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耗的成功，是一段普通人不断自我颠覆的故事，它让更多人看到了努力和坚持和意义。
作者|李安、编辑|丁宇
一句“您才是真的表”，让脱口秀演员贾耗彻底出圈了。在《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四期节目中，他的职场段子成为打工人的嘴替，在互联网上引起共鸣。
在那段表演中，他说：“我觉得职场最好的称呼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按他的工资来称呼他，像我，你就叫我1500，领导再让我熬夜加班，我说，哎呦不好意思，我是1500啊，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8300干。您说呢，5万6？括弧，税后。”
节目视频被截成各式各样的卡段疯狂传播，有些已经播放破百万，点赞超10万。如果以视频的数据来命名，贾耗不再是1500，而应该是朋友给他取的新绰号——“贾千万”。
实际上，对于不太关注下线演出的观众来说，贾耗并不是一个特别熟悉的名字。他参加过两次《脱口秀大会》，但都是“一轮游”，毫无存在感。但到了《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上，贾耗第一期就“炸”了，他讲了自己学化妆的故事，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开辟了一条“美妆赛道”。
从“一轮游”到连续“炸”场，贾耗现在已经是2024年目前为止微信指数最高的脱口秀演员。一位熟悉的编剧朋友向贾耗转达了另一位脱口秀演员的“困惑”（也可以理解为赞美），他问：“贾耗怎么了？他经历了什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强）了？”
这其实也是我们很想问贾耗的问题，带着这个问题，博客作者与贾耗进行了一次语音对话，聊了聊他与脱口秀的故事。
在贾耗的讲述中，他不是那种天赋型的选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作为素材，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普通”，而在脱口秀这条路上，他最大的动力就是热爱，他单纯地喜欢和享受给人带来快乐的那种感觉，这也是他从未想过放弃脱口秀的原因。
网上有一条资深脱口秀观众给他的评论，或许能侧面说明贾耗给人们带来的影响，大概意思是说：有段时间去看演出，每次演出都有这样一个人，要不就是他主持，要不就是他开场，全国巡演也有他，怎么这么爱演？这么缺钱吗？两三年后我才明白，这个人用自己的方式解答了什么叫做厚积薄发。
从某种意义上说，贾耗的成功，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不断自我颠覆的故事，它让更多人看到了努力和坚持和意义，在某一个瞬间也可以不再普通。
命运的齿轮
线上脱口秀沉寂两年后，贾耗登上综艺《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的舞台。
第一期节目，他分享了自己的化妆心得，得到了178票，在残酷的车轮战中排名第一，成功晋级。他的这套段子之所以引起共鸣，一方面是真的好笑，另一方面是他打消了女性嘉宾认为他会从男性视角解构化妆的顾虑，而那句“老子化的你最喜欢的男人妆”，则为久困于化妆刻板印象中的女孩们出了口恶气。
第一场到底讲什么，贾耗曾在两个选题中纠结过，一个是美妆段子，另一个就是在第四期彻底炸飞的职场段子。脱口秀演员梁海源和何广智跟贾耗住在同一个小区，他们经常在一起磨段子，这次参加节目，他们成了贾耗的“教练”。
于是，在出场顺序这件事上，两位教练和贾耗一起“排兵布阵”，他们认为前者角度更新，更符合他当下的情绪；后者更适合打突围，因为在线下演出的表演够硬，够成熟。所以应该先讲美妆。最终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晋级，对于两年前的贾耗来说，是完全不敢想的事。
彼时，贾耗正在经历自己脱口秀人生的“至暗时刻”。在同一档节目两度“一轮游”后，他在《脱口秀大会》第五季开始录制之前，被告知落选了。前一天，他还在和朋友们一起商量节目该怎么准备，一起改段子，隔天就不得不独自拎着行李箱从青岛回到上海。
他坦言那段时间有过很大的负面情绪，甚至觉得有入围的演员实力不如自己，感叹命运的不公。但他很快消解掉了这些情绪，觉得不应该这么想，而应该向更高的地方看，相比于那些处于天花板的脱口秀演员们，他的确还有差距。
线上舞台的接连失利，虽然让贾耗有点沮丧，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脱口秀。因为在他人生的无数次选择里，在随命运之波逐流的过程中，这是他鲜少笃定要努力坚持的事：他热爱脱口秀，喜欢站在台上逗别人笑的时刻和那个瞬间的自己。
贾耗觉得，自己以前是没什么规划的人，毕业、工作、辞职、继续读书、换工作……好像每一步都和上一步没什么衔接。
大学时，贾耗学的是土木工程，一个现在被称为“四大天坑”的专业之一。大四下半年，他像大部分同专业的应届毕业生一样到工地实习，然后留在了工地工作。这段经历和他在职场段子里讲得如出一辙，工作强度大且收入低，还要忍受老板的压榨。一年后，他实在顶不住了，选择辞职。
之后，他来到成都，在一个家具公司做市场推广，工作内容是帮全国经销商做营销活动。三年后，他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的全日制MBA，初衷是把就职的家具公司做大做强，但毕业的时候想法又变了。
读研究生的两年时间里，贾耗参加了几个主持人比赛，都获得不错的成绩，于是开始寻找能够完成主持梦想的工作。为此，他去过光线传媒的艺人经纪部，以为能成为娱乐主持人，但公司业务调整重心开始向电影转移，他只好另谋出路。之后他又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试用了四个月，最终也没有机会。
脱口秀是在他各种辗转的缝隙之中闯进来的。大学的时候，他看过著名脱口秀演员黄西在白宫的表演，第一次知道了这个行业。在央广实习时，有主持人喜欢脱口秀，平时会带着同事们一起看线下演出。
2016年，贾耗跟同事一起看了黄西在北京的线下专场，突然有了一种“我也可以试试”的想法。直到2017年，他有了第一次线下演出的机会，央视四套的《快乐汉语》邀请不同职业的青年通过脱口秀分享生活，节目的一位编剧推荐了他。
于是，在北京南锣鼓巷的“鲜榨喜剧”，贾耗拿起了他的麦克风。回忆起来，那不算是一场多么成功的演出，他甚至觉得讲得那些内容在“现在看来都不能算是段子”，“我当时还没有对脱口秀建立正确的认识，就现挂了一下下面的演员，简单讲了笑话。我那时唯一的优点是反应能力快，导演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个。”
那时，命运的齿轮终于开始转动，贾耗开始学习脱口秀，尝试写稿、刷线下开放麦，一步步地建立属于自己的脱口秀阵地。
一个普通人的自由
有一个说法是，人人都能讲5分钟脱口秀，但讲完了5分钟之后呢？一个职业脱口秀演员的素材，绝不能只撑起5分钟。
很多脱口秀演员都会有一个主动或被动的标签，比如：让人印象深刻的外貌，充满戏剧性的成长经历，从事过比较小众的职业……但贾耗似乎没有标签，也没有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特点。他甚至听到过这样的评价：这个人家庭出身普通，资质普通，经历普通，听他讲段子没有那么好笑。
久而久之，他也发现大家不会关注到普通人，“甚至没人喊你一声生社普”。普通成了贾耗心中的枷锁，“一个负面的印章”。
他自小就是乖孩子，像大部分人一样读书、就业，没有奇特或者糟心的经历，贾耗觉得这些导致自己的创作视角不够犀利、缺乏棱角。他想起美国著名脱口秀演员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也提到过，如果自己不是中产家庭出身的白人，而是在贫民窟长大，有更具故事性的经历，或许写出来的段子会更好笑，这属于脱口秀演员自身经历所带来的故事性。
普通人的情绪一直氤氲在他的心里，他尝试把普通人的困境和困惑作为素材写成段子，但一直没有满意的作品。贾耗调侃自己：“还是视角比较普通，普通人有普通的视角。你本来写普通，但你观点也很普通，这个其实挺悖论的。”
但事实上，贾耗已经在创作中植入了普通人的独特视角。
美妆段子成功后，脱口秀演员赵晓卉跟他说：“让你感受一下我们女孩最普通的烦恼。”更多的女性开始在他的直播里和他认真探讨化妆这件事。甚至在我们的对话过程里，提到了画内眼线很难的这件事，他马上精准地说出作者从不画眼线的根源或许是“眼睛太大了”。
职场段子更是如此，节目播出之后，贾耗不断地收到留言和私信，很多人说自己在被老板要求加班的时候，想要把他的段子甩在老板脸上。在第六期的节目中，他讲的内容依然是普通人的视角，在公司带薪和同事聊八卦，像是“一边真心话，一边大冒险”，仿佛再次说出了打工人的心声。
至少从实打实的数据来看，贾耗早已不是他对自己评价的那般普通，而他也察觉到了当作品受到认可之后，线下演出那种更为直接的来自观众的反馈。
今年，在不同的城市巡演线下专场《一直躺到生活变好》时，贾耗在演出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人浪——这是现场所有人一起大笑时身体前倾带来的视觉感受，他形容那是“几百个观众像风吹麦浪一样，一起往前倒”的震撼。
此前，他只在徐志胜的线下见过这个场面，而现在，他也有了。
一直躺到生活变好
贾耗很爱线下演出，因为现场充满着不确定性，“线下演出每一场都不一样，哪怕你已经当大王了，也会遇到冷场。”
与线上节目不同，线下演出经常会有一些无法预判甚至无法用“现挂”来解决的“问题”，他称之为“抽盲盒”。盲盒的未知刚好是线下演出的魅力，里面有时候装着笑不出来的冷场观众，有时装着让他惊喜的人浪，有时候，可能就是生活中的那种哭笑不得的小意外。
今年的线下专场巡演，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福州，那时还处在整个巡演的前半程，演出节奏还没磨合的像后来那么熟悉，但当天观众的笑声和真诚感染了他，他在台上看到了好几次人浪，知道这个巡演没白做。
当然也那些“失控”的时刻，有一次他演到一半，场地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跑进来在舞台前面又跳又闹，贾耗只好问是谁的孩子，一个六十多岁的大爷进来说是他家的，现场一片欢笑声。
从演出本身来看，这突然的干扰并不算开到了幸运盲盒，贾耗要一边控制场面一边等着主办方来把突然的“闯入者”带出去，但从另一个角度看，对于一个以笑为底色的表演形式来说，这种意外形成的氛围，如同脱口秀幸运之神降临。
在贾耗看来，综艺节目可以让一个脱口秀演员变得出名、有流量，但线下观众带给他的反馈比线上的数字更能让他感到自己切切实实地进步了。因为线上的“贾千万”，正是靠着一场一场的线下演出磨出来的。
比如，那个用工资称呼同事的点子，其实是他7月4号才写出来的，在7月中旬比赛之前，他上了两场开放麦，觉得效果不错，才有了信心，没想到线上反馈也很好。那之前，他觉得有些公司管员工叫同学这件事很有槽点，但如何以喜剧的思维来给到一个解决方案，他却想了两年。突然有一天，他在书房里想通了这个点，“然后1500、8300、56000就顺着写出来了。”
也正是这个段子，让贾耗登顶微信指数脱口秀演员榜首，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可以折现吗？”
贾耗说，自己写段子慢，觉得满意的段子有时候要一年才能遇到一个，有时候还会因为撞梗而舍弃。“活着莫言痛”的前身，其实是“像雾像雨又像风”，后面接了一句“就是不像个人”的吐槽。他在开放麦试了观众现场的反应不错，但后来发现有演员很早之前的演出里用过，他便删掉了。
“活着莫言痛”的灵感来自于他一位长辈的微信名，但想到这个梗则是因为他那段时间读了很多余华的书，也看了不少他的访谈，于是尝试在开放麦讲，观众笑得很开心。
但贾耗却说，那天讲完从开放麦出来后就哭了，因为写出一个有质感又被喜欢的梗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贾耗对博客作者说，他在演完专场后时常睡不着觉，想着自己光靠说话就让那么多观众喜欢自己，带给大家快乐，就很兴奋。但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压力，“因为要写出更好的东西，下次才能带给他们同等的快乐。”
2024年，贾耗的《一直躺到生活变好》的个人线下专场巡演已经结束了，新的专场大概还要等一等，他想带给线下观众一些“新东西”。
为了打破普通人的那道墙，他还在加大阅读量，尝试不同的事情，寻找不同的爱好，学习更多观察生活和事物的视角。
前阵子，贾耗报了一个学习爵士舞的课程，起初是因为觉得“跳舞很好，是运动也是放松”，没想到跳了两节后发现好难，他还报错了班，直接上了中级难度，更是手忙脚乱。舞蹈课上几乎都是女孩，这让贾耗更觉得“不好意思，有点羞耻”。
这些细节都被他记下来，或许未来的某天，我们会听到一个贾耗带来的酝酿许久的且令他满意的“普通人”的段子。
回到最初那个“贾耗经历了什么”的问题，或许，他只是经历了一个普通人最值得经历的那些事，脱口秀需要承重墙，也需要普通人。就像贾耗在微博上分享的那条朋友发给他的微信：“感谢你让我看到了努力和坚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