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谈论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毕竟顶级摄影师的作品也总会面对诸多非议和评判。“这首先取决于对好照片的定义。”陈漫说，“你眼睛能看到的，比如说光线、照片里的人长得好不好看、衣服的材质、或者风光、置景这些硬件设施……有许多因素决定一张照片好不好看。但从个人来说，最打动我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不可描述的东西。”
陈漫镜头里的“普通人”
她打开手机相册，解释何为“不可描述”，那些她在街头抓拍的照片，拍的都是普通的地方里普通的人。她想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想拍个体的情感和神态，
“比如人和空间的关系，有一次，我在香港中环发现一个特别接地气的小馆子，一共就10桌。一个白发中年男人走进来，他也不点单，店长就知道他要吃什么，很有默契，没有多余的一句话。他吃东西的时候，一手拿一本厚书，边吃边看。我就忍不住拿手机拍一张照片……”她特别喜欢拍这种时刻，她看到这个人和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关系，人和社区、餐厅、社区里的其他人都产生了一种深刻的连结。那些让她举起手机按下拍摄键的瞬间，是美术馆里靠在一起的恋人，那些在名画前睡觉的人，那些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疲惫入睡的人……
陈漫开玩笑说“iPhone满足了我对相机的一切想象”，当她走在成都、香港、京都或其他城市的街头，当试图去捕捉她所说的关系，的确，摄影师的眼睛和一触即达的工具足以创作出令人难忘的作品。
也总有人问她，用什么相机才能拍好照片？
作为摄影师，陈漫喜欢老相机，她迷恋按下快门的时候，快门门帘相互击打的那种咔啦咔啦的声音，她喜欢那种物理的实感。“现在的新相机都是电子的，连取景器都是电子的，失去了那种机械相机的原始感和触感，其实现在的相机越来越接近手机。日常出门，我只会带手机，去抓那些关系和情感，手机是最合适的工具。”
“Chasing the Light”系列
在洛杉矶The Huntington公园拍摄完成
她喜欢的“极致”，要么是极致的淳朴和传统，回归质朴的触感；要么是极致的科技，方便轻巧，一触即达。今年，苹果邀请她使用新的iPhone 16 Pro Max拍摄一组主题为“Chasing the Light”（追光）的照片，她决定将萦绕在脑海中很久的一个概念付诸现实。“我从诗人鲁米的一首诗《The Guest House》中得到灵感——
模特们身着色彩鲜艳的服装，在洛杉矶的The Huntington公园中尽情奔跑舞动，呈现出明亮、欢乐的活力。不同的肤色、不同族裔的模特们在这组照片里体现了一种美好的和谐，与花园的自然与人文气息融为一体。与照片呼应的影像装置作品，她专门去波士顿找学拉丁文的学生，用人声、不同的语言，用来自人类文明的各种声音读这首诗，丰富了作品的维度。陈漫自己则是其中的中文配音。
在这组创作里也体现了她所重视的“转化与连接”，如何将一个抽象的概念转化为具象的影像作品，并感染观看的人。在这组创作中，她将自然、人物、色彩、声音都作为转化的工具。
天龙图
反过来，将具象的东西转化为准确的抽象，也是一种重要的能力。
京都最老的禅宗寺院邀请陈漫创作屋顶的天龙图，这个寺院非常特别，南宋时期的中国僧人兰溪道隆远渡重洋，将佛教和禅宗文化传播到日本，也把中国的茶树带到了日本。她在一个历史超过100年的古屏风上画了双狮图，在NHK为她拍摄的纪录片中，我们看到这个创作跨越了空间与时间。
双狮图
从内蒙奈曼旗出发，陈曼成为陈漫，她走向更远更深处。她是第一个走向国际舞台的中国时尚摄影师，获得广泛的认可与赞誉。但与其说陈漫是走向更高处，不如说她是走向更广处，她的根，始终在中国。
陈漫到内蒙古奈曼旗探望奶奶
她带着NHK的摄制组回到内蒙古，去拍茶树。她在那里也找到了幼年时养育自己的奶奶，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她非常开心，感到茶树和奶奶都受到了上天的守护。“去拍那茶树的时候，是茶树开花的季节。我来到京都画这幅屏风的时候，寺院里，兰溪道隆带过去的茶树刚好结果。”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联系，陈漫在屏风上画了两只代表守护精神的狮子，取名叫“爱因斯坦双狮图”，她说：“左边的狮子是照着爱因斯坦的形象画的，作为一个人像摄影师，我从爱因斯坦的人像照片上受到了最多的启发。我就画了一个吐着舌头做鬼脸的母狮子，她保护着一只小狮子。左边代表科学，右边代表禅宗，去表达生命中的动态平衡。”她又画了一幅传统水墨天龙图，墨龙图与白龙图构成，龙图延伸至十几米，气势恢弘。
这或许也见证了陈漫的职业成长过程，她从平面设计出发，成长为顶级时尚摄影师，如今回归到黑白水墨。从简单到复杂，从做加法到慢慢做减法，回归质朴。
纪录片的配乐作品《Not a Flower》亦可作为陈漫的注脚，“一朵花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它还是会用尽全力去绽放。”这或许就是创作者的使命，她思考、观察这个世界，然后以各种方式去表达与创作，与世界紧密相连，不断转换自己的姿态，
采访&撰文：张静Mia ZHANG
编辑：Mia、Maya
设计：晓霓
图片：由艺术家及陈漫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