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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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卫县何家的小公子叶庭,好读诗书,也爱名人墨宝,与他结交的朋友大都也是这一类人。叶庭虽腿部残疾,无法行走,却并不爱整日闷缩府中。

这天,叶庭坐在四轮车上出街,看见前面一群人围着一个小摊,他也免不了上前凑热闹。得知是有几个人正在争夺小贩卖的一把画扇,只因画扇上面所题的文字,非常像苏东坡的真迹。

先是有个人路过发现了这件“宝贝”,又听见小贩说只卖二十文钱,不禁对此感到惊诧,正要盘问小贩时,被另一个人抢了去。于是两人一路抬高价格,小小一把扇子竟然已经卖到了十两银子。

循着热闹而上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不少路人发出质疑,认为这是伪造的东坡笔迹,也有人暗戳戳走到小贩旁边打探此物是从何而来。

小贩表示,这是刚到的货,都是平常的渠道,至于制作工序方面,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叶庭也喜欢收藏这类物件,比“同行”更有优势的地方就在于他不缺钱,当即看到这场热闹就大声喊话:“我出十五两银子,这扇子我要了啊!”

前面争抢的两人哪有如此身家,十两银子已经是他们的极限。无法,这把带有“东坡真迹”的扇子只能被让出去,最终落入了何叶庭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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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叶庭本人也不会辨别是否是真迹,但看方才那两人争吵程度之激烈,可知这上头即便不是真迹,怕也是仿得与真迹十分相近了。于普通人而言,名人的真迹又有几人能幸运地保有,能有个高度“仿真”的摆在家里欣赏,已是十分满足了。

这边交易结束,不多时,人群中发出哄笑声:“恭喜何大爷又收获一宝!”

“尊称”何叶庭为何大爷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尊敬,只因叶庭生来老相,明明是未成家的年纪,面皮却与那子孙满堂的老汉差不多,若不是认得这个有钱的主儿,谁会知道他的真实年纪,久而久之众人便给他起外号以此来讥笑他。

叶庭家中有一间厢房专门存放一些古董文物,真迹赝品皆有,这间屋子平日有专人看守。他有个习惯,每次带回家的“宝贝”都要先放在自己的卧房中把玩一段时日,兴味减淡之后再放置于厢房。而自己的卧房中却只有一些书籍,而很少摆放这些贵重之物。

叶庭隔天前去拜访一位好友,还带上了这把画扇,打算与友人一同鉴赏。坐在四轮车上慢悠悠地行进着,忽然听见一个空灵的声音喊他,他回头看了看,发现没人在看他,许是错觉。

他想着去铺子里买点礼品带去,到了铺子门口,又听见了方才空灵的声音,他再次回头,猛然看见一位丰神俊朗的公子,看起来也是高官达贵的公子哥,样貌实在吸引人,皮肤比女子还要白上三分,身上所穿衣裳似水墨晕染而成,翩翩自带书卷气,若不看相貌,正与叶庭同属文质彬彬一类的。

叶庭因自己生就一副年老沧桑之相,心底其实十分羡慕别人拥有好皮囊,竟忍不住盯着面前的人看了许久,待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盯着一个男子这么看后,立马回转过神,问对方有何贵干。

男子面露难色,说希望叶庭去救一下他的妻子,一个名叫兰草的女子,女子就住在叶庭家的后街。

最后还对叶庭说道,你以后一定不会后悔今日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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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庭心想,这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对面这人皮囊看着是极佳的,脑子却是坏的。

对方口口声声说他的“妻子”等着他去救,可他根本没有成亲,家里也没有给他安排亲事,而他也自知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都会是自由身。

除却因为自己这番相貌以及身体的残疾,还另有缘由。

自从两年前他三哥何叶葳将一对良家母女陆续变成禁脔的消息败露得人尽皆知后,许多媒人给好人家的女儿说亲都再也不敢提何家人。

更坏的是,不知是否是三哥的影响,还有不少传言流出,说叶庭性情暴虐,虽身体不行,却爱用变态的手法玩弄女子,还传得有模有样的,据说这腿瘸了也是自食恶果,就是在企图凌辱一位女子时被对方的人手打残至此的。如此下来,更是无人敢来结亲。

再说叶庭只将那美男子的话当成疯言疯语,便不再理会对方。

那美男子却锲而不舍地一路跟着他,还伸手拉住他胳膊,想挽留他。叶庭教养好,脾气也极好,并未因为男子的纠缠不休而发怒,但身后的人一直拉住他不让他好好赶路,实在令人心烦。

仆人还在身后推着他走,叶庭尴尬极了,这青天白日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要是被传出他何叶庭有断袖之癖,日后在好友面前还有何脸面?他可不想在继他三哥之后再让家族蒙羞。

于是他一边甩手一边回头想骂退男子,不回头不知道,一回头就呆愣在原地,人呢?眼前只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若不是手臂上传来的真实触感,叶庭会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此时,仆人和几个路人都奇怪地看着忽然甩手的叶庭。

“我就在你面前。”还是那个声音,得亏叶庭胆大,才没被吓跑。

“你仔细看看,我就在你面前。”那个声音又说道。

这次,叶庭顺着声源看去,他承认自己一瞬间有被震吓到,但碍于人来人往,他还是努力保持自然,因为不想被人传出自己瘸了之后又疯癫的流言。

只见面前一具透明的男子躯体,认真辨认倒确实是方才在铺子那边看到的男子。只是今日阳光甚好,不仔细看还真没发现这还有个“人”。透过男子的身体,还能清晰地看见他身后的街道和行人。

想起方才在铺子那边的情况,如此看来,这“人”走到阳光下便会变成透明的,只有到阴影处才能看到如常人般的实体。只是,似乎无论实体还是虚影,都只有自己一个人能看见。

若非自己心理强大,只怕此刻已经进入疯癫状态了。恐怕也正因为自己能看见,才会一直被纠缠吧!叶庭一时之间不知该庆幸还是苦恼。

再说这美男子口中那名唤兰草的姑娘,就住在何府后街的小巷子里。兰草家虽与何家相隔不算太远,可家庭情况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贫困不堪,只因还要侍奉年老的母亲,可怜的姑娘不便走远,便只依靠给人洗衣服度日,有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去城西她舅舅家借点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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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最近工钱给少了,兰草不得不四处再找活干。行动不便的老母躺在床上一个劲地叹气,帮着女儿咒骂那无良管家,纵是骂了一天,也不见面前这堵破墙中会蹦出一个子来。

罢了,又要求助亲人,她唤来女儿再去她舅舅家借点米来。兰草对这种情况早已熟稔,应了声母亲,不多准备就出发了。

兰草来到舅舅殷海生家里,正看见舅妈谢蕊在数落他,内容不外乎是他在外面又赌输了钱。

兰草十分不想陷入到这种争端当中,这也是她若非不得已都不会来舅舅家里的原因,每次来虽然都能借到吃食,可她也要费力地充当一下和事佬。

然而这次不一样了,舅舅刚看到她就眼前一亮,赶忙跑出来招呼她进来坐。舅妈也看见有人来了,还嘟囔了几句,心却是善良的,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去准备给她带回家的米粮。

却说兰草看到自家舅舅这次异样的热情,不禁感到怪异,多少也知道他的品行。对于舅舅做媒的提议心中虽恼,却也不敢发作,除了礼貌性地答话外,并未与他交流过多。

稍微坐了一会儿,看到舅妈把她带来的口袋装满了米递送出来,兰草连连道谢。唠了一些家常后,便起身准备回家。

才走到门口拐角,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扭头一看——正是刚从外面回来的表哥谢仁。

这个谢仁只比兰草年长三岁,人却生得显老多了,内里却并不成熟,不学无术,多少沾了点他爹的毛病,且几乎每次见到兰草都会对她动手动脚。

谢仁刚被他外面的兄弟坏事了,一脸的丧气样,心情难受得紧,正寻找发泄口,看见兰草,恶从心生,一把抱住人拖着往边上带,说要让兰草陪陪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对兰草上下其手,也不管他父母还在不在家里。

兰草想要大声呼喊舅舅他们过来,却被谢仁给紧紧捂住了嘴。兰草趁机咬了他的手,又发狠劲踢了下处,谢仁吃痛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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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原本还对兰草驳了他的要求而气恼,这会儿看到机会立马走出来,骂兰草是个忘恩负义的,白拿他家东西还伤人。

说着就把人往屋里拽,一边拽一边振振有词,好似他只是执行大义一般。兰草想要大声哭喊,却又被捂住了嘴,生生被这个所谓的舅舅关进了后院柴房里。

却说这殷海生把兰草关进那只有一扇小窗的柴房后,仍不死心地继续劝她。

原来,方才在谢蕊去盛米的空当,殷海生就婉言提出为兰草寻得一个好人家,保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兰草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却也明白舅舅这话的意思,多半是他在外面欠了赌债,想拿她去抵债呢!因此并没有答应。

当时眼见着谢蕊马上就要到前厅里来,殷海生也不敢多说什么,却如一条毒蛇在暗中吐着蛇信子,在兰草离开时死死盯着她。这下可让他找着机会了,把兰草绑了关起来,放下狠话让兰草在这里等着“出嫁”。

殷海生离开后,谢仁紧随其后进来,瞧着兰草细腻光洁的脸蛋,恶狠狠威胁说要么从了他,要么就等着被卖掉。说着就要去剥兰草的衣服。

兰草嘴里被塞了团破布,此时连求救都无法发出,只能奋力扭动身体尽可能地远离面前的淫魔。

谢仁眼见着就要得手了,忽然听到谢蕊喊他,只能气急败坏地走出去。

夜幕降临,兰草的母亲见女儿这么晚还没归来,在床上急得一直抻长脖子往门外瞧。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听得家门打开的动静,一个娇小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她挂念的亲女儿。

见兰草怀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老母亲眼眶湿润起来,女儿怕是没少受罪,只恨自己没用这才让孩子受累。一见面还没开口呢,娘儿俩就抱着哭成一团。

兰草稍稍止住了眼泪,才向母亲缓缓讲述起今日的遭遇。说起来她现在都感到后怕,要不是有那个人,她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命运,原本都想过要自寻了断了,只是放不下年迈的母亲啊!

兰草先是打开包袱,拿出丰盛的饭食让母亲吃饱,这才开始讲述起今日的遭遇。

门外,有一辆马车刚刚离开。车上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映照出叶庭苍老却精神饱满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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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庭脸上有点小骄傲,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能够救赎一位年轻的女子,倒是不虚此行。

他并不是什么菩萨心肠,平日里见着乞丐都很少会施舍。今日不知为何,在救下那姑娘后,心中一阵轻松。幸好自己去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思及至此,他微笑着对面前的虚影道:“镜尘兄,今日多亏有你!”顿了顿,他又问道:“要是今日我没去,你又会怎么做?”

虚影也笑了,笃定地说:“你一定会去的!”

虚影名叫镜尘,这是他自己说的。白天那会儿,叶庭实在受不住这“人”一直跟着他,走哪跟哪,迫不得已屈服了,认命地跟着去了那个什么人家。

也不知镜尘使了什么法术,他们两人居然很轻松就进去了别人家里,还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救走了。

叶庭躲在屋外时就听到了殷海生父子说的话,义愤填膺的,全然不敢相信这是亲人所能做的事说的话。

待他们将女子松绑救出后,女子浑身恹恹的,险些要昏厥过去。镜尘说她只是太久没进食导致的,于是叶庭又带人去吃了东西,女子的脸色这才慢慢好转过来。

与叶庭所预料的不同,女子逃出狼窟后并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抓着人就一顿哭诉,只是简单说明了她被绑的经过,又向叶庭道了谢,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叶庭心头划过一丝赞赏。

快到女子的家时,叶庭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思考片刻,又给了女子一些银子,对叶庭这种公子哥来说算不得什么,对兰草而言却足以让她们家吃饱穿暖好好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

到了兰草家附近,叶庭吩咐身旁一个长相绝美的侍女扶着兰草下车,拿上那个打包有吃食的包袱送到家门口,方才安心离去。侍女回到车上,才重又变回镜尘虚影的模样,又是只有叶庭一个人能看见他了。

有了叶庭给的这笔钱,兰草找起活计来也不用那么心急了,每日便慢慢在外打听。

这天,兰草不在家,殷海生却突然登门造访。兰草母亲先前听了女儿的陈述,如今再看到这个弟弟气得不行。可她行走不便,想骂两句还怕自己心脏受不住,便只拿了墙边的拐杖重重敲着地面让殷海生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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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生前天晚上本想趁妻儿都睡下后,就叫人把那兰草给送走,没想到一开柴房门就让他傻眼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地上就剩一捆麻绳。

大半夜的,他把儿子谢仁喊起来盘问。谢仁也是摸不着头脑,他下午被谢蕊喊出去训话了,原是在外边惹的事被家里发现了,训完这一顿也没了心情,哪知道兰草何时离开的。

殷海生手指着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险些要动手,最后只是干骂了几句。

得了空,他便自个来跑一趟,包了两个鸭蛋带来。

兰草的母亲骂不走他,眼看着自己亲弟弟拿出那两个寒酸的鸭蛋来,更是气得把拐杖朝着面前的人扔出去了。

小时候为了这个最小的弟弟能进学堂,她们姐妹几个割猪草下农田,最缺少食物的时候还硬是从自己口中省出半个馍馍留给他。

后来弟弟到了娶妻的年纪,还是她们几个四处求人托关系才得以让弟弟入赘到谢家,过上如今的好日子。虽说谢家远远比不得高门大户,但也算是殷实,比家里是好得多,起码不用再住茅草屋,不愁吃也不愁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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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没成想过上好日子后的弟弟越发看不起自家了,他们的父母还在世时,殷海生偶尔回来还不愿意进屋,生怕脏了他的鞋。

兰草的母亲回想起过去万分痛心,她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是什么人,现下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她也不会总让女儿上门去讨苦吃。

可谁能料到这殷海生做了这种混账事还有脸面上门,还真是彻底看不起这个亲姐姐了,仅提两个鸭蛋来就想发卖了自己亲外甥女,真有脸开口啊!

殷海生见他姐姐拿他没办法,便自顾自放下鸭蛋走到床前,仿若一个真为外甥女找好人家的亲人般,耐心地叙说着那户人家的情况。

最后,见床上的人一直不答应,殷海生火了,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你们最好是自己做好准备,总好过等对方派人来接!”

殷海生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只怕人吓跑了,其实今晚他们便准备动手。

兰草母亲愤愤地锤着床板,这回她连骂都不知该如何骂了,只不停地流泪。

再说叶庭回到府中后,这几日过得一如既往平淡如水,可他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出兰草娇柔美好的样子来。

有时夜间睡不着觉起来,想起那名女子,竟不知不觉发起呆来,直直地望着窗外直到天亮。

那把画扇早已被叶庭放到了卧房之中,镜尘有时会趁没人的时候出来,看到叶庭发呆便打趣他几句。

这边,兰草刚到家,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用布捂住口鼻,顿时感觉全身乏力,很想倒下去。

她狠狠咬了舌尖让自己短暂地清醒过来,就看到面前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男人,旁边还放着个大麻袋,一看就是给她准备的。

床上的母亲多半是被弄昏过去了,不然这么大动静怎么会没反应。

兰草有了上次被绑的经验,已经养成了随身携带小刀的习惯,在男人再次上前的时候,找机会往他下腹扎下去,她不敢往心口下手,就怕闹出人命,只想等对方受伤后自己能趁乱逃走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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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情并未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男人的力气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她无从下手,心里紧张万分,闭着眼睛胡乱扎刀,忽然听得闷哼一声,面前的男人倒了下来,脖子处正插着她那把小刀。

兰草惊呼一声,跌跌撞撞越过男人去看她床上的母亲,还没摸到床沿呢,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男人催促的声音。

男人的脚步声是朝这边来的,兰草害怕极了,赶忙从另一边跑出去,可她早已被门外的男人发现,又哪里跑得过他,没两下就被抓了。

而地上被她插刀的那个,后来送去救治无效死了。兰草因杀人被关进大牢里了。

殷海生接到消息还过来辱骂了几句,说外甥女没“福分”,其实他不过是恨兰草犯了罪后没法给他抵债罢了。

牢狱里的时间非常难捱,和兰草关在一起的还有两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好在并没有为难人的意思,从兰草进来只是瞧了她两眼便挪开了目光。兰草也不敢搭话,默默地蹲在一边。

这里四处脏臭,粪便泥土的混杂物叫人恶心,更令她害怕的是之后的审判,自己这遭多半是没活路了,只是心疼无人照顾的母亲今后该怎么过下去,也不知现在有没有清醒过来。

本以为自己如今只要闭上眼睛等死就是了,可等了好几天都没人来提审,兰草侥幸地想,或许是坏人做的恶事被揭发了,她很快就能无罪释放了。

痛苦的时刻总需要一些精神安慰剂来缓解,兰草其实也知道自己只是异想天开,有谁会平白无故替自己做主。可莫名其妙的,她想起来那天救她的公子,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罢了,自己还是不要肖想了。

希望却在这个时候悄然冒出头来。

(二)

小地方的监牢管理不善,普通的犯人患上各种病症也只能默默熬着,有不少熬不下去的死在牢里,之后也只是被狱卒一个麻袋抬走。

这天,兰草这间牢房里的两名女子颤颤巍巍走过来同她说话,早已经受过许多风浪的兰草,此刻看到她们的样子不禁想起风烛残年的老人,这牢狱生活确实不是人过的,听完女子的话后更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其中一个女子说,她们是两姐妹,是被她的夫家陷害入狱的,原本以为夫君会来相救,到今日才明白不过是负心汉骗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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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姐妹俩本就身子骨弱,现在都患上了严重的伤寒,怕是还未执法就已共赴黄泉,如今只担心年幼的女儿还在府中受罪。

女子哭诉了一阵,兰草听着也落下泪来,可怜天下父母心,看来不是所有的亲人都配叫亲人的。

女子缓了缓,才终于说出目的——希望兰草能代替她出去看看她的女儿,最好能去她娘家传递个消息,把孩子接走,说着又悄悄递给兰草一封信让她代为送达。

兰草却是不解,怎么出去呢?

女子的意思是,她们姐妹俩这一两日便会先后死去,让兰草跟着先死去的那个一同被抬出去。

兰草只是个普通百姓,听到这里傻眼了,这要是被发现了,自己怕是死前还得受好一番罪。

女子又说,她已经买通了专门抬送尸体的狱卒,到时候把兰草放在下边便不容易被察觉。

兰草心里害怕,可这是唯一能逃出去的办法了,她也有自己的家人需要照顾。几人就此商定。

交代完这件事,两名女子长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担。到了晚上,其中一个女子忽然让兰草赶紧去做下“准备”。

兰草不解,却也按她们说的照做了——和另一个女子换了衣服发型,故意弄的身上乱糟糟的,脸上还抹了点泥。

随后没多久,之前说话的那名女子就去世了。

兰草发觉她的死讯后震惊不已,竟真如她所言。

另一个女子对她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安抚她。待兰草假死躺下后,活着的女子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记得我们的约定。”

不多时,果然有人来抬运死尸,即将走出牢狱大门时,牢头翻开检查,看到面上的女子睁着一双大眼,脸色惨白吓人,脸都瘦脱了相,活脱一副死不瞑目的冤死状。

即便是阅尸无数的牢头此刻也不敢再多看,仿佛他再看一眼,今晚便要被鬼压床了。于是他捂住鼻子嫌恶地让人赶紧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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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本来是要装假死的,可没成想那乱葬岗这么远,路上真晕过去失去意识了。

等到再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舒适的床榻上,身上盖着金丝锦绣被子,入目是一个雅致的房间,她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见人醒来,叶庭赶忙带着府医上前,确认只是缺乏营养后终于放下心来,亲自端来一碗肉粥。

兰草醒来看到这番景象,马上就猜到是上次救她的公子,结果很快得到印证,想不到这次又是他救了自己。

兰草知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接过碗来便风卷残云般解决了这碗美味的肉粥。

叶庭看着面前女子比上次又瘦弱不少的模样忽然很心疼,他的族中也有这般大小的姐妹,却是娇纵不堪。同时,他也很庆幸,这次自己又及时赶到了。

其实兰草当晚入狱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可自己就是只会玩乐闲逛的子弟,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办法救她脱离苦海。

本想当众为她出头,却被镜尘拉住了,镜尘让他先冷静下来,这样一股脑冲上去搞不好自己也进去了,那兰草可就彻底没救了。无奈,只能另做打算。

说到这里,叶庭不禁又看了看旁边的“虚影”,此番多亏有镜尘,才让那县官推迟了判案。

兰草也随着他看向旁边,却什么也没看到。

叶庭咳嗽了声,又告诉兰草她的母亲在家等着她平安归来,让她不必担心。虽然自己才是做善事的“恩人”,可叶庭面对兰草时总有些脸红心跳的,倒很怕对方不满意似的。

兰草听到母亲没事,跪在床上对着面前的恩公连连道谢,叶庭吓坏了赶紧上前扶她起来重新躺下。

由于此番入狱的话题,两人聊了很久,互相交换了名姓。兰草微微抬头看到叶庭绅士温柔地同她说话的模样,脸上早已飞起一片红霞,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散开。

兰草被叶庭护送回家后,看到床上安然无恙的母亲泣不成声,劫后重生见到亲人尤其哀恸,母女俩又携手叙话至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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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起来,母亲重新说起昨晚的提议,兰草却依旧是犹豫不决。母亲的意思是,她们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厄运”,要是作恶之人知道她们还活着,必定还会上门,不如选择逃亡他乡。

兰草哪里不懂母亲的意思,她也想过安宁的日子,尤其是那坏心的舅舅,要是得知她出来了,必定还喊人来抓她去抵债,更怕之前被她杀死的男人的同伙得知她还活着的消息,那才是真的人间地狱。

兰草知道这里不能久待了,临走前却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

她先是去了一户姓冼的人家那儿,可那门房是个彻头彻尾的势利眼,打开门缝打量了兰草的着装一眼,连话都没说就关上大门。兰草想起牢里那两位女子干枯的面容,不死心地继续敲门,可之后任凭她如何呼喊都没有人出来。

迫不得已,兰草只得放弃,心里却愧疚得要死,她自觉无颜面对那两名助她脱身的可怜女子。

走了一段路,兰草忽而又想起,自己与母亲此番离开后,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想到这,她突然很想再见那人一面,起码要好好做个道别。

于是,她写了张小信想送进何府去,没想到又吃了闭门羹。兰草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出来,最后只得回家,有时候不告而别也是身不由己的。

考虑到路途遥远,兰草又绕路去买了烧饼,经过一个药铺的时候,好像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定睛一看,那不是舅舅吗?正搂着一个穿红着绿的女子坐在那问诊,那绝不是舅妈!怎么会大老远跑这里来了?不是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还有钱有闲跑出来潇洒?这种危害社会的蛀虫怎么还过得这么滋润呢?

一连串的反问冒出心头,可兰草自知现在再没有余力去管别的了,心里只念叨着“恶有恶报”的话便忙着赶路。

刚拐角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又看见了熟人,是舅妈。

想起前不久看见的舅舅,兰草一时间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最终只化为了一句礼貌的问候。看到母亲和舅妈说说笑笑的样子,兰草的心里也很开心,没想到舅妈比舅舅反倒更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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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妈此次提了不少东西过来,说是来道歉的,也不知她是如何知晓上次兰草被殷海生绑了的事,一直握着兰草的手,嘴里咒骂那殷海生,转向兰草时,又悲伤不已,不时念叨着“苦命的孩儿”。

兰草此时哪还有犹豫,当机立断决定让舅妈去处理了那恶棍舅舅。兰草忽然说自己肚子疼痛不已,劳烦舅妈去前面百草堂帮她抓点药回来。

舅妈本想带着她一块儿过去让大夫瞧瞧,又见兰草痛苦万状的样子倒是确实走不了路,于是让她好好歇下,自己则出去买药。

舅妈离开后,兰草才慢慢起身。本来她也不想管的,可脑海中浮现出舅舅和表哥猥琐的样子和这些年来他们干的恶心事,而且还那样对待自己的母亲,这种危害社会的蛀虫就该被好好惩治一番,也算是替天行道!何况老天这是把机会送到了她面前,她不利用好都于心不安呐!

再说那殷海生此次敢带着自己的相好跑到兰草家附近来闲逛,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胆,而正是算好了觉得这边安全才来的:

一来这边远离家里,没有后顾之忧,虽说靠近他姐姐家里,可那外甥女现在还在牢里生死不知,老太太躺床上更是不足为惧;

二来也是听闻这百草堂神医的医术了得,因此才带着他那已经怀有身孕的相好过来调理身子。

殊不知他今日前脚出门,后脚自己的妻子也出门了,方向还都一样,只不过殷海生刚出门时习惯躲躲藏藏低头赶路,竟然都没看见妻子的马车。可纸终究包不住火,瞒了这么久也终于被发现了。

也不知舅舅的结局如何,兰草如今也没这个闲工夫去探听这些,简单收拾好母女俩的行装,叫了辆车便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母亲说她出嫁前的一个好友住在乐平县,前两年还互通过消息,得知好友在丈夫离世后独自带着一个孩子,或许她们可以过去互相照应着。

上车前,兰草收到了舅妈的口信,说她还有事情便先回去了,让人送了药回来。不必多言,舅舅此时可有好果子吃了!

车子走到卫县边界时,又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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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路中间一位女子背着包袱坐在那里,似乎是脚受伤了,因此起不来,荒郊野外的一直喊着“救命”也没人出现,终于看到一辆马车,女子激动地呼喊起来。

车夫想让她闪开别挡道,女子很委屈地说,不是自己不想起来,只是这脚出毛病了想起都起不来。

车夫性急,就要下车赶人,兰草听到了连忙出来劝住,她自己却走下车来。问清楚女子的情况后,得知和她们是顺路的,便邀她上车。

女子嘴上感激,面上还有些小高傲,瞥一眼车夫,从袋子里掏出碎银递给兰草,兰草接过后给了车夫合适的数目,女子对车夫撇撇嘴,表示自己并不是占便宜白坐车。

随后,兰草又把多余的银子还给女子,女子却并不接,让兰草自个收着。

兰草笑笑便大方收下了。她和母亲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她可不会在这时候矫情,而且这钱她也受得起。

赶到邻县时,天色将晚,兰草带着母亲来到一个客栈准备住下,等天明再赶路。

不曾想那女子也跟着走进客栈,看着也是要住下来的意思,按说她的目的地就是此县,应该再多赶一段路就到了,况且看这精致的衣着也不像是缺钱的,怎会和她们一块儿住这种小客栈。

心里有诸多想法,兰草却什么也没说,出门在外,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自然不会多嘴去管闲事,今日赶了这么久的路,母亲怕是疲乏得紧,得早点歇下才是。

晚上,兰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身体虽然很累,可脑中却一片清明,思考着未来的出路,要做什么才能养活自己和母亲,又想到了过去种种,还有新结交的朋友,应该也算是朋友了吧——叶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肯定还是每日无忧无虑地过着闲适生活吧。

想起那位救命恩人,不知怎的,黑夜中的兰草觉得叶庭在她心目中的样子越发俊逸起来,忽觉脸上发热,“哎,似乎也不像传闻所说的那样”。

猛地发觉自己在胡思乱想,想起身旁还有熟睡的母亲,便闭上眼睛祈求赶紧入睡,养好精力明日还得赶路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兰草就感觉到身旁的母亲醒了,她也不敢多睡,赶紧起来服侍母亲梳洗,待自己也准备好后,便扶着母亲出去吃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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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房间比较靠外侧,店家看到兰草母亲行动不便的样子,二话不说就安排了这间。

母女俩刚从房里出来,里侧的一个房间也打开了门,走出一个身姿妖娆的妇人来,妇人走路的样子一扭一摆的,略经人事的看到都懂。

这妇人看到兰草她们也不害羞,径直走过。此时昨日同行的那名女子也从楼上下来,看到那妇人的样子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显摆什么呢!”

兰草不知道她们是认识的,只陪着母亲默默吃早饭。

本来吃完早饭就准备出发的,可车夫看这天色雾蒙蒙的,怕是要下雨,后面的路可不好走,车上还有老人,出了意外可就惨了,不如等天色好些再走。

兰草本想说不知要等到何时才会天晴,本来手头的银钱也不多了,但回头看看年迈的母亲,还是听从了车夫的提议。

上午果然下起雨来,雨不算大,可路面变得泥泞不堪,实在不方便出行。

兰草连日来过得艰辛困苦,身体加之精神折磨,雨天又沉闷,整个人更是昏昏欲睡,可还努力撑着在等天晴。

母亲看了便说自己困乏,让兰草陪她回房歇会儿。

兰草心里一暖,她自是明白母亲的意思,反正还有车夫看着,她就多休息一会儿也好,于是就扶着母亲一同回房。

快走到房门口时,早上那个妇人的屋子,此时又刚好打开门,仍是那个妇人走出来。

快关门的时候,兰草不经意间瞧见里面一个打赤膊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的,脸上一副纵欲过度没了魂的样子,眼神飘忽。

忽然,那男人也看过来,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刻也瞧见了兰草,先是一愣,而后立马面露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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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赶紧关好门,抚下心头的恶心感,刚才那男人看她的样子好像认识她似的。撇撇头,不再多想,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好好补觉。

这阵雨直到下午才停,看这道路,隔天都不一定能走。兰草开始焦虑了,她们余下的银钱其实除了付车钱,还够住在这里挺长一段时间的,可毕竟要考虑到那地方后的开支,还是能省则省。

她把实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却看开了,安慰她车到山前必有路,如今她们母女俩能平平安安待在一块儿才是最重要的。

的确,如今有母亲在身旁,兰草比以往只身一人在外面遇到各种困境时都要更加安心,人也慢慢放松下来。

晚饭时间,客栈里忽然回响着那个妇人的尖叫。店老板尴尬不已,他早知这种富老爷养在外面的“贵妇人”到小店里便是难缠不已,早先还委婉建议过他们去别家住的,不出所料如今果然出问题了。

兰草母女俩和几名客人都在前庭,妇人嚷着说她放在房中的一个玉簪子不见了,要让店家派人搜查各个房间。

店老板表示不能私自搜查客人房间,妇人却威胁说要报官。

众人有被闹得烦的,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撺掇店家赶紧查房。店老板看这势头明白规劝无果,只得让人去搜。

没想到搜的第一间就从枕头底下翻出来了,正是兰草母女俩的房间。妇人立马上前声泪俱下地控诉兰草母女的“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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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从刚才起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栽赃到她头上来,她并不认识这个妇人啊。

店老板看到妇人的样子嫌恶不已,这演的也太过了吧!活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外室,一根玉簪子便教她哭成这样!可他面上还是装作同情的样子,对那妇人说找到便好,就想赶紧敷衍过去。

妇人却不依不饶,直言要押着兰草去见官府,不然誓不罢休。

兰草急忙为自己辩解,坦言自己一直陪着老母亲,根本没有时间去别人房中拿东西。

“你母亲肯定会帮着你说话呀!你们就是一伙的贼人!”妇人继续泼脏水,转过头还狠狠剐了一眼兰草。

眼看着解释不通,兰草正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让车夫把母亲送去她好友那里,自己则去“认罪”,不是她不想要清白,只是这世道让小老百姓不得不屈服。

“我证明这对母女下午确实一直在自己房中。”正当那妇人准备喊人来抓兰草时,耳边突然传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兰草一看,说话的正是与她们同行而来的女子。

妇人看到女子有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又重新嚷起来:“怎么着?你下午一直蹲在她们房门口守着呀?”

女子毫不示弱:“哟!原来你下午也一直蹲在她们门口候着呢!”

妇人被激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子继续发话:“也对,你要是不一直蹲守门口,又哪里知道她们何时出来,何时才能派人去藏好赃物呢?”

妇人正要反驳,女子却不给她机会:“我可没说大话,我亲眼见着你的人趁她们出来后溜进她们房中。”

妇人正想污蔑她和兰草都是一伙的,却听得那女子惊呼一声:“呀!我的耳坠子怎么不见了,和我的手镯都是一整套的,谁偷了我的耳坠子!”

女子边说边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忽然冲妇人那边惊叫一声:“我的耳坠子怎么在你那?你怎么还偷人东西啊!”一边说着就要上手去抢,妇人被吓得赶紧用手捂住两只耳垂。

众人仔细看时,发现那妇人耳坠和女子手镯的颜色、质地都非常接近,宛若一体,倒确实像是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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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顿时哑口无言,这耳坠子是老爷送给她的,她哪里知道什么一套不一套的,只看着金贵亮眼便戴上了,早知今日便不戴这副出来了。

可她嘴上还是不认:“这是我夫君送我的,你怎么证明是你的?”

女子不紧不慢道:“你又怎么证明那玉簪是你的?”

店老板早就退到了一边,这女儿家吵架,不能用一个理去衡量的,只要别波及他做生意就行。如今看这架势,这想闹事的妇人倒确实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妇人还想争辩,却听赶来的下人一番耳语后,恼了一眼,便匆匆回房了。

兰草母女俩对着面前的恩人感激不尽,女子只点点头示意,便让她们一同回房再说。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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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女子见兰草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样,差点一口喷茶,笑罢,这才道出实情。

“你定然想问我是否与方才那妇人相识吧?”女子毫不在意般道出了兰草心中的疑问。

兰草点点头。当时她就注意到那妇人第一眼见着女子便身子一抖,说是像老鼠见了猫也不为过,就像是习惯性的动作一般。

而后来又敢大放厥词,想必多半是有那撑腰的,至于撑腰的是谁自是不必明说,大家心内知晓,只是那“撑腰的人”似乎迟迟不敢露面,也不知是在惧怕什么。

原来,面前的女子乃是何家二小姐何叶汐,那妇人是她府中管家之妻,两人自是认识的。

叶汐此前就对管家夫人在外面的风流之事有所耳闻,她并不想多管别人的家事,可亲眼看到这种场面还是叫她恶心,偏那妇人还恬不知耻,故意在她面前扭腰甩臀,破罐子破摔了的样,这次叶汐还真就给她个下马威了。

而叶汐此行的目的地其实与兰草她们一样,都是乐平县,但在海丰县——即是此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等做完这件事之后,方能安心继续赶路。

兰草也简略地说明了自己与母亲的情况,再次向面前的女子道过谢后,便预备着离开。毕竟看那妇人房中的什么老爷,想必也不是一般人,还是趁早走为妙。

更妙的是,隔天起来就发现地面已经呈半干状态,看天气也是要转好的迹象,车夫心情甚好,赶车也轻快许多。

兰草与母亲风尘仆仆赶到了乐平县找到那个友人的村子后,便下车来四处打听。不凑巧的是,母亲的友人已经改嫁,而万幸却是,她嫁的人家也在这个村子,因此兜转不多时便找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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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相见,泣涕涟涟。兰草母亲的好友名唤云静,云静带着她和前夫的儿子来到新家,她和现在的丈夫由于双方皆年事已高,因而并没有再生育。

得知好友的惨况,云静表示夫家如今还剩一间空房,倒是可以空出来让她们住,又怜爱兰草还年轻,不忍看她再像从前那般跑去洗衣房搓得一双手如同干树皮一样,便让兰草跟着她和其他妇人在家中做手工活,男人们则负责拿出去卖。

如此这般,兰草母女就在此处安顿下来。为了表达感激,兰草异常地勤快热情,许多家务活儿无需多说,她都是抢着先做好。

大约过了半月,云静说这一阵子的玩意儿都做了许多,大家可以休息一天。

云静看看兰草身上穿的衣裳,忙说要趁现在得空带她去做身新的。

兰草起先听到说可以休一天,开心不已,她并非为着去外面玩,而是她与别人的约定——正是当初在牢狱里时,与那两位女子所做的约定,她享受了莫大的恩惠,如今到了她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兰草向云静问了路,转身同母亲告了别就出发了。

云静摇摇头道:“这孩子不像别的女孩那般喜爱打扮,怕是还没有心上人。可有相中的人家?”

兰草母亲笑得坦然:“我如今也不奢求什么了,只要我的孩子能够一直平平安安陪在我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了。”

云静嫁人要比兰草母亲早得多,这不,如今云静的儿子光看年纪都能当兰草的父亲了。两人聊着聊着又不禁感慨起年少时期无忧无虑的时光。

却说兰草按着云静所指的路走了老半天也到了,这便是闻家的宅院了——那两位狱友的娘家。

刚好有位妇人开门出来,兰草顺势上前告诉她自己的目的,又从怀中掏出信件,妇人等不及进门便拆开来看,一时间似是难以置信,又似是悲痛欲绝,等她回过神便赶忙迎着兰草进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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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本以为妇人是她两位狱友的姐妹,不曾想却是狱友的母亲。先不说这过度朴素的穿着,单看年纪,竟是与狱友相差无几,说是姐妹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由此难以想象那两名在狱中凄惨死去、看起来像是到了中年的女子此前过的是何种日子。

交谈得知,那位最先与兰草提议假死脱身的女子,便是这闻家的长女闻听雪,另一名女子则是妹妹闻听雨。

听闻夫人所言,大女儿听雪嫁给了卫县冼家少爷冼文晨,原本在家里多娇纵明媚的女孩子,没几年却被夫婿生生给折磨成了忍气吞声挨打受骂的样。直至前年,听雪拼下半条命生下一个女儿,却被冼家人嫌弃不已,还说要送走。

听雪苦苦哀求,保证女儿的一切事务由自己负责,又从娘家要来不少值钱物件交给夫家,这才保住了女儿。

可这仅仅是开胃菜,冼文晨到后来越发混账,竟然还跟自己的寡嫂厮混在一起。妹妹听雨知道后,自告奋勇要前去理论一番,可反倒被这所谓的姐夫给关起来了。

冼文晨更是扬言要把姐妹俩送给何府三少爷做个顺水人情,后来发生了一件意外才免了姐妹俩这遭祸患——冼文晨和他嫂子在床上欢好时,这老嫂子许是年纪上来了,一时过度亢奋,竟是当场死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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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冼文晨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让两姐妹去替他顶罪了。可怜姐妹俩免了被送人的祸患,可换来的却是牢狱之灾,哪条路子都是绝路啊!

两个女儿入狱的事情,闻夫人此前也曾探听得一些消息,但她不敢继续探听虚实,总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最终还是落得这么个悲剧收场啊!

兰草正在一旁安慰着闻夫人,忽然听得敲门声。开门一看,赫然就是先前客栈的女子何叶汐。

记得女儿以前在信中提到过何叶汐,因此闻夫人待她倒是非常友好。听雪嫁到卫县后,平日里也喜欢与其他贵夫人贵女小聚,与这何府的二小姐相交尤其之好。

却说何叶汐看到兰草也在这里,且竟与她是一个目的后,便更加看重兰草了。

原来,叶汐此前在邻县海丰逗留,便是为了找寻好友听雪的女儿。冼文晨知道犯了事,也不敢在原来的地方久留,举家迁往海丰来了,反正这里也有他们家的产业,一样不愁吃穿,换个地方作孽罢了。

兰草此前去过卫县的冼家,可却不知那冼家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几个奴才看管府宅罢了。

而叶汐正是知晓在卫县找不到人了,这才四处打探消息找到了冼家在海丰的老巢。

闻夫人急忙询问外孙女的下落,叶汐讲到这最关键的地方,却忽地止住了,怕她受不住,缓了许久才道出实情:

孩子已经被送走,如今已不知去向,但听闻收养她的是一户殷实的人家,家中并无一孩。

往乐观处想想,这总比还待在冼府受着那生父的恶劣影响要好得多。

兰草和叶汐纷纷安慰闻夫人,又痛骂那冼文晨不是人,这样的恶棍,老天迟早会用最合理的方式把他收回去。

晚些时分,闻夫人还欲挽留二位在家留宿,兰草因着还要照顾母亲以及明日干活便婉言相拒,叶汐倒是留下来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兰草及其母在新家已经待有两个月了。

云静瞧着好友女儿出落得如此水灵,年纪也到了,便提出要给兰草找个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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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草的母亲此前虽然总说舍不得女儿,可也知道女儿总归是留不住的。况且这段时间她时不时就看到兰草一个人偷偷地笑,少女怀春果然不错,怕是有了中意的人。

只是她曾经问过几次兰草,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这让做娘的也感到为难了,想起当初她们离开卫县之前女儿万般纠结的样子,她不难猜到,那意中人莫不是在还在卫县,这可就难办了。

然而女子的青春易逝,也耗不起许多年了,因此在好友云静第三次提出要给兰草做媒的时候就点头了。

兰草知道后,起先皱了皱眉,只说自己还不着急。

母亲以为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女儿才能想通,没想到隔天就得到了女儿肯定的答复。云静欣喜,当即和兰草母亲开了个小小的讨论会,最后还当着两人的面保证一定会给兰草挑个好人家的。

说办就办,云静立马请人绘制了兰草的画像,拿到画像便迫不及待地出门了。她并不是专职媒婆,胜在因着于此地生活多年熟悉这一带的人家,心中很快便有了人选。

首先要去的是曾经同她一道做工的一个绣娘家里,两人私交不错,曾经在生活最困难的时候结下的情谊是最深刻的,两人直到现在还有往来。

那绣娘的夫君后来撞上大运,现在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当二把手,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夫妻俩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小儿子还未婚配,此前云静曾经见过,长相倒挺清秀的,或许可以一试。

来到绣娘家里,说明了来意,不巧的是,小儿子随他爹出门去了,一般没个把月的都回不来。如今正是学本领的时候,当爹的管的可严,并不容许他贪玩。

绣娘倒不是急着让小儿子成家,只是这好人家的姑娘难寻,只怕没过几日就成别人家的了。可巧大儿子在家,绣娘便唤他捎话及带着这画像送他爹和他弟弟那儿去。

那绣娘的夫君做事的地方正是本县一个商户家里,这家姓郑,都说商人唯利是图,这郑老爷更是将此理念贯彻到底,印子钱都放到别的县去了,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百姓的血。

这日,郑老爷在家中休息,忽然看到他一个小妾鬼鬼祟祟拿了什么东西要赶着回房,便拦下了她,取下她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一幅女子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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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爷一看便忍不住露出笑意——居然还是落到他手里了吗?问过小妾才知她也是刚从门房那儿拦截到的,小妾还以为是外面的狐媚子要勾搭老爷,这才急匆匆想要藏起画像。

这郑老爷便是当初在客栈和那诬陷兰草偷盗的妇人住在一屋的男人,原来这郑老爷在很早以前就看过兰草的画像——兰草的舅舅殷海生曾经说要把兰草卖掉抵债,便是要卖给他。

当时郑老爷发现兰草“死”了以后,还暗中派人毒打了那殷海生一顿,勒令他尽快寻个“替补”过来。

哪会料到自己扭头就在一家小客栈里看到了兰草的真人,当时便要让身边伺候他的妇人使计掳人。

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是白忙一场,他原也不是这么缺女子伺候,可这么几次下来早已激起他内心的火气,要不是看那何家小姐拦着,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耽误他正事,或许没等兰草离开就直接抢人了。

后来还派人去过兰草以前在卫县的家找人,皆是空手而归。如今看来才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呐,老天主动把人送上门来了,这次他可不会再放过。

于是,他当即派人跟着那来送画像的绣娘儿子回了家,下人果真看到了画像上的女子,便赶紧回来如实禀告。

却说兰草白天假装开心地答应了云静的说媒,其实心底又何尝不难过?可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人,哪敢妄想不属于她的幸福。心中明白这道理,思绪却忍不住地飘远,竟是又梦见了那人。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床在摇晃,又好像在海上飘荡,费劲地睁开眼,竟是她曾经躲过一劫后坐过的马车,还有面前的人,比这给予她安全感的马车还要好认,且莫名地让她生出一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叶庭从兰草醒来后就一直紧紧地盯着她,见她情绪低落,以为是那迷药的副作用,又或许是被那伙恶人吓坏的后遗症,赶忙开口抚慰:“你别担心,现在是安全的。”

兰草听见这声音终于清醒过来,这不是梦!所以她又和何叶庭见面了!但叶庭的话自己怎么好似听不懂呢,她不是好好在家睡觉吗?

原来,兰草这次竟然又是险些被人掳走。那郑老爷并不觉得自己强抢民女的做法有何不妥,更怕事出有变,像上次那殷海生搞砸一般,白白让人跑了,因此这次并不使人露面威逼利诱,而是直接上手抢人。

兰草还在睡梦中就被人迷晕带走,若不是路上被叶庭带来的人救下,等进了郑府,便是后面救出,怕也是清白不保了。

知道真相后的兰草一阵后怕,自己都已经和母亲背井离乡逃到这里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叶庭看着她的样子打心底里疼惜她,若不是先前听二姐无意中提起,知晓兰草来到了海丰,这才借着出游的名义赶来此地。否则,纵使镜尘神机妙算能预料到兰草的遭遇,一时之间怕是也来不及救人。

此前,何叶汐在闻家陪着闻夫人小住了几日后便启程回到了卫县,看着她弟弟整日游手好闲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在客栈遇到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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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她在客栈时只是看不惯那管家夫人不守妇道的姿态,顺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了兰草,未曾料到后来还会见面,更想不到的是兰草竟然是自己闺中密友生前最后见过的人,因此叶汐看待兰草比一般女子更为不同。

谈话间对兰草的悲惨遭遇也略有了解,更是佩服这个带着年迈老母顽强生存的女子。看着和弟弟差不多的年纪,经历却如此艰难,叶汐一时之间心生感慨,便和弟弟说了兰草的许多事情。

而叶庭此前在兰草离开卫县后不久还亲自登门寻过兰草,可早已人去楼空,他还难过了好些天。如今从亲姐这里忽然听得心上人的消息,这叫他如何不欢喜。

待完成了母亲交予他的任务后,便迫不及待出发寻人。自然,也带上了那把画扇。

原本中途还想先找个地方住下等天明再寻,没想到夜间就听到镜尘说兰草出事了,这才带了伙帮手快马加鞭赶去救人。

兰草面对着多次救下自己的恩人以及心上人,只是口中道谢,却不知该用什么来回报,秉持着女子的矜持,她也不敢多言。

而对面的叶庭却是突然问道:“你……会怕我吗?怕我像传言所说的那样。”

兰草急忙回道:“你救我这么多次,我若是还辨不清好坏,那可真真不是人了。”

顿了顿,兰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他的腿道:“传言竟没有一句是真的,怎能把好端端的人说成那样?”

叶庭听了却是摇头:“这是真的,要多亏我母亲为我请的大夫,我其实可以短时间内站立起身,但只有一个时辰,本来是为参加一些重要的场合,人多的时候你可别拆穿我。”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在一瞬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绵绵情意。

镜尘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的情形一言不发,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马车行驶到兰草家附近后,又是镜尘变幻的侍女帮忙扶着兰草到家门口的。

隔天忽然传来郑老爷在家身亡的消息,府中还听得郑夫人的哀嚎,口中痛骂什么“狐媚蹄子害死老爷”之类的话,下人之间都在传这郑老爷是在与一妇人欢好之时去了,若要说起那妇人是何模样,府中竟是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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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何家主母近来发现小儿子的心情很好,尤其是有几次从外边回来之后,于是不禁有了怀疑:难道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其实她如今也清楚,依儿子如今的情况,并不求与什么高官人家联姻来帮衬家族,只要那女子能真心待他,已是难得的幸运。

于是,何夫人唤来叶庭想要探探他的想法,不想叶庭也正有和母亲开诚布公的意思,本以为会遭到父母的阻拦,结果却是出奇的顺利!

前后不到一个月,两家择定日子喜结良缘。一年后,兰草诞下一子,孩子健康可爱,夫妻更是恩爱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