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平遥之后,祝新带着阔别六年导演的纪录长片《凤凰山下·词》回到杭州,登陆第七届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的【华语聚焦】主题展映单元。
《凤凰山下·词》由祝新、小克以及祝新妈妈郭为民领衔出演。祝新对当下的生活充满了无力感,他想要找回过去的杭州。而家门口一江之隔的凤凰山下,那里仿佛有一个入口,千年前的苏轼曾写下一首宋词——《江城子》。
词,本是一首首歌,字里行间的韵律竟像是故乡的召唤。他和香港填词人小克一同追寻《江城子》原本的发音和旋律,但面对历史中的种种空白,原本的计划脱离了真实的轨道,随之而来的是二人心中的“故乡”悄然改变了模样。它不止于一部纪录片,更多的是对于创作者本人和历史空白的一次戏剧化的重构。
《凤凰山下·词》是对真实和虚构之间的一次直接试探,也收获了很多褒贬不一的评价。在IDF首日放映后,祝新导演向凹凸镜DOC讲述了这部影片的创作脉络,也回答了一些观众的评价。
IDF华语聚焦:在《凤凰山下·词》里,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作者:段昕彤
编辑:张先声
凹凸镜DOC :影片中有纯粹纪录的部分,也有相对策划的部分,您是进行了段时间的纪录后加以剧情设置的,还是从始至终都是有策划的?
祝新: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偏电视纪录片的创作。我自己对词一直比较有兴趣,也常常填词,而现代的流行音乐歌词的创作回溯到1000年前就是词,这本身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出发点。
最初我做的是一个论文电影类型的纪录片,它的学术性很强,但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没有办法解决我根源性的问题,即为什么要去寻找“词”。因此我和我的合作伙伴聊天后决定要重新去拍摄它,拍摄的角度是:我想要寻找词和香港流行音乐、和粤语之间的关系,但我因各种原因不能去往香港,我被困在杭州,困在曲调、历史和现实家庭生活当中,困在很虚无的无法还原的不可考中,这一切的不可考把我塑造成了一个很固执的导演,这个导演在用一种很激情的方式去碰撞一个永远无法获得的答案,一切都是徒劳,《凤凰山下·词》就讲这一个徒劳。
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导演祝新在《凤凰山下·词》的映后交流
凹凸镜DOC:这也解答了我们想问的第二个问题 ,就是您为什么要把自己前置在镜头里?其实也可以选择用一个演员来饰演这个导演。
祝新:我自己出镜的原因很简单,这个故事的出发点是我自己的感受,我跟这个世界之间的隔离感。这个隔离感在2022年的阶段特别强烈,我无法用语言直接地表述,因此我把它变成了我的一个重要的出发点。
凹凸镜DOC:您在创作时用到了不同的摄影机,画面也有不同的画幅比和画面质量,这是否是对影像时空转换的一种呈现方式?是否会使故事的呈现变得有些断裂?
祝新:对,这些画面其实应该说都是为了传达我内心最底层的感受,这种感受是很复杂的,我希望能让视听的呈现也复杂一些;同时因为宋代是没有摄影机的,可以说我当下一切复现的尝试都是徒劳的,所以更重要的是演绎和拍摄的过程。
至于它所造成的割裂,历史太漫长了,词在影片中被念出来的每个瞬间我都在穿越时空,它们并非是融合一体的,也并不能缓慢地过度,我有能力连贯地陈述当下时空的一部分, 而另一部分,或许只有断裂和空白才是最合适的。
凹凸镜DOC:影片的剪辑处理较为细腻,两个平行的部分形成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也给了观众很多遐想空间。在和剪辑指导沟通的过程中,您是如何平衡自己和小克这两部分内容的?
祝新:我们剪辑的时候把小克跟我变成了同一个人,它本质上可能是将苏东坡、小克和我的故事连成一条线,这条线上的人来自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身份和生命经历,但是我们所遇到的困境是相同的,无法直抒胸臆的无力感是相同的,我们表达的介质可能有所不同,有宋词、有流行音乐的填词也有影像,但是我们面对世界的矛盾是相同的。我们互相交替着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凤凰山下·词》剧照
凹凸镜DOC:在影片的后半程有很多个结束的气口,您为什么选择结束在现在这里?
祝新:首先我觉得我需要释放,我不能再一直纠结在一个问题上。它其实就是小克在结尾对我说的,“我在哪里,香港就在哪里”,我意识到了我当前暂时无法达到这样的一个心境,我也在父母过去结婚的录像带里找到了过去的杭州,我达成了一种与家庭的和解,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去寻找杭州,在这个时刻我找到了那个象征,我想我可以停下了。
凹凸镜DOC:所以找到答案和寻找的过程究竟哪一个更重要?
祝新:过程,因为没有答案,或者说如果这个片子真的作为一个史料纪录片的话,它是没有可能成立的,它可考的部分太有限了。
《凤凰山下·词》的根本意义也不是答案,而是纪录我们在这个时代的境遇和生命体验,是我们为什么要在当下寻找一个不存在的答案。
凹凸镜DOC:影片运用了大量的扮演方式,这在纪录片里是一种很冒险的方法,您在影片中也似乎在重置虚构和真实之间的关系,您如何看待这二者之间的界限?
祝新:影片中的转折点是,我在寻找词的过程中产生了对真实性的质疑,我无法找到一千年前的答案,通过这个作品我推翻了对真实性的传统认知,我认为重要的也是这种对真实和虚构的边界的试探。
一个空白的历史,或者说一个非常稀薄的历史,它能够给我们带来什么当下的价值,我很怀疑。我看到的不仅是词的审美价值,它更重要的价值在于对人们生活态度的指引,这不是虚无的。
而到底什么是真实?或许我们说的是基于古装片的真实,可以用宋代的官话去演绎,也可以让服饰更加的精致,但这就是真实了吗?除非现在有一道当时的光线射到宇宙中又折射下来让我能够拍摄到湖面上的场景,否则都不算达成了真实。所以这一切都只是去接近真实的过程,包括创作“我”的部分的核心就是愚蠢,就是不可理喻,就是虚无。我们用尽量轻松的喜剧手法来呈现,但凝重的东西还是会随之而浮现,这是扮演,但这同样也是真实。
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导演祝新在《凤凰山下·词》的映后交流
凹凸镜DOC:其实在完成纪录的同时,您也并没有把电影美学的部分丢掉,在镜头和声音上有做怎样的设计?
祝新:这个片子我分为两个部分,一个部分就是非常直接地纪录,另一部分则是摆弄出来的。它们是为了形成冲突而建立的,我希望观众能够探照到这个端庄的世界的同时又突兀地感觉到冒犯,就如同拍一个专家在坐着被采访,那个专家猝不及防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裤子,而后给了摄影师一拳又坐下来变成庄重的样子,这种破坏感是我希望通过镜头去完成的。这是一种暴力的东西,它也作为视听的一部分存在。
而在声音的部分上,我时刻提醒观众这部电影是非常主观的,我为了完成最后关于故乡的问题,要设计一条很远的线路,这其中声音就作为召唤性的东西在提示大家回归角色主观的意志。
《凤凰山下·词》剧照
凹凸镜DOC:在影片中您有和小克有聊到“意境”,词有意境、画有意境,那么您觉得电影的意境是什么?
祝新:电影的意境在我看来是与真实之间的交换。观众带着真实经验进入到这个镜头当中,他提取出来的并非是电影在讲什么,而是与之相关的一段经历,如果人们能获得一次对话的过程,电影的意境也就达成了。
至少对于《凤凰山下·词》这部电影来说,它呈现出了文字被打开的过程,观众通过一个地方的文字和语音联想到了自己的家乡和方言,感受到了那种带有召唤的东西,它的意境就是存在的。
凹凸镜DOC:影片经历了拍摄、剪辑、制作到放映的阶段,之前那个“词”是什么的问题,在新的阶段您会有新的答案吗?
祝新:词仍然是不可语的东西。在影片中小克对于这个问题的沉默是他无法回到他心中的香港,也无法面对当下的香港;而我的沉默是我无法概括我的生活,无法概况我对家乡的情感。
《凤凰山下·词》剧照
凹凸镜DOC:再过十年、二十年之后,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还会沉默吗?还是说那个时候已经会有一个笃定的答案?
祝新:我希望我是笃定的。
我本来就是在我的故乡、我从未离开过的地方完成的拍摄,我本不应该有这些伤春悲秋的情绪,但是我看到的不止是一个城市外部的变化,我感觉到有更加根源性的东西变化了。电视剧《来生不做香港人》的片尾曲叫作《两杯茶》,里面有一句歌词很能概括我的感受:“山歌散失各自人生里”,这“山”对我来说就是凤凰山下,就是离我过去的家很近的地方;“散失各自人生里”就是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权、路径,人人都各不相同,只能沿着这条路走;当我未来的人生终于能引用苏东坡的“一蓑烟雨任平生”时,我可能也就不会再沉默了。
凹凸镜DOC:能够感觉到您的故事后半程要讲的东西还有很多,无论是以纪录还是剧情的形式,接下来还会有对这个题材的相关创作吗?
祝新:首先我对于“词”这个计划的创作一直都不会结束,会继续做下去。另外我接下来也快要完成《世界日出时》的创作了,它会把语言和家庭的关系以剧情的方式呈现出来;也有一部关于粤语和国语流行乐的歌舞片以及一部悬疑剧情片在创作过程中。
凹凸镜DOC:它们会是和《漫游》同样感觉的影片吗?
祝新:完全不一样。应该说它们也代表着我在走向人生的下一个程。我马上30岁了,我必须开启我创作的下一个阶段。我是一个有独立电影意识的创作者,但我不能定型在小体量的电影中,可能这两年会有一个非常大的变化。我也已经筹备这几个项目四、五年的时间了,必须得要把它们做出来。
凹凸镜DOC:我们共同能看到您新阶段的创作,希望一切顺利。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
部分图片来自: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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