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绝版数年的《镜与世俗神话:经典电影十八讲》由胡杨文化重新推出。此书首次出版于2004年,是中国当代颇具影响力的电影学者戴锦华才情激昂的少作。前些年虽有修订本推出,但每次很快就没有了,一度溢价三倍。
此版新收录了戴老师为2024再版而作的序《犹记来时路》,与一篇回忆文章《我的八十年代,在电影中与世界相遇》,回顾了1982年拥抱电影的诸多时代细节,让读者可以在一种 近乎怀旧的氛围中开启对人类影史上这十八部经典电影的欣赏之旅。
内容简介
本书源自被誉为“北大最受欢迎女教授”戴锦华老师一座难求的电影课。作者从17位导演的18 部经典电影作品切入,从五个角度展示影片精读的基本方法和解读策略,讲述电影语言语法的应用,同时通过解读实践引导读者学习当代电影理论的捷径。
本书在深入剖析电影文本的基础上,直面影片所隐含的文化中关于“情感结构” 等问题,尝试处理“情感结构”中种种幻象与真实,讨论主体性的呈现,还原它们在东西方思想史、文化史、艺术史中的原初位置。在与读者品味电影中的智性和感性的同时,分享电影批判的利器。
编辑推荐
★戴锦华,北大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她的课永远一座难求、人满为患。北大学子愿意排队两小时但求其课堂一座。她也是中文世界最具权威的电影评论者,以其开阔的西方理论视野、深入而细敏的文本阅读、 感性与理性兼融的文字风格以及对当代中外热点电影的追踪,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中国年轻的电影人和电影爱好者。她对电影文本的敏锐度与洞察力无人可出其右,她对电影文化的前瞻性思考与反思性研究亦是当代电影研究的一枝独秀。
★ 在中国学习、研究电影均绕不开戴锦华,她1982年开始在北京电影学院任教时,电影文学系尚未成立,之后的11年间,她先后开过30多门不同的课程,其中最受欢迎的两门课是《电影大师研究》和《影片精读》。贾樟柯、田沁鑫等著名导演,都曾做过戴锦华课上的旁听生。
《镜与世俗神话》内文成形于北电课堂,系戴锦华自觉、系统写作的一部教材,于2004年辑录面向大众出版,出版后经历过三次修订重印,如今在市场上绝版,严重溢价。
★近年知识付费兴起, 52倍人生— 戴锦华电影课 获豆瓣音频节目销量top 1。新媒体传播技术不断演进,戴老师在b站开设的视频专栏,累积超3000万次播放量。
仍有细心读者在旧版《镜与世俗神话》条目里评价——
“这比音频节目讲得细多了。”
“年轻,激扬,且厚重。”“观点独到犀利”…
“ 戴老师少作,太优美。李慕白月下武剑。”
“恰当的史实佐证,精确的文本分析,深刻的内在结构和原理,以及缜密的逻辑,恰到尺度的描述性文字,一切都令人赞叹。”
“这辈子没读过比那篇美国往事更好的影评…”
这本《镜与世俗神话》则是为新媒体载体打造“知识胶囊”之前没有经过压缩的原貌,回归文字阅读,更清晰地感受作者的思想魅力。
★从20世纪80年代起,戴锦华就明确地将女性主义理论作为她进行电影批评的一条切实路径,本书的多篇电影解析也是她自觉在女性主义立场下开展的电影研究,感受经典电影与女性主义先锋立场的碰撞。
★读者既能看到对电影潜在语言的详尽解读,也能管窥戴锦华文字游戏中的思想来源。她对电影的解读糅合西方电影理论观点,以弗洛伊德、拉康、福柯、麦茨等人的电影理论观点为理论来源,建构起一套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与言说系统,形成了自己的批评风格与批判策略,为中国电影理论史的建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
★涉及片目,有影史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美国往事》《飞越疯人院》《沉默的羔羊》,也有通过优秀小说文本改编的《玫瑰之名》《法国中尉的女人》,有情节剧、类型片《代罪羔羊》《夺宝奇兵》,也有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 陈凯歌《霸王别姬》中西方视角诠释东方故事。
内文选读
犹记来时路
戴锦华
2024年重印前夕
白驹过隙,又是10年。此书的再再次重印 (第四个版本,第三家出版机构) ,令这部产生于我教学生涯的最初段落的教案,飘然落入我执教生涯40年的末端。
这是继《浮出历史地表》《电影理论与批评手册》之后,我而立之年的第三本书。它或许是凝缩或刻蚀过我青年时代最丰饶的时光与情感的所在。无数轮周而复始的教学,如饥似渴地重看、重读一部电影;每一次在破损的录像带影像上发现新的细节和征候;每一次经由新习得的理论操演获得的发现和打开。我经由看电影来学电影,经由教学来形成自己的方法与路径的过程,甚至曾经历的一切或许都在此书里留下了擦痕。今日重读,我还是要说,这是一本我的“有悔少作”。但,它也是我与电影的缠绵和缠斗、相爱与相杀的收获,是我的电影研究生涯的启程处。与曾为出版人写在书封勒口上的文字多少不符:它并非产于北大课堂,而实实在在地于北京电影学院的课堂上成形并问世——我教学生涯最初的11年,我在求学、求知间教学的“青椒”岁月。彼时,课堂上的学生大多年长于我,因此有共享、有商榷、有相互的好奇和不服。那句戏言于我,是极端真切的体会:欲进入一个领域或真正搞懂一个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就它“开一门课或写两本书”。
彼时,在电影学院的课堂上,自影片精读、大师研究、电影理论开始,我逐渐形成了自己毕生受益、也毕生恪守的思想与学术支点:电影是梦,银幕是镜——或许是电影的真相,对于好莱坞的超级梦工厂/广义的全球商业电影而言尤为如此。但看电影,读电影,研究电影,既是入梦之行,亦是破镜之旅。对电影的爱,是我进入电影世界的动力和起点,但电影艺术却并非我的终点,而是前行路上迷人的风景。经由电影,我们与世界相遇,经由电影,我们遭逢了他者——异样的世界与异样的人们。梦醒时分,铺陈开的是更广阔的社会视域,是多样性的世界现实。
当我告别了电影学院,告别了长达11年教学生涯之后,我一度疏离了电影。曾认同了基耶斯洛夫斯基息影时的告白:除了电影,世上还有很多可为之事;也曾轻狂或负心地宣告:电影,不足以为终身事业。此后,是我文化研究的十年,叠加着研究、考察第三世界的十年,竟啼笑皆非地发现,当我奋力于文化研究的政治经济学转向之时,世界各地的文化研究学者们正致力于将电影研究作为新的方法。20世纪70年代,新兴的电影学首度创造的电影理论朝向文学理论乃至整个人文学科的“倒流”,与80年代全球文化研究的兴起,事实上是两个彼此相衔的思想与学术时段。
于我,比文化研究转型更重要而真切的,是数次抵达广大的第三世界:亚非拉国家密林深处、田间地头、贫民窟与社会运动现场。电影研究不仅是在漫游与自我流放间的学术羁绊,也是我与陌生的远方、异样的生命相连相知的礼物。我清晰地体认到,在电影作为沉迷之梦、自照之镜的同时,它始终是窗,洞向为权力的高墙、被光影迷离的屏幕所阻断的风景和现场。电影之见,不仅让我们去看——享受奇观、收获愉悦和快感,更让我们看见——揭开层层华美的包装,显影那些被遮蔽的所在。因此,当我远行归来,从社会现场重归书斋和课堂,电影再次成为我的学术对象和工作场域。此书中,我以少不更事时独自摸索成形的方法为线索,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落点和重心:由电影进入,去直面我们的愈加纷繁破碎的世界现实;以电影为介质,去看到并认同那些因掉出了世界经济版图而经历社会性死亡的人群。因为,一如墨西哥符号学游击战领袖“副司令”马科斯所言,轻松刮去背面的涂料,魅惑深邃之镜便还原为一面玻璃,迷墙便显现为窗;逆投回观看者的目光或许便能再度朝向远方、别处与他人。尽管今时今日,在拆毁阻隔高墙,抵达现实的路程中,不仅有梦幻、自恋魔镜,更有信息茧房、次元之壁、自足之宅。因此,“来影院看电影吧”,反成了为挣脱和改变所需迈出的第一步。
电影的媒介特质与百年传承,使之至今仍是这世界上最富于公共性/大众性,而不是、不仅是具有流行度、小众/分众热度的艺术之一。迄今为止,仍是电影 (如果不说是只有电影) 携带着、传递着关于今日世界的最为全面、最为多元的信息,纪录并展现着被无穷丰富的流媒体、多屏幕所遮掩并消声的世界与社群。电影早已不再是最为快捷的媒介,却仍是尚未被权力彻底驯服的社会装置与记忆装置。这令我对电影的爱历久弥新。
我曾在课堂上,乐此不疲地与同学分享一个文字游戏,“屏幕 (Screen) ”与“屏I幕”。屏是荧屏、显示器或监视器;但,屏也可以是屏风——分隔、阻断我们视线的装置,是屏蔽。同样,幕是银幕,也可以是帘幕、帷幕……所有让我们看到的所在,间或同时令我们不见;所有显示,间或同时是遮蔽和阻断。电影的无穷魅力,正在于看与不看,可见与不可见。或许,它也是取代了规训社会的监控社会中让我再度于被看、非人目光的逼视中争夺看并看见的权力的场域和路径。
此书名为《镜与世俗神话》,其标题便是其写作年代的印痕——我的也是时代的。“镜”为核心意象,标识着我陷落于精神分析作为方法的年代;不惮自恃,我常放任自己耽于迷恋——因为那是生命与情感的饱满状态;同时,我始终能在陷落之时自觉,奋力突围、破镜。此书的破镜之途,一则是电影理论富有的意识形态批评。银幕之镜于我,不仅是拉康的,更是阿尔都塞的。一则是个人的不自量力的尝试,将非历史的、超历史的精神分析理论应用于历史化的社会批判。早在此书第一次再版时我曾写过,在电影学院的教学中,此书不仅应用于影片细读/拉片,也应用于电影理论教学中的举隅。那也是我今日仍试图与读者分享的:理论不是金科玉律,不是需削文本之足去适配的钢履,理论是我们习得批判性思考的资源,是批判的利器,是展开人文学的飞翔与想象的翅膀。
书名中的“世俗神话”则来自对20世纪电影之功能角色的辨识与指认。一如在广受喜爱的影片《天堂电影院》中的小主人公所像喻的:他既是神父手下的祭童,又是电影放映员的助理。20世纪的电影院曾在欧美成了昔日教堂功能的替代,商业电影/最具代表性的便是好莱坞类型电影系统,是现代世界的“世俗神话”。
此书写作与初版之时,细读/拉片仍是某种“反电影”的电影研究方式,彼时,尽管录像带已然出现,但电影仍然只是影院的艺术。因此,绝大多数观众的观影经验是“一次过”。今天,对心爱电影的重复观看,对心爱段落的反复回放,成了爱电影之人的“常规操作”。此书如果仍有某种示范意义,其意义之一在于,细读的目的—— 在于窥破,而非“证实”——窥破创作者的魔术与“诡计”,因而享有智性博弈的乐趣,进而展开某种介入时代思想的工作;而非背书作品与作者的合理合法性,为其证实或正名。理论、批评、学术的工作因此而可能具有其原创性,成为独立于电影原作,别具内在价值的表意实践。
书籍之于作者,是投入大海的漂流瓶,它是否抵达、如何抵达、抵达何处,早已不在投放者的掌控之中。唯愿,这年轻时放入的信息仍旧能带着希冀和祝福,抵达更多年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