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9月15日,刚入夜的上海浦东。里弄里相继传来匆忙的车轮声,一辆、二辆、三辆,一共三辆黄包车,纷纷停在一个布店前。布店由三间门面组成,分上下两层,一层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灯光从二楼的门窗稀稀拉拉漏出来,颇有些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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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布店,一身短打的车夫,扯下别在腰间的手枪,由一个妇女带头冲到布店门前,钥匙刚插进锁孔,正打算向右扭转开门。突然传来一低沉的声音“啥人?”

一年前的1949年秋,江苏吴县一带发生水灾,农民生活艰苦,工厂纷纷倒闭。随处可见失业以及临街乞讨的队伍。解放军于这年的六月,已收复南方大部分地区。但国民党残余势力,还在垂死挣扎,他们利用这次水灾,散布谣言“老蒋八月半回来吃月饼”,先后在苏州娄门大街制造“人头案”,一时闹得满城风雨。随后匪情从阳澄湖向苏州各处蔓延,土匪们纷纷自称是“老板派我们来的”,所谓“老板”就是活跃在阳澄湖一带的“杀人魔王”——胡肇汉。

胡肇汉原是湖南岳阳人,从岳阳警官训练班毕业后,辗转来到江苏。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已当上青浦县警察局警长。抗日期间,胡肇汉很擅长为自己制造话题,先是端了吴县黄棣镇日伪警察所。被国民党程万军部相中;面对日伪军“扫荡”,明明要当汉奸,还声称“我一个堂堂中国军人岂有向日军投降之理,要投降,就向十师投降。”

胡肇汉盘踞阳澄湖达十二年之久,长期担任国民党阳澄区区长,以“胡司令”自居。为稳固自己地位,曾在1944年4月17日,亲手活埋33个渔民,声称他们是土匪。不然“哪来那么多大米?”作为反共积极分子,对于进步人士,胡司令总是变着法对付他们。什么枪杀、刀砍、挖心、火烧、活埋等酷刑轮着用,我党军政人员就有53人惨死在胡肇汉手中,无辜群众则达到156人,胡司令分明要把自己塑造成“杀人魔王”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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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4月下旬,解放军渡江南下,国民党政权土崩瓦解,胡自知罪孽深重,便雇舟潜逃,临走时还吩咐手下“伺机起事”。

“是老胡...快开门”!刑警队员们在听到声响后,便学起湖南口音,含糊应声道。接手胡肇汉的案子,正是吴县湘城公安分局,总共也就七个干警。自1949年9月起着手调查胡案,虽接连续破获数十起匪特案,但对于胡匪踪迹却毫无头绪。直到1950年春节过后,他们意外收到一条线索。

胡肇汉的干儿子史某向公安送来一条情报:胡临逃前夕,将自个的小老婆寄养在阳澄村保长家,表面上是保长新娶的老婆。胡虽娶有当地娇妻王氏,依旧在外沾花捻草。

阳澄村是个四面环水的地方,离湘城派出所所在地太平桥镇足有三十多公里。为快速破案,刑警们收到消息后,当即决定连夜行动。六七个人同时挤进一艘棚船,借助苍茫夜色,渡过烟波浩渺的阳城中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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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阳澄村地形

到达保长家时,带队的包副局长,拔出自己的手枪,先在门上点三下,最后向下划一下。这正是当日史某给的联络暗号。胡匪给部下约定的联络暗号,各有不同。刑警们焦急等待着,生怕自己敲门方式不对。

不一会儿,屋内亮起灯,接着传来女人的问话“啥人?”,民警们应了一声“是老胡...快开门!”妇人可能还在迷糊中,并未辨出真伪,门开出一条缝隙。带头的包队见门缝探出一个脑袋,当即用枪对准妇人,警告她不许出声。随后将其带上船,游到湖中心。

“你不肯谈,晚上再谈”派出所侦讯室光线渐渐黯淡下来,落日余晖在室内跳动着,外头是黄浦江波光粼粼。包局掏出旱烟杆,自顾自地抽起烟。

“胡匪和这个王老板见面时,总是称兄道弟”。通过审讯胡肇汉的小老婆,公安得知胡在上海有个落脚点,位于浦东,一家三进身的布料店,店主姓王,1948年的时候。胡匪曾带着小老婆在那住过几个晚上。

利用小老婆,刑警们将布店王老板扣留在当地派出所,想从他口中探出胡匪的消息。谁知王是个老江湖,尽管被公安逮捕有些恐慌,说话结结巴巴。他承认跟胡匪是老乡,前年胡带着小老婆在这住过三个晚上。其他一问三不知。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都很着急。

就在这时,包局见王老板开始不断偷望窗外,眼神里透露出几丝焦急,此时侦讯室光线黯淡下来。包局推测此人一定是怕老婆,想早点回家。便掏出烟杆,抽起旱烟来。阴阳怪气地说“你不肯谈,晚上再谈!”谁知这一下,果真戳到了王老板的痛处,他叹口气,说“谈也无用,你们早来两天就好了。”

原来三天前,胡肇汉就住在王老板家,一是来劝王入伙。之前王加入过胡匪的组织,后来洗手不干,在浦东盘了一家店,准备卖布谋生。王的妻子知道丈夫的过去,对他管教甚严。但是胡不肯罢手,说是“我们是弟兄,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死一块死!”王深知胡的手段,只得答应担任“联络”工作。

“客人来了”一天,湘城公安分局接到王老板从上海打来的电话,距离上次审讯王已过去近六个月。那天王表示回去后,一有消息便向领导打电话。“客人来了”便是当初约定的暗语。湘城公安分局追胡匪快一年了,听到这个好消息,已迫不及待地登上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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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我已平安到港勿念,在沪承热情招待...现在接生意,接到以后,一定返沪面谢,弟字”。一见到包局等人,王老板急忙把胡肇汉从香港寄来的快信呈现给众人看。字是用铅笔写在普通纸上,字迹歪歪斜斜。

所谓“接生意”便是国民党匪特“接关系”的暗语。包局将这封信前前后后看了不下数十遍,发现这封信并无寄信地址,信笺却很奇怪。纸张随便在哪个商店都能买到,难道胡匪根本没有跟香港的特务机关取得联系!

三人摸枪在手,紧跟老板娘走进大门,正准备去开门上的锁,被站岗的匪徒逼问“啥人?”,“是我,提货回来!”老板娘镇静地回答。由于王老板神神秘秘的,自是难逃妻子的目光。在王与包局碰面的第二天,她就亲自跑来接待刑警大队一行人。表示“我们拥护政府,听共产党的话。”

包局深知胡匪生性狡猾,会不会用这封从香港来的信麻痹公安。为保险起见,他们决定先在上海浦东停留几天,准备给胡肇汉来个“惊喜”。捉拿胡匪责任重大,公安处决定将案件升级,由苏南直接负责抓,原来的湘南分局人马负责配合。

收信后的第五天,王老板亲自跑来报告“我老板后天到上海,要我做好安顿准备。”接着他又补充“我推说到市区进货,兜抄拐弯过来的。今后不能再来了,只能递条子”说完急匆匆离开。

等“后天”到来的时候,大家意外看到王老板的妻子,她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报告情况“来了28个...我家老头子...已封锁...在屋里,他们都在...楼上开会...我推说...布店断货...”她说完,拼命催包局快去,蹬着脚说“迟去了,散会跑掉了,就难找”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

这完全出乎刑警的预料,先前预料胡匪随从也就三四人,现在一下多了好几倍的敌匪特,实在叫人措手不及。专案组负责人江华对包局说“你敢不敢?”意思是:若你不敢,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先前已安排这次抓捕计划,共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称尖刀组,由包局负责冲锋。为确保行动万无一失,每个参与行动的公安都换上了全新的左轮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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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局是著名的孤胆英雄,老公安,从小学过拳棒,“敢、敢!”他生怕即将到嘴的猎物拱手让给他人。

尖刀三人组分别化装成人力车夫,趁着夜色降临,朝制定地点跑去。此时马路上行人日渐稀少,店铺大多已经打烊,车行无碍,不多时顺利抵达布店门口。

大门刚开,3人即闪身进去,用枪逼住屋内的哨兵,解下了他的武器。江华往周围扫了一眼,室内光线很暗,只有楼梯上端五盏灯,发出微弱的光。从下面往楼梯口上看,上面空荡荡的,没有发现匪徒。

江华正考虑如何上楼,只见楼梯转角处有一只煤球炉子正吐着蓝光,炉子上的盖子被水汽冲得“咣咣”直响。他灵机一动,右手提枪,左手提起那把水壶,轻声跨上了楼梯。
“谁在上楼?”匪徒好像听到了脚步声问道。
“是我。”老板娘在楼下镇静地应了一声。
二楼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老板。他走过来用手指了指匪徒们开会的房间。江华他们靠拢过去,侧耳一听,屋内声音很大,匪徒们为“官衔”大肆争吵。

江华用枪指向房门,包局会意,快步凑近房门,提起腿照准锁孔,运足全力。“嘣”的一声巨响,门开了。

房内灯火通明,只见匪徒们坐在3支大方桌拼成的会议桌周围,黑压压地挤满整个房间。最先迈入房间的包局有些犹豫,先前他的计划是“趁敌惊呆当儿,火速抢占壁角,双枪对外,逼住群匪,喝令他们举手投降。或趁乱钻入桌底,使群匪无从发挥火力,我在桌底下打枪,扫射敌人足部,打乱敌阵...”

现在房间里塞满了人,哪有机会抢占角落,或钻入桌底。战机就在转瞬之间,刑警们必须当机立断。“不许动,举起双手!”。先后冲进来的尖刀组大喝道,用6支枪迅速对准群匪,每人手里两把枪。这也是事先给尖刀组的“特殊照顾”。

突然“砰”响起枪声,声音在狭窄的室内格外震耳,刑警对着边座一位正准备伸手摸枪的男子,鸣枪示警。“谁动手,就打死谁!”吓得28个匪特一动也不动,哪怕他们个个坐在手枪上,磕到屁股都不敢。

同时打一枪,也在向户外楼下的刑警报告“已得手”,开两枪则是已“接火”的信号,这些都是“老公安”们熟知的暗号。

天花板上的电灯泡,忽然碎掉,哗啦哗啦,玻璃渣子掉得满地都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中,一亡命之徒趁着房间骚乱之际,用头撞碎灯泡。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支雪亮的光柱射了进来。第二梯队的刑警已及时赶到,随带两个大电筒朝匪徒脸上照。三人重复之前尖刀组的话“谁动,就打死谁!”,这次匪特终于被完全压制。

那时刑警并没有胡肇汉的照片,要抓人全凭犯人的身高、口音、以及形象特征。胡身材矮小,脸上有些许白麻子。现在胡匪被电筒一照,立马露出原形。胡素以杀人不眨眼著称,当地有“不怕胡肇汉跳,只怕胡肇汉笑”的民谚。但到了此时此刻,胡匪面呈死灰,浑身战栗,语不成声,一个劲地喊“先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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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肇汉(1906-1950)

据胡匪招供:方才那二十几个匪徒,都是活跃在嵊余列岛的海盗,此次开会主要讨论合并的事情;他还说自己从香港到台湾后,因人事不熟,并未与特务机关取得联系,后转至舟山,找到了伪江苏省主席丁治磐,被任命为江苏反共救国第二纵队司令官,起先,他打算携带电台从宁波沿海登陆,因戒备森严未得逞,只能绕道去香港入境。胡肇汉自知性命难保,一再恳求“保全他妻子和子女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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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胡匪被抓是当地的大新闻

后来胡肇和成了京剧《沙家浜》头号反派的原型,而他的大儿子胡中元则成了上海出名的画家。据胡中元回忆:父亲对子女们都很关心,平时带着他们到观前街闲逛和购买点心吃,对子女的教育也很严格,“衣食住行都有具体要求,譬如坐姿要端正,出去做客要有礼貌,大人坐着,小孩子要站着,还有吃饭不能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