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扬州是最繁华富庶的城市之一,南北交通枢纽之所在,掌盐运、漕运之便利;“烟花三月下扬州”,让这座城市尽享旖旎风流,无数的诗人、作家、画家、音乐家聚集此处,创造出辉煌灿烂的文化,“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诗人描绘的扬州神韵,令人神往,其风景园林,文人美女,美食佳酿,都成为传统文化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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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扬州是中国保留至今未改、历史最悠久的地名之一,成书最早的先秦典籍《尚书》中《禹贡》篇分“天下”为九州,“扬州”即为九州之一,覆盖范围在今天淮海大地,所以有“淮海维扬州”之说,扬州的别名“维扬”即由此而来。由于古今结合,诗中的传播,无疑使这座城市的知名度大大提高,不象有些城市,本来好好的城市名,上一任官便有自己的想法,经过数次改名,后来变得默默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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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此以往,扬州成为温柔富贵之乡的代名词,正应了一句老话:国多财则远者来,地辟举则民留处,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各种人都能在此找到自己的定位,“贾而好儒”,经商的人附庸三分风雅,不仅“阳春白雪”的经史子集精美考究,迎合大众的小说、剧本也花样翻新、紧跟潮流;扬州城是亲切的,“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不论文人墨客、富商大贾还是贩夫走卒、下里巴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舒适生活方式,享受自得其乐的人生,富豪们固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普通人也能一壶茶,一碗干丝,一笼包子,甚至一碟咸菜,悠游陶醉地消磨有涯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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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为重要的是,杨州在史上曾经遭遇过无数次兵燹之厄,明末清初著名的“扬州十日”,明末抗清名将史可法镇守扬州,领导军民奋起抗击,还打死一名清廷皇室贝勒、三名满洲将领,清军统领多铎恼羞成怒,于是下令,破城之后,立即屠城,一场旷世浩劫在这个几世繁华的扬州城上演了。据文献记载:扬州城一时“堆尸贮积,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塘为之平”、“前后左右,处处焚灼”,“城中堆尸如乱麻”,“途中乱尸山叠,血流成渠”;“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流,至是如坦途”。清军在扬州城中的淫虐,暴虐之状令人发指,直到清末时期仍然被人所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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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十日之后,整个城市人口锐减,房屋毁坏,满目疮痍,令人惊喜的是,荒芜数年之后,到了康熙年间,扬州这个漕运重镇,盐税之城,经济顺应复苏大潮,很快就恢复了生机。商业引导人口流向,金钱诱导人才潮流。这就像今天的上海和深圳一样。当时的全国有资产的大佬,纷纷到扬州经商,置地购房,开市兴业。这里再度成为全国商业、漕运、文化、戏曲之都,盛况更甚于前,“天下殷富。莫逾江浙;江省繁丽,莫盛苏扬”,连绵不绝的樯橹,通过几十年的发展,这里竟然名列号称“天下至盛”的“五都会”(北京、南京、苏州、杭州、扬州)之一,又恢复了从前的“温柔之都”别称。

然而,这一殊荣到了清末的太平天国时期,却稍然发生了改变。1853年3月20日,太平军攻克南京并在此定都,杨州城内一时人心惶惶,风声鹤唳,他们知道,太平军是专门吃富户的,富人们自是纷纷出逃,此时,城内里有名富豪、号称扬州大善人的江寿民与太平天国做了一场交易,这一切都变了,自此“十里扬州梦”就真的成了一场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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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寿民,本名澳,字锡寮,扬州绅商。其人工书好善,凡养老慈幼,救主赡死诸局,次第举行。经理捐赀,岁以万千计,而卖字为活,贫窦如故,官商以是重之。从上面江寿民传的文字上我们可以看出。这位江寿民是一介书生,一个开书画店的乡绅,修桥赈恤,常举办救灾赡养老人的宴会,每年捐献耗费万两银子,最后不得不靠卖字生活,生活清贫,所以在当地有一个大善人的称号,他还得到了官商的一至认可,可以说江寿民在扬州是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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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名江善人能载入史册,却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很多的善事。而是他在特殊的历史时期,两次“贿敌献金”拯救扬州城的经历,一次与英国人的交易成功了,第二次与太平天国的交易却失败,最终悔恨自杀。更让后人记取的是,他的名字进入清史稿,不过被皇上盖棺定认的是“二百年来无此乱臣贼子”。更让人唏嘘的是,他身后的骂名滚滚来,扬州当地百姓流传一首《竹枝词》,就专门写到江寿民:“癸丑年间最辛苦,扬州初次遇红巾。家家都说穿城过,听信善人江寿民。”就是描写这名江善人使百姓遭受劫难之举。那么,他到底做了些什么地不起民众的事情呢?事情得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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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光22年(公元1842年)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夷既破镇江,扬州的官员乡绅急的团团转,大家都非常忧虑,紧急召集一些官员和有名望的绅士来商量对策,此时每一个人都无计可施,沉默不语。正在这节骨眼上,江寿民开口说话了:“英人所欲得者,财耳,集金赂夷,可免侵犯”,英国人进攻的目的,想得到的无非是钱财。我们大家筹集些资金贿赂英军,就可以免遭受涂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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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一听江寿民此计,反正打是打不过英军,出钱又不要自己掏腰包,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立即同意他的主张,张罗一些富商出钱,并派江寿民前往英舰谈判,并备上美酒佳肴前去英军营中,一见面,英国人狮子大开口,必须要60万两白银方能放弃攻打扬州,江寿民讨价还价,要求减半,最后30万两银子成交,最后英人“喜而从之,扬城以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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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人分析,其实,英军并没有力量也没有胆量深入内地,输银求免是上了英人恫吓讹诈的当,使他们不费事地得了几十万银子。当然也有人说,英国人本来就无意骚扰扬州,只图南京,此举不过是江寿民等一厢情愿罢了。不过,但这笔钱也没有白花,鸦片战争战败后,这笔钱抵扣赔款了。贿赂敌人,虽然不太好听,但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如果城市一旦被攻破,损失不止百倍。这件事情之后,江寿民在扬州的名声自然是非常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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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事过了十三年之后的1853年春,太平军进攻南京,炸毁城墙数十丈,而后杀入内城搏斗,是役,江宁将军祥厚自杀、都统霍隆武被打死,夺取了清朝第二大城市南京,建立了太平天国政权,改都城南京为天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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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为了拱卫天京,阻止南北两岸清军的合击,打开北上进军的道路,杨秀清决定乘胜东征,派林凤祥、李开芳等悍将前往夺取清朝财税咽喉要道扬州、镇江,截断满清漕运,争取战略主动权。此时的太平军士气高涨,清军如惊弓之鸟,很快,太平天国攻破镇江,庙宇尽毁,文宗阁被焚烧,四库全书灰飞烟灭,造成千古遗憾。扬州和镇江本只有一江之隔,邻近的扬州城百姓知道危在旦夕,陷入一片惊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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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危急关头,江寿民又站了出来,照例拿出十几年前的主意——向太平军献金,请求不要进攻扬州,尽管他的此法一出,当即有人反对说“彼夷也,饱则去。此贼也,名不正,汝安则为之,吾不与也。”但当时在扬州的两淮盐运使、漕运总督、知府知道孤城难守,要与势力正盛的太平军对抗,是根本不可能的,便答应了江寿民的主意,至少可以作了缓兵之计,等陆续赶来的向荣、琦善统率4万八旗、绿营精兵从江北、江南,分两路追击太平军,便可以一举收获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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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商人不差钱,很快这位江寿民就收集了20万两白银,清史稿载“二月初四日午刻,江寿民遂具牛羊各数十头亲往南京,入贼营犒师”。拿着巨款的江善人见到了杨秀清,并表达自己的来意。杨秀清非常爽快地收下了他们心意,并表示:太平军不像英国人一样图利益,你回去以后转告,只要百姓归顺太平天国,就不会为难他们人。城里漕运总督杨殿邦率领的清军到城外驻扎,太平军也是借地经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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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善人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自然是满心欢喜,回到扬州之后,便喜滋滋地安排开了,此时的林凤祥、李开芳率领的少量军队进入扬州,随后大军陆续开到,果然秋毫无犯。其指挥总部即驻在盐政衙门内。江善人动员富户以近20万两银子及猪羊鸡鸭劳军,在金勺园酒馆设盛宴数百席招待酒菜,又备好猪羊鸡鸭犒劳将士,民众捧出枣子、灯笼、鸡和茶叶四色礼品,寓意“早登基业”。初进扬州城的太平军将士们也没有出现抢掠的行为,此时表面上其乐融融,一时倒也相安无事,民人并不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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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兵不厌诈”,太平军可以说兵不血刃扬州城,怎么能轻易退出呢?此时,驻扎城外的漕运总督杨殿邦,眼看在扬州城的太平军越来越多,而且根本没有很快要离开的迹象,就不高兴了,指责太平军违约,进而不断地调兵遣将,太平军见清军继续开到,眼看包围孤城,几欲陷于绝境,便加紧备战,随后又陷入了战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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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平军于是有了合理的借口,说有百姓与城外的清妖里应外合,于是下令关闭城门,强迫青壮年上城墙,并挨门逐户的驱赶妇女集中到一处,不许男女呆在一起,城中百姓瞬间傻眼——说好的彼此相安无事咋就变样了?突造变故,大家都没法接受,满城百姓或自缢或投水,“死者不计其数”,太平军到处抢掠,“十室九空,并挑美女俊男数千,驱令上船,连财物派贼目送江宁进贡”。城外清军意识到城中情况不对劲,赶紧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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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此时想起了江寿民,让他在城里安抚民众,并上城墙去诱退清军。江寿民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死活不愿意听命于太平军,“责打二百几”,并伤残其双耳,江寿民无言见全城百姓,最后于所拘之贞善堂中自缢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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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善人江寿民死了,更可怜那一城的扬州百姓。江寿民错就错在三个方面,一是他把生死斗争当作慈善事业;二是把根本没有力量攻入扬州的英军比着对扬州唾手可得的太平军;三是把根本无意攻取扬州的英国人,比着把扬州作为拱卫京师战略重地的太平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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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将善良当作愚蠢;把狡猾和背信弃义当作聪明。历史上像江寿民这样的人不算多,偶尔出现往往下场不会太好。并且他两头都不讨好,那时的太平军说他是骗子,扬州百姓更说他引狼入室,卖掉扬州城的历史罪人,百口莫辩;尤其是在清史稿中写他是“国家二百年来无此乱臣贼子”,三头四路都是罪行,的确是一个最悲催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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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老话说: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膨胀。不过,客观地来说,江善人的此举,可以说间接地使太平天国走向衰亡。因为当年太平军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清朝经济重镇扬州,而且有人主动献金,足以使太平天国的高层极度膨胀,在他们看来,这肯定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认为八旗兵毫无抵抗之力,连野战之勇气都没有,不堪一击。清王朝的灭亡,自己取而代之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因此,拿下扬州立下大功的李开芳、林凤翔,随后奉东王杨秀清之命,率部从扬州出发,掀起了长驱北伐的不归路,也为天国后续的灭亡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