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各路军阀混战,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频换大王旗。所有军阀中,张宗昌是名声最臭的。尽管毛先生曾有句名言说“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但对于张宗昌似乎例外。国共两党在很长的一个时期里都是水火难容,但在对待张宗昌的态度上,却出奇地立场一致。
其实,看似奇怪,这事儿也不奇怪。因为,在第一次国共合作的大革命时期,张宗昌就是北伐讨伐的对象。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国共两党是朋友时,张宗昌就是公敌。
后来,蒋介石和汪精卫分别搞“清党”,大革命失败、国共分道扬镳,张宗昌继续是国民党北伐的对象。张宗昌被蒋介石打败、从济南溃退后,想把部队拉到关外,但和张学良没有谈拢。
滞留北京期间,张宗昌在香山碧云寺见到孙中山灵柩,命令部下逼迫百姓搬运柴草,打算将孙的灵柩焚毁。后来,张学良出面制止了。张学良曾力劝张宗昌,“在外患险恶,全国服膺三民主义的情况下,我兄弟倘若举措不检,不特为亡国之罪人,亦且为人民所唾弃。”
但张宗昌对此置之不理。于是,张学良密电蒋介石,说张宗昌的直鲁军听凭蒋介石处置、奉方不再过问。从此,张宗昌成为孤家寡人,走向穷途末路。直到最后,国民政府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设计杀掉张宗昌后,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亲自给韩复榘发电,为杀掉张宗昌的刺客郑继成说情,韩复榘顺水推舟,将郑继成特赦。
郑继成,冯玉祥部下郑金声之子。北伐时,郑金声任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总参赞。1927年夏,吴佩孚集团垮台后,刘镇华部队投降冯玉祥,并被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方面军,任总指挥。冯派郑金声出任副总指挥。后来,张宗昌的手下诱降了刘镇华手下旅长姜明玉,姜明玉将郑金声诱捕,押送济南向张宗昌请功。后,张宗昌下令将郑金声杀害。1932年9月3日,经过与韩复榘共同筹划、郑继成将张宗昌击毙,报了“杀父之仇”。
国民党蒋介石对张宗昌是这样的态度,对共产党来说,张宗昌通过1925年的“青岛惨案”等,双手早已沾满中共党员的鲜血。除了和国共两党的关系以外,张宗昌的臭名昭著,还和他掌权时两起杀害记者的案件有关。这两起案件分别是林白水被杀和胡信之被杀。
据张宗昌的四女儿张端回忆,实际杀害林白水的人是潘复。当时,由于多人求情,最后张宗昌的总参议杨度也出面替林说话,张事实上已下达放人手令,但潘复抢在放人手令前杀了林白水。
据张端说:事后,张宗昌对潘复的行为大为不满,骂道:“你小子心胸狭窄,被人说两句就杀人,你小子比周瑜的气量还小。”但是这事儿,张宗昌也绝对逃不了干系。
另一件,青岛《公民报》总编辑胡信之的被杀,张端说,的确是张宗昌的主使。这事儿发生在1925年“五·二九青岛惨案”期间。当时,中共青岛党组织负责人李慰农领导纱厂工人罢工、争取自身权益,青岛《公民报》主笔胡信之是一个同情、支持工人运动的民主人士,他特别开辟了《工潮专号》来支持罢工。结果,罢工被张宗昌镇压,二人惨遭杀害。
河南师范大学苏全有在《张宗昌逸事》一文的说法:“胡的被杀使他的女儿立志要为父亲报仇。在张宗昌被刺后,她趁机大造舆论,据说骂张的文章不下百篇。胡女的所作所为是张宗昌后来名声不好的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如去认为,即使胡信之没有这么个女儿,他的名声就不会好到那里去。因为他一意孤行,不仅和国共两党都势不两立,手上还溅着文人的鲜血。物伤其类,怎么可能有哪个文人愿为张发一词半句的辩解?!
要知道,舆论从来是被政党和文人掌控的。这就是为什么目前只要是关于张宗昌的书文,无论正史、野史,无论左派、右派,几乎清一色地都是把他痛贬的原因。
这是他罪有应得。不过、也有一本书例外,那就是曾任民国国会参议院议员的福建人刘以芬。他在自己著述的《民国政史拾遗》一书中,写到了林白水之死:“但就林之死因言之,与其谓为死于张,毋宁谓为死于潘,而潘之所以必致林于死,则由于“肾囊”二字,故曰林白水死于肾囊。”
这和张端的说法有了印证。在刘以芬的书中,有专门《记张宗昌》一节。这节不太长,文字居于文言和白话之间,读起来不太困难,里面有些鲜为人知的情节,大家看看吧。
- 张,山东掖县人,父业吹鼓手,住乡间一破屋中。某日薄暮自外归,饥甚,就炉煎粥,而火久不生。一贫妇过见之,笑曰:“男儿安得习此,代劳何如?”张父诺之。粥既熟,相与进食,自是常往来,遂成夫妇,无何生张。
张父以妻子累,益苦贫,至不能给饔飧。妇迫于饥,持木棍伺僻径,谋夺食。适一人手持烙饼十余枚踽踽来,天昏黑不能辨谁某,急当头一棒,乘其晕,攫饼归,肠略果而张父返,连呼晦气,妇问之,具告以故。妇曰:“击汝者,我也,幸余饼犹在,可取食。”张父眢曰:“虽饥,奈何为此?可速去,吾不妇汝矣。”妇大怒,遂绝去。
张既长,以为人放铳为生,盖俗每值庆吊事必放铳也。旋弃去,充某衙署门卫。其地商会会长某有一女,见张悦之,为某所觉,禁不许通,女乘间走依张。
某怒鸣之官,官拘张及女至,女手持琵琶,自供已入北里,并在公堂弹唱以证实,盖藉此辱其父,使不能再领归。女与张相处数年,一日忽欲去,张怪之。女曰:“我在,汝有所恋,不自图奋发,是误汝也。”遂行。
张只身飘泊,辗转至东北某地,事扒金,时金价昂,所入颇不恶,乃另娶某商人女为妇。妇亦劝张取功名,于是负金沙两袋,相将入关投效某军队。初事冯国璋,冯任总统尚挈之入京任侍从武官,冯死仍隶直系,曾率队驻防湘西,归吴(佩孚)指挥。迨吴由衡州移师北上讨段,张部以力单,退入赣境。
赣督陈光远虑其难制,以计解散之,乃谒曹(锟)求用,曹诺之而久未发表,遂往投奉。奉张委为旅长,然亦徒拥虚衔而已。会直奉大战,奉军败退,吉督孟恩远率兵蹑其后,与直军相策应,奉张大惧,问诸将谁愿往当者?
张奋身自任,遂遣行,并拨八列车供运兵用,实则张部仅四五百人,沿路招收土匪,以益其数。孟部本极窳腐,不堪一战,闻奉军至,悉奔溃,张直追至俄边乃止,以功授该地镇守使。
其时俄国正大革命,白俄军人多携械逃入华境,张悉予收编。故张部极为复杂,有华人、有俄人,有土匪、有正规军,器械亦新旧不一,然战斗力则颇强,每战张又能身先士卒,此所以于第二次直奉战争克奏首功也。
张既贵,迎养父母(时父已另娶)于署中,以其生母誓不与张父相见,乃别治第宅以居之。张晨昏定省,曲尽孝道。未几,其下堂之妇亦至。张大喜,欲为买宅购器具,该妇力止之,谓张曰:“我前之离汝而去者,为汝计也。今汝既富贵,则吾愿已遂,此来专为视汝,别无他意。汝才能致富贵,而不能处富贵,勿骄勿纵,守纪爱民,此处富贵之道也,汝宜勉之!”
遂辞欲去,张坚留之,妇曰:“汝今正妻在室,姬妾满前,何所用我?且我去汝必愈念,彼此长留不尽之情,不胜于久而生厌耶?谨守我言,即为爱我。”竟去。
至张之生母,于张失势赴日后,尚居京。“九一八”事变将起,举朝酣嬉,彼独往谒张学良,告以日本对于东北将有大举动,宜预加严防,勿松懈!学良不听,未几其言卒验。
后张应学良电招,由日本返京,以为当畀以重任,实则学良恐彼为日本利用,但以虚礼羁维之而已。张在京正诧傺无聊,会山东韩复榘以石友三为介,邀张往商大计,张亦派参谋某往报聘,事为其生母所闻,力诫张勿轻动,动必有奇祸。
张不听,母不许张出门,至欲以身横卧大门前,以阻汽车出入。参谋某至鲁,彼此已成议,张遂乘母不备,乘京沪车南下。讵某偶于韩客厅见悬一相片,认系前在徐州为张所杀之郑金声,忽大惊悟,急乘车北返。
抵津,以饥甚,饭后始转京,即以此一迟延,某抵京而张适赴津矣。张到鲁,韩盛宴款待,各将领均在座,酒数巡,韩提议谓:“闻孝昆(张字)先生精枪法,能两手持枪并发,请一表演,以开我辈眼界。”张允诺。
演毕,以枪置几上,众咸赞其技之妙,韩独持枪把玩,叹为精巧。张曰:“君喜之乎?即以奉赠何如?”韩亟称谢。
张在鲁数日,见韩无表示,知有异。左右咸劝其微服出走,张曰:“此间人几无一不识我,焉能逃耳目?欲去不如明白去。”乃往别石友三,托其向韩致意,率同来僚属迳赴车站,石亦来送行,匆匆数语,即避去。
张欲上车,有弹自车中发,张从左车门上,右车门下,向前奔,步阔而迅,刺客追之弗及,欲发枪,弹骤卡不能出,几被脱矣。刺客忽为车轨所绊,仆地,枪受震,弹自发,中张,刺客又连发数弹,乃毙。在场者微闻有人呼曰:“我郑金声子也,今日始报父仇。”
张一卫兵亦受伤,舁往医院,翌日死。刺客则为宪兵所逮,如何处置,终无有知者。据闻韩与郑关系极深,郑之丧,韩为执孝子礼,其致张于死,皆韩预布罗网,刺客亦未必即为郑子,特故为此以图掩饰耳。
张既死,韩给费二百元,草草成殓,其灵柩则由张旧属运回北京云。以上所述,为张之秘书某告余者,其言当较可信。
在这一节的最后,刘以芬这么说:平心而论,张亦非全无足取,只以不学无术,致终不免于祸国殃民,岂独一张而已?当时军阀中如张者,恐比比皆是,无怪乎军纪、政治日趋败坏也。惟张之生母与去妇,一则出身微贱,一则行为放荡,而皆能见微知著,具有卓识,可不谓非奇女子哉?
刘以芬和张宗昌素无利害冲突,所以这一节的叙述当属客观:那时,像张宗昌这样祸国殃民的军阀确实比比皆是、不一而足。
只是,不知大家注意没有,刘以芬的记载里,张宗昌的生命中竟然有过一个奇女子:
- 开始时,她不顾一切地去爱他,甚至不惜“自供已入北里(妓院)”;
然后,为了激励他上进,她又选择了离开他,“我在,汝有所恋,不自图奋发,是误汝也”;
等到他发达之后,她又特地过去提醒他,“汝才能致富贵,而不能处富贵,勿骄勿纵,守纪爱民,此处富贵之道也”;
最后,面对张的极力挽留,她还是选择了离开,“谨守我言,即为爱我。”
看到这里,如去不禁叹为惊奇:似张宗昌一般的“混世魔王”,竟能惹得这样的一个奇女子为红尘知己?!看来,“世间自有奇缘在”一句绝非妄谈;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