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B站上,越来越多年轻人会关注到一个名为“阿特脑壳”的艺术账号,它看上去有点不一样,因为视频里自称“老袁”的主理人,看着很眼熟,“长得像袁弘”。于是,为印证这一猜测,被好奇心驱使的吃瓜群众们一个一个视频刷过去,最后居然陷进去了。
在一期视频里,老袁带大家逛卡拉瓦乔展——很多人并不了解卡拉瓦乔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只是冲着这个很像袁弘的主理人来看个热闹。
没想到顺着就看了下去,他讲《施洗者圣约翰》,“你看,那个时代只有一个人敢这么画约翰,皮耷拉着。这些都是典型文艺复兴后期作品的特点,让一个人更像人了。”
老袁的讲解, 让不懂艺术的年轻人也能看懂卡拉瓦乔的画。大家突然发现,心目中高深的艺术还能那么好玩。
在“敲开100个艺术家的门”访谈视频里,他跟百万粉丝UP主东东翔聊怎么看待一些网友讽刺他们自媒体干得比雕塑好;他跟佘璐芸学着用电路板做“当代艺术驱动器”;参与葛宇路的行为艺术项目,把自己的汗液提供给他,采集汗水滴落的声音用于展览。
在“阿特脑壳”的访谈里观众头一次知道艺术家在做什么,他们原来是这么想的。 也是在这里,观众们听到他和艺术家介绍自己是“袁弘”才敢确信,就是那个演员袁弘。
袁弘走访东东翔
从2023年8月起,“阿特脑壳”稳定更新了一年,已经积攒了25万粉丝。 B 站用户有这样一条留言: “一般明星账号就是分享日常,vlog,很少会正儿八经硬核一直做纯科普。 老袁可以啊,至少我是被他的内容吸引进来的。 ”
显然袁弘不想“糊弄”,他在努力学习理解怎么做UP主。
看袁弘的视频,就像一位艺术爱好者朋友在和你不停“叨叨”他的艺术理解。事实确实如此,视频基本都是一镜到底拍摄的,这就是生活中的袁弘真实的状态。“阿特脑壳”的合伙人李泗告诉“后浪研究所”。
李泗和老公聂大满原本在电视台做文化类纪录片,而聂大满又是袁弘的发小。他们这样评价袁弘,“一直是个热爱文艺的青年”。
他几乎实现了所有文艺青年的终极梦想,包括但不限于——爱舞台,就去尝试演话剧《弗兰肯斯坦》;爱体育,上综艺参加篮球明星赛;爱吃,去美食节目做评委,还投资合伙开了家小面包店。
他对艺术的爱好也由来已久,这种渴望来自于长期的审美积累 ——他喜欢戏剧、音乐、电影,尤其,他还有看画看展的习惯,喜欢研究艺术家的生平,打卡不同城市的艺术街区。
从“乱七八遭”的爱好中,他最终选中了艺术类目,即便这个赛道小众、不好做。
不光是袁弘,“阿特脑壳”整个团队都对艺术抱有一种敬畏的好奇与热爱。袁弘心里一直有些隐隐的遗憾,关于艺术,“我开启这扇门开得很晚,要是小时候我就有开启过艺术认知,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但下一个问题,团队里没有一个人是专业艺术背景出身,也没有权威的艺术圈内人。那该以怎样的姿态去做一个艺术账号?
“那我们就做一个圈外人的“松散艺术爱好者联盟”吧,我应该就是介于观众和艺术家之间,那个敲门的人。”袁弘说。
8月底,“后浪研究所”拜访了“阿特脑壳”主理人老袁——这是袁弘更喜欢被称呼的一重身份。我们聊了聊一位明星步入中年,为什么突然“想不开”闯入了越来越卷的UP主赛道。
以下为袁弘的讲述,经后浪研究所整理发布——
审美的困惑
上大学之前,我其实跟艺术离得特别远。
我是普通高中毕业进的上戏,之前几乎没有任何审美教育,没有对艺术的基础认知。也就是小学,有手工课,教你剪剪纸;音乐课,走个过场;体育课,基本都被文化课占据了。
应该是从读大学时开始,学校有一门课叫艺术概论,讲艺术史。老师说的那些名字,我都感觉自己仿佛听到过,但又不知道是谁;他说的那些作品,我好像在书上或电视上看过,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当时已经有网吧,等大三以后教室里有了电脑,能上网了,我就会自己去查:今天说的艺术家是谁?他说杜尚(法国20世纪实验艺术先锋)的小便池,是真的小便池?脏的还是干净的?长什么样?我就上网查,他为什么会有这么个行为?
杜尚作品《泉》
一开始可能更多的是好奇。 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也有求知欲。看到一个词不知道,就好奇它是从哪来的,什么意思,查着查着又出现另外三个词。渐渐了解得多了,我就会自己去看一些画或艺术品。
看一幅画,不管看到好看的色彩,还是你觉得它传递的那个东西适合你,怎么形容呢?让你觉得一口气吸到了这里,沁人心脾,这是一种让你很爽的感觉,一种在感官之上的愉悦。
我相信大家可能都有类似的体验,比如某一次喝到酒足饭饱,餐厅里突然出现一首歌,一首很美的音乐,或者它只是一个人在弹唱的一个画面,那个瞬间让我觉得很美好——当然或许会有酒精的作用,但实际就是音符赋予了你这种东西,会让你记一辈子,这就是审美愉悦。
这种东西,你说如果没有是不是很可惜?
对我来说其实挺遗憾的, 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开启这扇门开得很晚,要是小时候我就有开启过艺术认知,现在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也相信我的同龄人都是如此,我们这一代人普遍缺失审美教育,除非你是从小学美术或家里有人从事这行。
现在大家开始慢慢有这种需求了。你看身边的年轻人,大家买潮玩、收藏艺术周边,年轻人开始有这个意识。早些年我们穿衣服都很随意,小时候真是有啥穿啥,慢慢到90年代港台流行文化出行,2000年世界大牌入驻国内,然后大家开始乱七八糟瞎穿,穿个大logo在身上,学着要怎么搭配……
跟随文化潮流的发展,大家的审美也在进步,但我们又苦于没经历过审美教育——看一幅画该怎么看?买这些周边要怎么买?是不是花大钱的就一定是好的?
你有过这样的困惑,我也曾有过这样的困惑。
但我们80后小时候还处在向丰衣足食发展的过渡阶段,对“美”没有什么认知,关于审美层面,我们学到的都是总结归纳中心思想,在ABCD里选一个正确答案。我们最大的缺失就是“感受”的缺失。
这种审美能力就和很多运动一样,它也需要多听多看,训练自己,才会慢慢地打开这个感受。我又属于天生感受能力不强的人,比一般人迟钝,所以就要多训练。
袁弘走访艺术家俞宸睿
两年前我和发小聚会,他女儿要写作文,题目是“花园”。我看她吭哧瘪肚半天憋出两三行,我就说你在这憋了40分钟,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所在的这栋楼就在一个花园的中央?你到阳台上来,看一下楼下的花园长什么样,有什么样的植物。我们那时在厦门海边,你闻到空气中海的味道了吗?这个风吹到你脸上什么温度?
你通通不去感受,你只在写你学会的那些句式和词汇。你知道最气人的是什么吗? 我呕心沥血地教她写作文,结果被老师打回来了,老师说不合格,什么样的修辞和排比没有用上。
我个人也有这样的感受,在我的成长阶段里审美教育是缺失的。没有审美教育,其实就让我们忽略了很多真实的感受。我身边的同龄人很多情况与我近似。
现在我会有意识训练我儿子——任何东西不问他标准答案,以感受出发。从小坐车,我就给他放我平时听的音乐,以至于他对声音很敏感,他好奇红酒的味道,我就把红酒塞扔给他闻闻。小孩的感受其实最容易建立,潜移默化地有一天你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把自己感受打开得那么好。
袁弘做艺术科普:苏富比拍卖会上被碎纸机切掉的作品拍出1000万天价
做一个艺术敲门人
我的发小(聂大满),他和他太太以前是在电视台做纪录片的,现在都出来单干。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他们知道我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爱好,音乐啊体育啊,平时也很爱逛展,就问我说,平时你跟我们聊的这些,如果做成个节目是不是也挺有意思?
之前我没想过这件事情,他说做,那就做吧。
选择艺术方向是因为首先艺术类的东西做的人就不多,因为大家都觉得这个赛道太窄了、切口太小了、受众还不太多。特别是像我这样的,所谓公众人物或者明星艺人来做的更少,没有,你体育什么的太多人去聊了。
但这也是我来做“阿特脑壳”最有趣的地方——因为我不是整个(艺术)体系里边的人,我也不是专业从事这些,所以对我来说,我不可能以那样一个(专业)角度去讲述它,不可能拽那么多词出来,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即便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会有这样的困惑:大家的接受度不高怎么办?我觉得我们就算赛道窄,也还是希望更多大众来看。要影响更多的人,你就需要用大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
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跟艺术家去聊天,用更轻松的方式让大家看到艺术家——首先他不是神,他也是人。你让大家看到他在干嘛,吃什么、想什么,你就能够懂他的作品在做什么。
我们不去拽学术,我们就带大家走近艺术家,这就是拉近大家和艺术之间距离的方式。
袁弘参观东东翔的冰箱
我们介绍自己的身份是“艺术圈外人”,我来做一个艺术的敲门人。团队列了一份艺术家名单,其中有他们的资源,也有我以前认识的艺术家朋友,我们挨个去联系。
那时候我充满了干劲。我对他们有每个人都有好奇,他为什么会创作这样的作品?他的整个成长经历、创作经历是什么样的?他的世界观是什么样的?
毕竟有新鲜感,脑子里想的问题也不一样。我就想我们要如何以一个艺术圈外人的身份去提问,提一些让看视频的人更有共鸣的问题。
我就问身边所有人,你对艺术家的好奇是什么?经纪人葛健提供了两个特别好的问题——因为他完全不了解艺术家,他就问,艺术家交社保吗?第二个是,艺术家有同事吗?他们有公司吗?
类似这样的傻X问题吧,但他是很真诚地在发问。我当时就说这个真的是黄金问题啊!你能真实感受到普通人和艺术家之间的这一线之隔。虽然现在也是没脸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你是不是开始好奇了?是,很多艺术家有公司,其实和艺人很像。我们签约经纪公司,他们签约画廊,画廊就是艺术家的经纪公司。你签什么样的经纪人,人家就会带你走到哪个导演面前,让你接到什么样的作品或者商业代言。其实艺术家也是一样的。
第二期“阿特脑壳”袁弘询问雕塑家任哲社保的问题
所以我来做这件事,他们是可以理解,同时我也希望我能给他们一些惊喜。前几期我们会想一些形式感,我觉得短视频时代还是要有一个吸引大家眼球的hook,怎么能让不是这个行业的普通人有兴趣看?
所以就要有一以贯之的游戏啊、形式啊,那个东西是必要的,比如让艺术家送出一份礼物,他会怎么 选择?这也能从一个侧面的角度让你了解艺术家,而不是单纯的提问。然后我们再把这份礼物传递给下一个艺术家。
(拜访后)有些艺术家也会跟我说,没想到你还挺了解艺术的,我没想到这个事你还知道。我想这可能就是我能给他们的惊喜。
第一期袁弘拜托垃圾艺术家童昆鸟制作的花瓶
“你是阿特脑壳里的老袁吧?”
我是没什么流量焦虑的。都说短视频这行挺卷的,你知道我做自媒体的优势在哪里吗?我根本不知道这里有多卷,我就一脚踏进来了。
刚开始做的时候我对流量没有概念,B站上什么样的流量算好? 多少个粉丝算多?我以前可能就对微博有概念,知道评论、转发、点赞数多少算好。
第三期采访东东翔之前,团队小伙伴就跟我说得很仔细,东东翔他们有多少流量(百万粉丝UP主、全网点击量7亿)。说实话那之前我不太了解他们,那期视频播出之后我才开始有一定概念,知道什么样的数据算是好。
东东翔交给袁弘3D打印笔手绘的雕塑
慢慢我也开始关心流量,会去看哪一期的流量高,想为什么这一期高,它的点在哪。多少有一些得失心了。
我身边有一些刚开始做短视频的朋友,他们完全不是专业的,但因为那个题材选得很好,他一下就点击量过了多少万,评论也是几千。他说“我做一个视频只要超过了两分钟,马上数据就掉下来了”。
其实我也知道流量密码,我掌握了一部分吧。如果我真的想让它点击率更高,我是有办法的。比如我们把它变成艺术家的一个两分钟以内观点输出,把所有那些最骇人听闻的东西放在两分钟以内,我可以做到这样,甚至我们有其他更出格的办法,一定会让点击量上去。
但是不想弄了。这个事我们团队无数次讨论过,大家还是觉得不行,还是希望遵守自己的原则, 特别是走访艺术家,不能为了追求数字而把它太碎片化了。 我们尽量不把它弄得那么冗长的同时,用一个10来分钟的视频讲清楚。其实很难,已经很极限了,再长就真没人看了,再短就太片面了。
我可能是因为做艺人时间长了,养成了一个习惯——基本上自己发的东西,什么评论我都不看。我也不看新闻、不看热搜,有时候你看着觉得挺闹心的,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经常人家说一个什么事我都不知道,然后就很尴尬。我跟一个艺人提起来另一个艺人,结果人家是前任什么的,人家寻思不知道你是故意要提或者怎么样,但我是真不知道,我哪知道你们出过绯闻呢?
袁弘参观葛宇路的声音艺术展览
一开始是刻意屏蔽,做个鸵鸟。 后来团队小伙伴跟我说,你看看(阿特脑壳)评论质量很高、很正向,我才开始有意识翻一下,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认真去做一个大家真觉得有用的、有营养的东西,它的反馈一定是正向的。有一回我在北京哪个公共场合,就有个女生过来问我说,“你是阿特脑壳里的老袁吧?”那一瞬间太有成就感了。
我也有想过账号商业化的可能性,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艺人有你自己艺人的商业属性,你有自己的商业代言,还不能跟艺人属性、人设形象冲突,得比较谨慎。你要平衡自己的利益,你要平衡经纪公司的利益,还得重新趟这个模式。
最后就想走一步算一步吧,先玩起来再说。目前第一步目标还是先活下去,做到自给自足。
袁弘探访佘璐芸时坐轮椅,佘璐芸认为轮椅是真正有人体工学椅作用的平替
艺术一定会对你起作用,但不是那么直接的反应
探访了一些艺术家之后,我觉得好像开始跟大家产生连接了,咱已经不是圈外人。
普通老百姓都会觉得艺术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包括我自己以前也是,就觉得“哇,艺术家,高高在上”。
我当时要考上戏,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妈跟我说:“上戏是你能考的吗?(因为我从来没学过)那是人家经过多少年的训练,多么专业的培训才能去考的地方,你凭什么去考?”
但我现在感觉事实上不是这样,它没有那么遥不可及。艺术家他们活得很真实,很真诚地在面对生活,面对自我。
袁弘探访邹雅琪,学着做地毯
我对整个艺术家群体会有更清晰的认知,包括对他们的生存现状,整个艺术圈的商业运行都会有个概念。艺术家和艺人的处境是共通的,他们一样需要宣传,需要让人看到。我们都没什么选择权,特别是年轻的艺术家和演员。演员这个圈子竞争很激烈,也很残酷,艺术家更是。
前段时间走访张洹老师,“为北京无名山增高一米”是他的作品,那是当年中国行为艺术的一块旗帜。我走访他,问他当年做的特别有名的、在12㎡公厕里边全身涂满蜂蜜静坐的(行为艺术)作品,是怎么想的。
赵老师非常认真地说:“想出名。”他不是开玩笑,他很真诚地在想怎么样让人看到。
你想每年国内那几个大美术院校,包括在世界各地优秀艺术院校留学的毕业生们,能够成为艺术家的,作品能够走进市场的,市场有人买单的就那么几个。你知道更多留学归国艺术家在做什么?在留学机构里边,告诉接下来的学生应该怎样申请艺术院校。
真正能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少之又少,挺残忍的。
袁弘走访艺术家郑嘉燕
所以一开始我本来想找100个国内年轻艺术家,可能觉得老艺术家我们够不着,或者是担心年轻人对他们不感兴趣。但后来做到第三十几位艺术家探访时就已经要放宽年龄限制了——年轻的艺术家不够用了。
对我来说,和艺术家聊天更有营养的是可以知道他们看待事物的角度方法,知道有人是这样来审美,这样来看世界、看问题和解决问题的。我们可能平时接触哲学家很少,身边人在思考这些问题的不多——但是艺术家往往思考的都是哲学问题,都是这种最高问题,这对普通人来说都会有帮助。
艺术一定会对你起作用,但不是那么直接的反应。
我每个月花个四五天时间在阿特脑壳上,一开始还算一算工作天数,现在也不太算了,反正有空就弄,上个月我和歆艺去MOMA(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就让她拿手持相机拍,有空就弄一个。
张歆艺为袁弘拍摄的逛MoMA记录
做这件事情我不会觉得累,说实话拍戏之余有时候干点啥都觉得很烦很累,但是这个事,我也不需要人督促,自己开开心心就干完了。
比如说今天我知道自己两个小时在飞机上,上飞机之前就把要看的资料下载好,看完飞机落地了,挺满足的。同时我又攒了一堆问题,要去找去搜,就让自己丰富起来了,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法。
目前的目标就是踏踏实实把每一个艺术家、每一个群体做好。将来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瞎说瞎想,能不能做一些主题展览?或者是一个阿特脑壳的美术馆?
当然这个想法太远太大了,但如果真做一个这样的美术馆,我就觉得太牛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后浪研究所”,作者:许嘉婧、巴芮,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