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厨迟到了。
最后一道寿司是中泽在《寿司之神》中曾为之挥泪的玉子烧。它既像布丁,又像蛋糕,吃到嘴里正是一出完美的谢幕。 DANIEL KRIEGER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里的黑色皮质金属转椅与拉斯维加斯的威尼斯人酒店(Venetian)里老虎机旁的椅子类似。10个座位都满了,大多是提前一个月预订的。这家位于曼哈顿西村的餐馆是去年8月开业的,现在我们才终于坐进亮堂而精致的小巧门店里。店内色调以黑白为主,外表看来,它的日本气息少得堪比彼特·鲁格牛排馆(Peter Luger)。身着黑色套装的侍应生给食客递上了热毛巾和酒水,后来又斟了一轮水,接着闲聊了一番。最后事情变得明朗起来:他们在拖延时间。到底让不让我们吃?
终于,中泽大祐(Daisuke Nakazawa)走进了前门。“很抱歉,”这位主厨一边精神饱满地说着,一边爽利去到料理台后做准备工作。他说自己刚从76号码头回来。警察把他的车拖到了那里。
然后,他手上抓起一把米饭,开始制作令人陶醉而又眼界大开的寿司,这一餐在我品尝寿司的体验中排名前四。另外三次,也是接下来几周里我在这家中泽寿司(Sushi Nakazawa)感受到的。
一枚接一枚的寿司送到嘴里的阵阵愉悦,融汇成了关于鲜鱼的朦胧美味。可是,中泽用双手捏成并递到你面前的几乎每样东西,都自成一派。一枚寿司抓住了你的味觉,当它消失的时候,你会总渴望再次拥有。这些小小的片段会在你的记忆中刻下印迹,就像这次由大概21道寿司构成的两小时大餐一样。
我清晰地记得,中泽制作的鲭鱼泛着哑光,最初的紧实口感逐渐让位于醋鱼的小调,而后是咀嚼愈久就愈加丰富的主调。我能感受到从南太平洋岛屿新喀里多尼亚新鲜捕获的蓝虾的温度。它的味道兼具深邃、清爽与细腻。我能说出鲣鱼在闷燃的稻草上熏制后残留的枯叶味,它熏后的口感,仿佛一种产自水中的陈年意大利火腿,只是味道更为柔和。
通常,我们不会认为,除了主料的内在特质之外,这一枚寿司与那一枚有什么巨大的差异。然而,正如2011年的纪录片《寿司之神》(Jiro Dreams of Sushi)中呈现的一个观点,每位进取而执着的大厨都会将各个海洋生物视为独特的挑战。他会思忖,怎么才能做出史上最棒的竹荚鱼呢?当小野二郎(Jiro Ono)梦见寿司的时候,他看到的是等待被发明出来的新菜品。
在这部电影中,中泽还是年轻的学徒。小野终于承认,他做出了可以接受的玉子烧时,他哭了出来。他剃了光头、脑袋低垂、目光向下,顺从地接受小野的责骂,让人产生的印象是,一名小僧为了求得顿悟而甘愿承受粗暴对待。(他的片段还让人感觉,师从小野或许是件苦差事。)
中泽想必是得了真传,因为他制作的鱼生往往好似被精心摆弄了良久,直到抵达美味的极致。每一片都有其微妙的独特温度,影响着口感与质地,无论是伸展在舌尖之上,还是保持着紧实的嚼劲。所有优秀的寿司大厨都能做到这一点,但中泽似乎能以刺客的精准,找到温度计上的任何一个刻度,鰤鱼肚的温度恰到好处,能让它黄油般的丰富口感幻化为缓慢释放的愉悦冲击。
他打破了蘸取芥末的常规方式,带了别样的效果。芥末抹在肥美程度适中的金枪鱼与烟熏鲣鱼的背面,带出唇舌生火的强烈冲击。由鲜亮的柚子皮和辣椒制作的柚子胡椒酱,与贝柱的冷甜口感揉在一起,相映成趣。贝柱是上桌前一分钟刚从海产扇贝里挖出来的,边缘还在抖动。这道扇贝出自中泽的独门手艺,一旦品尝,走到哪里都忘不掉。
并非每道菜都那么精彩,也不是每样东西都能在城中夺魁。东15街餐厅(15 East)的鳗鱼和章鱼仍然无可匹敌,醋饭或许也是。不过中泽的米有一种非常丰富圆润的口感。雅(Masa)推出的450美元套餐大概会带来更为高雅的愉悦感,但那里最惊艳的菜品并不是寿司。在纽约,其他任何餐厅的寿司都比不上中泽,而且也不会像中泽这样专攻寿司。
中泽寿司料理台后的主厨已然脱胎换骨,谈笑间处理活物,与电影里那个谦恭的继子截然不同。一天傍晚,他端出满满一盘浑身是刺的海胆,让我们每人挑选一只。另一晚,他摆在白盘上的草虾活跃多了。尾部一弹,虾就在料理台一端的食客面前蹦了起来,那位就餐的女士则蹦得更高。一名更顽皮的食客,从扭动的虾腿稍稍往上的位置抓起来,夸张地指向自己的嘴巴(中泽还在学习英文),问大厨,“怎么吃最好?”
最好的吃法是等待中泽拽掉生虾的头、剥去虾壳,最后再铺到醋饭上。所有食材都要轻按在醋饭上,这是传承两百年的江户前寿司手法,中泽对这种手法十分敬仰,并做出了改良。这里不提供刺身,厨房里也没有热菜。
比起多数日本寿司店,中泽寿司更像是家尝鲜餐厅。到了餐末,中泽会提出,是否需要再次品尝任何菜品,此时他才会听从食客的要求。不过,如果你有忌口,他也会遵命变通。(他还会关注谁惯用左手,在他们面前摆放寿司时,让两端分别朝向8点钟和2点钟的方向,方便他们用手指拿捏。)
料理台上每晚有三个空位接受预订,只能是两人预订。完全没必要这么刻板,毕竟在料理台吃寿司是日本献给独食客的一份大礼,何况中泽寿司想要填满空位也不会有任何麻烦。后方的25个座位预订起来就更为灵活一些,时间可以错开,价格也有折扣。料理台上是150美元(约合910元人民币),后方则为120美元。稍便宜的位子看不到中泽的表演,而且大堂里虽说极为舒适,倒也不足以在任何一家室内设计杂志上露面。寿司会趁着醋饭还温热时赶着端上桌,这对口感至关重要。倘若想要专注地交谈,而不被活蹦乱跳的草虾分心,也最好坐在大堂里。
侍酒师里克·扎瓦德(Rick Zouad)的出现并不算打扰。我对尝鲜套餐上的搭配心存疑虑,不过扎瓦德的推荐能彰显出每款清酒的特色,六七杯清酒共40美元的价格无异于赠送。还有一些来自夏尔多涅-泰耶酒庄(Chartogne-Taillet)等地的相当诱人的半瓶香槟。或者,花12美元,也就是香槟价格的15%左右,来17盎司(500毫升)的日式拉格啤酒,这种酒是越后啤酒厂(Echigo)以大米酿造的淡啤,与甘酢生姜一样能瞬间提神醒脑。
中泽寿司的店主是亚历山德罗·博尔戈尼奥内(Alessandro Borgognone)。他还在布朗克斯的家中开着一家名叫帕特里夏(Patricia’s)的餐厅。一天晚上,博尔戈尼奥内在家里看了《寿司之神》,于是宣告自己要把片中的某位师傅请来纽约。当然了,他的妻子说不行,你办不到。幸运的是,他没有听她的话,最终找到了在西雅图为小野二郎的另一名徒弟打工的中泽大祐。
从布朗克斯到西村的地理迁移,大概要比从“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的意大利面”到带鱼肝的丝背细鳞鲀之间的跨越要来得容易。时不时地,这种距离会彰显出来。博尔戈尼奥内会把父亲在帕特里夏餐厅准备的雪糕拿来中泽寿司。这种做法颇为可爱,却稍嫌多余。最后一道寿司是中泽曾为之挥泪的玉子烧,其中加入了山药和虾,激荡人心。它既像布丁,又像蛋糕,吃到嘴里正是一出完美的谢幕。
欢迎来到纽约,中泽桑。这里对伟大的寿司师傅青睐有加。不过,记得要仔细阅读停车标志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