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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历史上最为黑暗的一天,在1926年3月18日的腥风血雨中降临。

1926年初春,吴佩孚结束“讨奉”战争,与昔日仇敌张作霖突然联手进攻国民军。他先击败河南岳维峻部,又沿亲汉路攻下石家庄和保定。冯玉祥再次通电下野,将军权交张之江和鹿钟麟后,到苏联考察去了。

3月12日,日本以舰队掩护奉军进攻天津大沽口炮台,岸上国民军遭炮火轰击。鹿钟麟下令抵抗,硝烟弥漫。日本借此纠集《辛丑条约》的几个缔结国,向北京政府发出3月18日前拆除大沽炮台,清除海面水雷的通牒,否则将直捣北京。

北京学生、市民得知列强无视中国主权的嚣张气焰后,于3月16、17日,纷纷举行抗议活动。

3月18日清晨,阴云低垂,五千多名学生陆续聚集到天安门金水桥畔,举行反对八国通牒的示威大会。大会主席李大钊和徐谦相继站在高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李大钊号召大家以“五四”精神,“五卅”热血,不分阶级地联合起来,反对军阀的卖国丑行,抗议帝国主义再次侵略我国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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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革命者》中的李大钊形象

年轻的学生中,后来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长的陈毅,目睹了李大钊的战士风采,聆听了共产党领袖的激动人心的演说。这大概也是李大钊最后一次站在台上公开亮相了。

被激发起来的民众,在下午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旗帜招展,口号震天。当两千多群众向执政府进发时,早已下了镇压命令的段执政,正躲在自家的吉兆胡同公馆里悠闲地与人对弈呢。

学生为首的队伍一到铁狮子胡同,就发现执政府三座红漆大门紧闭,门前刀枪林立,戒备森严。李大钊见状命令学生停下来,公推了代表,与十层荷枪实弹的卫队军官交涉,要求放游行队伍进院,并请段祺瑞和国务总理出来见面。

该官员喝令代表退出大门,大声命令学生立即解散。学生被激怒了,高喊:“到吉兆胡同段祺瑞公馆去。”还未等示威队伍撤出,一声尖厉的哨音响过,就听枪声大作。

李大钊见状忙挥手高呼:“快散开!”这时扛大旗的王一飞立即扑倒在地,这位黄埔军校毕业生才幸免一死。而振臂高呼口号的学生江禹烈则被子弹击中前胸,鲜血飞溅地倒在血泊中。

惊慌的人群潮水般涌向西辕门,杀红了眼的军警们以枪弹和大刀轮番杀戮,顿时横尸当场。北师大的学生刘和珍中弹后倒地,尚存一息,向外爬行,一军警追赶过来,抡起木棒向其头上猛击,刘和珍再不动弹,吐血气绝。

血腥屠杀后,活着的侥幸逃脱;死去的,在军警清理污血横流的现场时,竟被掠走钱物、剥光身上的衣物,然后离去。女师大的杨德群、刘和珍,燕京大学的女生魏士毅等女学生赤裸身体,暴尸铁狮子广场,“身上盖着一层落雪”……(周作人3月18日日记)

在吉兆胡同段公馆下围棋的段祺瑞,得到代警卫司令李鸣钟的禀报后,沉思片刻,将手上的一枚棋子落下,对与其对弈的日本顾问狡黠一笑:“你让我进退两难啦。”

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共杀死四十七名和平请愿的学生和民众,致伤残者多达二百人。

惨案发生后,舆论哗然,万人愤慨。邵飘萍、成舍我等主办的《京报》《世界日报》纷纷报道惨案真相,谴责段祺瑞政府犯下的滔天罪行。《晨报》公布死难者名单和部分照片。《国民新报》连续发表《段祺瑞之大屠杀》《段祺瑞应受人民审判》等措辞尖锐的社论。

鲁迅、林语堂、周作人、朱自清等也纷纷在《语丝》周刊、《京报副刊》《国民新报副刊》发表文章,谴责反动政权。鲁迅后来写的《纪念刘和珍君》成为这类文章的经典。

王世杰、陈翰笙、高一涵、许士廉等同时在《现代评论》周刊,发出强烈抗议杀人政权,特别强调法律追究,提出“元首犯罪”与“庶民百姓犯罪”一样受制裁的正义声音。

《语丝》派与《现代评论》派两军对垒,杀得昏天黑地,鲁迅与陈西滢二人的缠斗也如火如荼。他们之间是非难定,胜负也难料,但他们对反动政权杀戮百姓的罪行却同仇敌忾,站在同一战壕里。

想来《语丝》派与《现代评论》派之争、鲁迅与陈西滢之斗,怕不是敌我矛盾,更多的是文人意气使然的是是非非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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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三兄弟

作家杨振声、凌叔华还以文学为武器,创作并发表了以“三一八惨案”为背景的小说《阿兰的母亲》《等》。

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叶圣陶、郑振铎等作家,也积极参与揭露和抗议反动当局枪杀百姓的暴行。

诗人徐志摩在《诗镌》纪念“三一八”专号上,写诗歌《梅雪争春》,在《自剖》一文中,他愤怒地谴责“空前血案”。文中说:“杀死的不仅是青涩的生命,我自己的思想也仿佛着了致命一击……”

周作人是“三一八”下午,去燕京大学上课才知道学生参加集会而停课。正想回家,恰巧见一燕京大学学生受伤逃回,听学生报告段祺瑞枪杀学生暴行后,方知惨案发生,这之后,他陆陆续续得到不少有关“三一八”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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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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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书法

得知他所熟悉,曾为之担保的张静淑因救助同学,身上连中四枪。棺殓那天,周作人去了,见到死去学生的脸上被蒙一层薄纱。他的心情异常沉重。

在“三一八”殉难者全体追悼会上,周作人默默地送上一副挽联,那是他在灯下,用清俊的笔墨书写的,其辞曰:

赤化赤化,有些学界名流和新闻记者,还在那里诬陷;

白死白死,所谓革命政府与帝国主义,原是一样东西。

从此挽联,我们可以看出,那时的周作人与时代的先驱者是同步的。

正在杭州演讲的蔡元培,是从北京专程至杭州访他的老友汤尔和口中得知惨案消息的。汤尔和还从书包摸出一张《京报》,上面有一条《三一八惨案内幕种种》消息。

该报上,还有一份五十人的黑名单。中俄大学校长徐谦,还有李大钊、李石增、易培基、顾孟余、许寿裳、鲁迅、周作人和孙伏园,都在段祺瑞的通缉之列。

在桃红柳绿的西湖,听到这阴森森的消息,蔡元培不寒而栗。

汤尔和还告诉他:“我们国立八校的校长,也开始躲避了。”

蔡元培听罢,脸色苍白,默默不语。本来,蔡元培还曾高兴过一阵子。当年将溥仪赶出皇宫的国民军参谋长鹿钟麟,突然出人意料地又派兵包围了执政府,下令逮捕段祺瑞。但老奸巨猾的段祺瑞竟然得到消息,提前二十分钟躲进了东交民巷法国银行里。

谁知过了几天,奉直联军又将鹿钟麟挤出北京,段祺瑞又回到吉兆胡同,通电复职。吴佩孚、张作霖都不愿帮这一丧家之犬。于是段祺瑞在4月20日发表“退休”通令,狼狈下台。

自此,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北洋之虎,隐居天津租界里,结束了漫长的军阀生涯。

正当蔡元培准备重回北京大学时,张作霖于4月26日,秘密枪杀民初新闻史上光焰万丈的邵飘萍,查封了他创办的《京报》。蔡元培在上海寓所得知噩耗,悲恸欲绝,泪流满面。回想他与邵飘萍共创北大新闻学会的友谊,更是仰天长啸。

其实,在张作霖查封《京报》前,得知消息的邵飘萍就躲进给梁启超等名流看病的德国医院,后又住进六国饭店。几天后他见再没动静,以为无事了,就于4月24日下午返回《京报》,结果被早就埋伏多日的侦探抓获。

北京新闻界即刻集合,推选代表,请张学良通融放人,张学良拒绝。又请民国元老王士珍出面说情,但仍未能如愿。邵飘萍于26日凌晨提审并判处死刑,四点半拉到天桥枪决。

目击者称,邵飘萍身穿夹袄、马褂,面对刽子手大笑数声,昂首赴刑场,行刑者从其身后用马枪射击后脑,砰然一声,一代报界巨擘,为正义和良知而血溅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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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飘萍

张作霖枪杀邵飘萍后,又派人逮捕女共产党员刘清扬,并派大批军警冲进北京大学等高校,搜捕进步人士,查禁进步书刊,肃杀之气笼罩校园。

北大代理校长蒋梦麟得知自己上了黑名单,躲进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李大钊也率领已暴露身份的共产党员,藏进苏联驻华使馆。

不久,鲁迅也告别生活十五年的北京,避到南国厦门大学任教,那是应当时好友后成仇敌的林语堂之邀,动身南行的。

是年8月6日,另一言论犀利,敢于直言的报界达人林白水,也惨遭杀害,他创办的《社会日报》停刊。其被杀地点,正是邵飘萍英勇就义、血迹未干的天桥。

这接连不断的血案,都是如今被史学家和文学家寄予无限同情,以致捧成反蒋斗士的张学良所为。历史的臧否、忠奸、善恶,是不容颠倒的。

作家吴稼祥说过:“一个人,一个派别陈述的历史,是不可靠的,多一个人,一个派别的陈述,历史就多一分真实。”

但是,即使更多人参与陈述,有时,也未必能看清历史真相。有时,历史原本很清晰,却被陈述者故意歪曲了。

作者:汪兆骞 选自《民国清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