影,我们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解放演员的表演风格。在这一点上,娄烨的电影展示了一种比较极限的探索,他的摄影作品我个人非常喜欢,但那种手持的自由度、呼吸感放在我们这部作品中可能显得有些过了。我们因此需要平衡,确定想要的准确影像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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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谢里丹《猎凶风河谷》Wind River (2017) 剧照

11

手电灯光带来的夜戏挑战

导筒:本片中有很多夜戏涉及到“盗窃”情节,演员常常用手电筒来照明。这种拍摄在布光和摄影上都很有挑战性,现场的情况是否比较有难度?

高朋:对,肯定会有一些难度。比如手电筒的光线在我写这场戏时就已经在脑海中构思好了。所以在与主创团队沟通这场戏时,我就提到,主光源应当是手电光。我觉得在开头的厂房打斗场景中,观众能否清楚看到角色的打斗或者他们的表情并不是最重要的。

在全景中,观众只是能看到一个斑驳的空间,很多手电光在晃动、在混乱当中闪烁。因此,手电光的设计经过了改造,因为真实情况下的手电光不可能那么强烈。在每一场戏的布光上,我们依然坚持还原写实的原则,某种程度上增加了拍摄的难度。

例外,常规拍戏时窗外不远就是灯光器材,演员在任何地方都能自由演绎,所以窗外的灯光需要拉得更远,并且可能需要使用起重机吊起,这样就对布光和调度带来了额外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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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12

精准与自由:广告经验在电影制作中的利与弊

导筒:你在广告制作方面的工作经验,是否也会转移到电影制作中,带来一些便利?

高朋:我觉得最大的便利在于你对片场的熟悉程度。你对每个部门的工作流程都非常了解,对视听语言的理解也相对深入。因为广告拍摄的节奏非常快,有时一个月甚至每周都会拍摄,让你就像活在片场里一样。这种经验是非常宝贵的。

不过,这种经验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广告本质上是一个服务行业,客户的反馈需要你迅速反应并进行调整。而电影制作则不同,你需要分辨这些意见,并明确这个电影最终应该呈现成什么样子,找出最可行的方向,从而有选择地采纳这些建议。

还有其实大部分的广告,绝大部分的广告拍摄,它要求一个绝对的精确度,比如说这个镜头只能有一秒半,这个镜头只能有是15帧,在一秒半15帧的镜头里面,你要到一个什么样的表演的精确的长度是什么样,他情绪的度是什么样?我觉得他和一个好电影对表演的要求完全是相反的,所以这是一个我觉得可能长期拍广告的导演最大的要克服的惯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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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13

再现真实,谈枪战戏的创作对照与灵感

导筒:片中最后一段枪战戏份让人印象深刻,尤其容易联想到一些曾经在港片中出现的“悍匪”或“大圈仔”。能分享一下你最早对这场火拼戏份的想法吗?您会去参考一些经典的“对决电影”或“对决场面”吗?

高朋:在设计这场戏时,我的首要前提是真实感。我个人深受港片的影响,特别是杜琪峰导演的作品对我影响很大。

在构思这场戏的过程中,我重新观看了一些杜琪峰的电影以及其他一些港片,像《盗火线》这类相对写实的美国电影中的枪战场面也参考了。然而,我发现这些影片的真实感仍然有些不足,与我们想要呈现的那个时代的粗粝感相比,好像还都差点意思。如果只是简单模仿,可能效果也会显得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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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曼《盗火线》 Heat (1995) 拍摄现场

因此,我们查看了很多那个年代真实的影像记录,比如特警出警的素材,真实记载了当时公安围捕匪徒的场景。此外,我们还采访了许多当年已经退休的老警察,他们分享了自己在实际行动过程中的心理感受,以及八九十年代的一些真实恶性案件的详细记录。

同时,通过这些资料,我努力排除之前看电影所留下的印象。在拍摄时,我们采取了一个原则:让镜头尽可能保持长一些,让表演尽可能完整。虽然观众现在看到的镜头切换比较频繁,但实际拍摄时大部分是长镜头,演员的表演也都非常完整。这样就能够让演员更自然地进入情境,他们的反应也显得更真实。最终就呈现出了现在这样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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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导演(左)、演员祖峰(右)在《老枪》拍摄现场

导筒:如果要让你选择的话,杜琪峰导演的哪些作品对你的影响创作更大?

高朋:肯定是《黑社会》。

导筒:那他的枪战片,比如《枪火》呢?

高朋:我非常细致地去拉《枪火》这个片子,它的某些枪战场面是非常引人注目的,但我觉得不大可能复制,因为它非常好的体现了香港电影工业的精准和高效,他们能够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能够拍那样复杂的、准确的镜头。

这种高效很大程度上也跟他们自80年代以来的工业习惯息息相关,那个时候十几天就可以拍一部,完全依靠实景拍摄,而且是在香港狭窄的街道和房屋中拍摄,这培养了他们高效而准确的拍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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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琪峰《枪火》 (1999) 剧照

如果有观众在看《老枪》的时候,觉得我的这部电影和杜琪峰导演的电影在美学上有某种相似,或者说能看到杜导的影子,那我会感到非常荣幸。不过,实际上我在具体的拍摄手法和处理方式上,可能与杜琪峰的电影完全不同。

杜琪峰导演的电影有着非常准确的造型,所谓的造型并不仅仅是演员的服装,而是通过摄影和演员具体的站位与角度所形成的整体造型和构图。而《老枪》则更追求一种松弛、写意、接近即兴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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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祖峰(右)在《老枪》拍摄现场

14

声音的力量:谈顾学兵的耳鸣与心理冲突

导筒:本片的声音设计是和人物结合非常紧密的,包括在祖峰饰演的顾学兵会有耳鸣、枪声,还有大量在东北厂房里的这种机器、铁路的声音,可不可以谈谈和声音团队(富康老师)的合作?

高朋:首先,耳鸣的声音源于一次采访。当时我听到一位射击运动员讲述他的一只耳朵听力严重下降,这可能对他的前庭平衡造成了影响,而这正是射击运动员至关重要的能力。因为这个原因,他选择了退役。我觉得这个故事是很有深度,值得挖掘的。

在对这一话题进行深入研究后,我发现目前并没有确凿的结论来说明前庭受损是否真的会导致平衡感下降到使运动员无法继续射击的程度。于是我开始思考:顾学兵在退役前,他心里也许并不确定耳朵的问题是否真的是造成成绩下降的原因。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退役前,成绩已经下滑得很严重。因为他岁数大了,要面对很多年轻的新人竞争,他是一把老枪,巨大的压力让他开始失准,让他成绩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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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当他去到工厂生活中,内心的原则与周围的世界发生巨大冲突时,每当发生违背他原则的事情,他就会出现耳鸣的反应。这种耳鸣的来源并不明确,可能是他旧伤的影响,也可能是心理压力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顾学兵迫切希望找到答案:究竟是他身体的真正问题,还是自己需要接受现实,放弃重新回到射击队的梦想。他甚至再次前往射击队,寻求当年医生的帮助。

在影片的最后,顾学兵打准了那一枪,打出了那颗极具挑战性的子弹。无论耳朵的伤势如何,亦或是心理的压力,都并非是最重要的因素。真正重要的是他内心的信念,以及他为什么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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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15

从长镜头到剪辑:以人物与影片的鲜活为准则

导筒:刚刚你也提到了,可能很影片当中很多是先拍了长镜头,再通过剪辑的形式来最终定下来的,剪辑阶段你会希望怎样控制本片的节奏,尤其是这种漫长的等待,到最终的戏剧高潮来临。本片的剪辑经历过怎样的阶段?

高朋:剪辑花费了十个月左右,中间有几个月是断断续续的。在剪辑方面,我并不拘泥于某种特定的美学。我认为剪辑的首要任务是利用我们拍摄到的素材,甚至是以一种全新的视角来重新整理这部电影。

对于长镜头、手持摄影或快节奏的剪辑,我都没有特别的执念。我们的工作是让影片中的生活更加生动,让人物真实地活起来。我们通过感受来捕捉到演员的最佳表演和状态,然后通过剪辑将其中最精彩的瞬间呈现出来。

比如,片中有一个长镜头,几个人被押着带进来、靠在墙边,然后顾学兵被老田支开,老田与黑三儿对话。这是一个完整的长镜头,可我们并不是刻意要拍一个长镜头,而是希望先通过这样的方式完整地捕捉表演,拍完觉得有这一个镜头就够了,于是就没有再拍其他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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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朋《老枪》(2024)剧照

16

“子弹文学”和人生,和解与对抗

导筒:《老枪》片子的英文名A Long Shot是你定下来的吗?

高鹏:不是,是我们负责宣发的制片人曾理想出来的。在东京电影节前夕,他说我们需要一个英文片名,我当时没有主意。结果他说他来想一个,没多久就灵机一动,定了A Long Shot。他给我解释了这个名字的含义,我觉得很不错,就答应了。他问我这么快就决定了吗?我说没必要再想别的,就这个名字很好。

导筒:A Long Shot其实还让人想起了去年有一段时间爆火的“子弹文学”,你当时是否有听说过“子弹文学”,祖峰饰演的这一枪是否一定要最终射出?或者说你怎么看待“和解和对抗”?【编者注:最初是出自阿尔贝·加缪所说的:“我们40岁时,会死于一颗我们在20岁那年射进自己心里的子弹。”,子弹正中眉心这句话,出自史铁生的《我与地坛》的一段书评:“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回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果然,在那明媚的阳光中传来了那一声枪响,那枪声沉闷至极。”】

高朋:我觉得,从对抗到走向和解,是每个人一生中必经的阶段。在年轻时,我们充满了对抗的火药味,看到不公的,或者看不惯的事情,我们可以改变些什么,创造些什么,我们的人生注定是有意义的。

然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尤其是到了中年,无论你成就了什么,都会发现,到某个时刻,你需要放下一些东西,去除一些锐气,这并不是放弃和妥协,而是你会逐渐明白并且理解一些东西,比如历史规律的庞大、个人的局限和渺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是放慢节奏,因为有些事情你可能改变不了,但是你可以在适应的过程中,尝试做到自己最好的状态。

采访:陈昱林

编辑整理:导筒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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