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传》中,因为“心胸狭隘”而丢了性命的山寨之主不止白衣秀士王伦一个,二龙山的首任寨主金眼虎邓龙,也被鲁智深“一禅杖当头打着,把脑盖劈做两半个,和交椅都打碎了。”
王伦邓龙失去山寨和自家性命是因为他们“不能容人”,晁盖失去梁山掌控权并神秘中箭,则主要是因为“大肚能容”:王伦刁难林冲,埋下了火并祸根;邓龙拒收鲁智深,被堵在山上不敢下来;晁盖一再纵容宋江蚕食梁山领导权,所以他亲征曾头市的时候无一人主动请缨,只好“请启二十个头领相助下山”。
“请启”二字道尽了晁盖势微,宋江每次下山打家劫舍,其他好汉都是摩拳擦掌踊跃参加,晁盖点兵,却是无人主动出头。假以时日,不用宋江下手,其他好汉就会要求晁盖像翟让让位于李密一样,把头把交椅让给宋江。
晁盖夺了王伦之位,鲁智深夺了邓龙之位,在刀光剑影的江湖中,一向是强者为尊,鸠占鹊巢司空见惯,丢了宝座和性命的盗魁,并没有谁去在意,我们也能从这三次头把交椅易主中看到江湖的险恶:收留强者,就等于自掘坟墓——金眼虎邓龙即使盛情接纳鲁智深,最后也难免一死。
在说二龙山头把交椅易主之前,咱们有必要聊一聊梁山头把交椅的两次易主:从王伦到晁盖,从晁盖到宋江,这两次“山头变幻大王旗”,王伦和晁盖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最终导致满盘皆输?
实事求是地说,王伦不愿意收留林冲,后来不肯收留晁盖,都是有苦衷的。
王伦只是不愿意收留林冲,并不是坚决不收,他的顾虑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
十年前有一部电影叫《不速之客》,看着让人心惊肉跳,也让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引狼入室,那要房主肯引,狼才进得来。
王伦的错误不在于据收林冲,而是在拒绝、刁难后又收了,在决定收林冲之前,还极力拉拢青面兽杨志,对林冲进行二次羞辱:“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都坐定了。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
王伦这个座次排列,倒是颇有宋江风范,他对林冲百般刁难,却对杨志十分热情,那番话居然说得入情入理:“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
王伦不是没水平,也不是一味小心眼儿,他也擅长平衡之术,他不肯收留林冲,可能是看出了林冲眼中的怨毒,直觉告诉他此人绝不可留。
林冲为了自保而休妻的事情,王伦可能不知道——他虽然没有考取功名,但是三国人物对马超的评价他也应该是知道的:“有人若此不爱其亲,焉能爱人?”
不孝敬父母、不和睦兄弟、对老婆孩子不好的人绝不可结交,这是江湖和朝堂中人都懂的道理,林冲是个毒人,留在身边确实是个祸害,跟毒人林冲相比,晁盖在王伦眼里就是祸水。
在吴用看来,王伦一开始是打算收留生辰纲迷盗团的,后来才变卦了:“兄长不看他早间席上,王伦与兄长说话,倒有交情。次后因兄长说出杀了许多官兵捕盗巡检,放了何涛,阮氏三雄如此豪杰,他便有些颜色变了,虽是口中应答,动静规模,心里好生不然。”
如果把王伦比作“守户之犬”刘璋,那么晁盖就是准备鸠占鹊巢的刘备,如果王伦够狠,就可以在酒席宴前摔杯为号,数百个喽啰一拥齐上,拿下甚至斩杀晁盖等人都不是问题——即使强悍如鲁智深武松,也曾被华州衙役和张都监家人按倒捆起来,几百个喽啰就是叠罗汉,也能把晁盖等七人压成肉饼,如果林冲也肯出手,胜算还会更大。
林冲出手了,但他对付的不是收留自己的王伦,而是素未谋面的晁盖——林冲曾为八十万禁军教头,跟郓城县东溪村村长晁盖并没有交情,他杀王伦,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泄私愤而已。
吴用利用林冲杀了王伦,把鸠占鹊巢变成了梁山原有头领内讧,于是晁盖“接管”梁山的阻力就小了一半,同时也开创了不好的先例。
晁盖是王伦心腹暗杀,还是宋江指使手下放箭,水浒原著没有写明,金圣叹认为是宋江下手并列出了十个理由,但是在笔者看来,杜迁宋万实际也是有嫌疑的,因为晁盖夜袭曾头市,带的十个头领就是刘唐、阮小二、呼延灼、阮小五、欧鹏、阮小七、燕顺、杜迁、宋万、白胜。
不管怎么说,梁山头把交椅上的王伦变成晁盖,又从晁盖变成宋江,都是符合江湖丛林法则的,梁山如此,二龙山也不例外:金眼虎邓龙即使收纳鲁智深,甚至将头把交椅让出来,他最后还是难逃一死,我们初略看一下水浒原著,就能找出他不得不死的三个理由。
李密杀害翟让并夺取瓦岗军控制权的史料,大家可能都看过,这就是邓龙必死的第一个理由:让位的一把手,绝对不会有善终,即使新寨主不杀他,他自己也会因心理失衡而采取行动,翟让尊李密为瓦岗之主,后来也后悔了。
邓龙必死的第二个理由,就是他跟鲁智深不是一路人:鲁智深骨子里还是一位大侠,而邓龙则是不折不扣的强盗,还俗和尚抢男霸女应该是家常便饭,早一天晚一天,鲁智深的禅杖,还是得落在邓龙的脑袋上。
邓龙必死的第三个理由,我们从操刀鬼曹正和青面兽杨志的对话中就能听出来:“曹正道:‘如今寺里住持还了俗,养了头发,余者和尚,都随顺了。说到他聚集的四五百人,打家劫舍。为头那人,唤做金眼虎邓龙。制使若有心落草时,到去那里入伙,足可安身。’杨志道:‘既有这个去处,何不去夺来安身立命。’”
读者诸君请注意,曹正想让杨志去“入伙”,杨志则是要夺了那去处,也就是他还没上二龙山,就准备干掉原来的寨主邓龙了。
能落草为寇的,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仁义道德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强盗不打家劫舍就活不下去,既然打家劫舍是“日常工作”,他们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头把交椅的易主,总是要伴随血雨腥风,晁盖和宋江的“交接”应该还算平稳:如果晁盖不是在征讨曾头市的时候中箭,梁山火并就不可避免,招安派与反招安派的矛盾计划到不可调和,聚义厅上必然会有一场大乱斗。
江湖险恶,人心不古。林冲杀王伦是不是忘恩负义,杨志要夺二龙山是不是弱肉强食,这都不重要,重要的问题还没有出现:宋江亲率大军来帮助“三山聚义打青州”,鲁智深不卑不亢,杨志卑躬屈膝,这两人的分歧已经显而易见,如果鲁智深拒绝入伙梁山,杨志会不会对他拔刀?
水浒原著中有这样的描述:鲁智深便令左右置酒管待宋江,这是以主人的身份待客,杨志却“起身再拜”。
杨志对宋江磕头作揖,在此之前还否决了鲁智深三山同打青州的命令,一定要让梁山插手:“鲁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马,前去攻打。杨志便道:‘若要打青州,须用大队军马方可打得。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唤他做及时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里仇人。俺们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马,都并做一处。洒家这里再等桃花山人马齐备,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可亲身星夜去梁山泊,请下宋公明来并力攻城。’”
按照江湖规矩,山寨之主有绝对的话语权,山寨基本属于他的“私产”——皇帝以天下为私产,寨主以山寨为私产,头把交椅上坐的人说一不二,一旦他的权威受到挑战,那么就可能引发叛乱或火并,历朝历代、江湖朝堂,莫不如此。
杨志一开始就想夺取二龙山,而且在夺取二龙山的过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曾是殿帅府制使,还中过武举,对原渭州驻军提辖鲁智深,也未必心服口服,所以他火并鲁智深,也不是全无可能,这就是江湖险恶:邓龙让位给鲁智深,仍然难逃一死;如果鲁智深不带二龙山入伙梁山,杨志也可能自作主张,那时候打起来,谁输谁赢是不需要猜测的。
杨志要火并鲁智深,有宋江一伙人相助,胜算肯定百分之百,武松站在哪一边也很不好说,读者诸君看了水浒传中头把交椅的三次易主过程,肯定也有话要说:在您看来,金眼虎邓龙接纳了鲁智深杨志,这三人能否相安无事?晁盖夺取王伦的头把交椅,和宋江“继承”寨主之位,哪个高尚哪个卑鄙?林冲和杨志的做派,让您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