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后期士人的疏离
1、士人们零星的、偶发性的对抗
东汉后期,越来越黑暗的政治现实,导致士人从对君权的绝对崇拜中日渐疏离,最后是其心中名教信仰的崩塌。
汉安帝在位时期(106-125),前13年由邓太后执政,还算不错。邓太后死掉了以后,汉安帝亲政6年,开始任用宦官、乳母的亲人、胡作非为,名臣杨震反对汉安帝乳母和宦官,被罢免回乡,半路自杀。引起巨大震动。这是士人开始对朝廷产生疏离感的开始。
汉顺帝在位(125-144)的后期,引来梁皇后的哥哥梁冀辅政,朝纲又开始混乱。梁冀、梁冀的老婆、还有宦官,形成黑暗势力联盟,政局大乱。
以李固为领袖,带动士人与恶势力做斗争。
汉顺帝也不是一味地昏庸,也有清醒的时候,也知道重用士人,所以让士人总感觉还有希望,试图力挽狂澜,但是斗争一旦到了上层,软弱又纵欲的汉顺帝,还是从了宦官和外戚。
比如,中央八路特派员之一张纲纠察地方吏治腐败,牵连到梁冀,张纲说:“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目标直指梁冀,结果失败。张纲被梁冀穿小鞋,把他发配到一个比较难治的广陵郡做太守,结果累死在任上了。
汉顺帝死后,儿子汉冲帝是个婴儿,随即夭折,没了直接继承人,需要从旁支选一个继承人,梁冀和宦官势力为了继续掌控朝政,选择了年仅八岁的汉质帝,结果汉质帝童言无忌,说梁冀是“跋扈将军”,被梁冀派人毒死;接着再选皇位继承人,梁冀又操持着选了汉桓帝。
两次皇帝候选人争执中,以李固、杜乔为首的士人为一方,以梁冀和宦官集团为另一方,交锋达到白热化。
结果李固、杜乔等士人在废立问题的斗争中,输给了外戚和宦官。
李固劝名士黄琼出仕的时候,还是说,我明知道现在是乱世,但是如果总是等到治世才出仕,哪儿有那么多机会?而且,唯有沧海横流,方显忠臣的价值。
汉桓帝上位的时候,只有14岁,由于是宦官和梁冀一力扶持的,所以无论从恩德、个人利益、还是屈服于权势等方面考量,都不得不受到宦官和梁冀的挟持。
于是,在宦官和梁冀的挟持下,李固、杜乔遭到了清算,下狱,数十位士人替他鸣冤。名分上的最高主持人梁太后,还算有点分寸,免掉了李固的罪责。
但是李固出狱以后,京师里面到处“皆称万岁”,说明社会舆论完全导向李固。 梁冀大惊,觉得将来的社会影响对自己不利,于是又找机会把李固抓回监狱,把他折磨死了。引起士人寒心。
随后是朱穆事件。事情发生在153年,有人向地方官朱穆告发,宦官赵忠为其父亲的丧礼越制,于是朱穆发墓剖棺验证。结果这本来是忠诚于汉桓帝的行为,却引起汉桓帝震怒,要治朱穆死罪,结果引起普遍的不满。数千太学生为其鸣冤。
朱穆最后被放出来了,但是不久以后,郁闷死了。
2、两次党锢之祸与“道统”在野
如果前面这50多年,士人对朝廷的抗议还是零星的,偶发性的;那么在随后的30年左右的时间里,士人的抗议,就变成了普遍、持续的,且越来越有组织。尤其是在声势上,形成明显的朝野对立,以皇帝(汉桓帝、汉灵帝)和宦官集团为一方,以士人清流为另一方,形成明显的朝野对立。
爆发点是两次党锢之祸。
(1)第一次党锢之祸:士人形成了独立于朝廷之外的“道统”。
159年,宦官集团帮着汉桓帝除掉了“跋扈将军”梁冀一党,但是黑暗的朝政不仅没有转机,反而随着宦官势力暴涨而更加猖獗。
于是,在汉桓帝延熹年间(158-167),太学生三万余人以在野的郭泰、贾彪为其意见领袖,与仍然在朝的名士李膺、范滂、王畅,互相唱和,形成强大的舆论声势,自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贬义,对之毕恭毕敬。
到了这个时期,士人开始与朝廷离心离德,认为道义站在士人这一边,士人的高自标榜,成了时代特色。
【按:此时再回忆一下,前面董仲舒改造过的名教是怎么说的了?功劳都是皇帝的,过错都是大臣的。】
朝野士人的同声谴责,引起宦官集团反扑,士人被诬陷为搞朋党,大量被捕入狱。此为第一次党锢之祸。
在汉桓帝的老岳父外戚窦武的救助下,被捕的士人们被释放出来了。士人们认为这是他们的一场道义上的伟大胜利。于是,士人领袖们高自标榜,声望达到了顶峰。
士人舆论中,选出来“三君”------当世之宗也、“八骏”------人中英雄也、“八顾”------能以德行引人也、“八及”------能导人追宗也、“八厨”------能以财救人也。
于是,士人们本来是“君子群而不党”的,现在真的成了党。清人赵冀评论说:宦官镇压党人的祸越是暴虐,于是党人的声望就越大。最后好多人本来和党人没啥关系,却主动要求加入其中,承受罪罚。目的是对道义的赞同,乃至于宁肯受罪。
(2)第二次党锢之祸:天下沉寂、士人失望。
汉桓帝死掉以后,窦皇后和外戚窦武找来了12岁的汉灵帝,窦皇后成了窦太后,外戚窦武和士人联合起来,准备发动对宦官集团的总清算。士人们觉得朝廷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结果窦太后耳朵软,被宦官百般说好话迷惑住了,窦武又优柔寡断,失去了机会。结果宦官缓过气来,发动反扑,挟持12岁的汉灵帝,发动政变,先把窦太后和窦武都给做掉了。
随后,又对士人进行清算,史称第二次党锢之祸。
此次杀掉一百多人,牵连六七百人,让士人彻底失望。
其间,士人领袖李膺、范滂,宁可受死,也不愿意逃亡。
范滂说:古代人都积德行善,善有善报;现在是行善就是受死。但这是我的大臣的节操。上不负苍天,下不抱愧伯夷叔齐。
李膺的老乡劝他逃亡,李膺说: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我已经六十岁了,去哪儿啊?
朝廷大权在手,自以为可以用刀来诛杀这些士人们,让领袖们从肉体上灭绝,让天下闭嘴。却不知道,闭嘴的士人,终于被隐隐地憋出来一种对朝廷,对皇权的疏离感,成为后来名教崩塌的潜流,这也是后来魏晋风度的社会历史前提。从此,士人们从汉武帝---董仲舒铸就的如同终极天理一样的纲常伦理中挣脱出来,再也难回去了。
罗宗强评说:两次党锢之祸,是士人与朝廷腐败势力的总爆发,也是士人心理对于大一统政权的最后一次眷恋。他们本意在维护这个朝廷,但是朝廷不仅不保护他们,反而以他们为仇敌,忠心而见疑,这是一种怎样的慷慨和悲哀啊。
据罗宗强的考证,著名的《古诗十九首》(无作者名、无朝代)就是这个期间的产物,诗中有一种含蓄的悲戚,浓重的苍凉,还有就是满满的疏离感。
选其一首,品味一下: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按:《古诗十九首》里面的情绪,很悲壮,但是仔细玩味这种悲壮的心理,还有一种从原有信仰中出离,但是又不知道前往何处寻求寄托的彷徨感,还带着大一统信仰的余温。】
作者:专栏《探寻魏晋风度的心迹》主讲人——徐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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