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家的荔枝

陈仲文

四川眉山三苏祠里名木古树很多,但荔枝树只有一株,每年都结果,口感还不错。因为三苏祠里松鼠多,荔枝尚未完全成熟就被偷吃殆尽,所以留给人吃的很少,我在三苏祠工作这十余年间也顶多吃了10颗。在这株树的旁边,还陈列着一株荔枝枯桩,需两人合抱,盘根粗干,枝虬皮皴,虽已枯死,其势仍在,堪比“峨眉山西雪岭上万岁不老之孤松 ”。古木新树,一死一生,共同延续着东坡与荔枝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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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丹荔(图源:眉山三苏祠博物馆)

公元1068年,苏东坡在眉山老家为父亲守孝三年后准备离乡,蔡子华等几位老乡为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株荔枝,希望在荔枝开花结果之时,他能荣归故里。22年后,已经53岁的苏东坡在距故乡千里之外的杭州任职,想起当年的约定仍念念不忘:“故人送我东来时,手栽荔子待我归。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在经历了太多人世浮沉后,或许故乡才是他这个“未归客”最想归去的地方。但令人遗憾的是,栽树一别,东坡先生再也没回过家。而那株荔枝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衰死,900多年的守望终没能等到东坡先生的归来。

为了延续这份等待,三苏祠的工作人员将枯死的树根挖起,打磨上漆,就近陈列,并在原址补种一株。如今这株新植的荔枝已是枝繁叶茂,并能结果,因为与苏东坡的直接关联而成为了网红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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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丹荔老树根和如今的丹荔树(图源:眉山三苏祠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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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址上补栽的荔枝树(图源:眉山发布)

荔枝是中国南方亚热带地区特产水果,果壳红艳,果肉晶莹,口感甜润,被尊为珍果、仙果。其产地最初在岭南,后扩植到包括眉山在内的四川部分地区。苏东坡对于荔枝的热爱自少即始,终生不改。他盛赞荔枝“轻红酽白”“骨细肌香”,“厚味高格两绝,果中无比”。他一生先后在黄州、杭州、定州、惠州、儋州等地写过荔枝的诗词20首,其中在惠州写的最多。荔枝北移,东坡南迁。东坡先生注定要和荔枝结缘一生。1094年,57岁的苏东坡再遭厄运,被贬岭南惠州。

宋朝的惠州还是蛮貊之邦、瘴疠之地。贬官至此,仅次于死罪。但“惠州风物之美”却让苏东坡很快爱上这里并以此为家。《四月十一日初食荔支》这首诗记述了苏东坡在惠州第一次吃荔枝的情形。他盛赞荔枝是海山仙人,有容颜有风骨,“海山仙人绛罗襦,红纱中单白玉肤。不须更待妃子笑,风骨自是倾城姝。”同时说自己因为养家糊口贪恋官禄都快忘记家乡了,被贬到万里之外的惠州真是幸运,“我生涉世本为口,一官久已轻莼鲈。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想有个安定的家,想念自己的家乡,动荡的人生似乎让东坡的这些念头格外强烈。在他被贬惠州第三年的新年,他感慨自己“兄弟俱窜、家属流离”,多么期盼“荔子几时熟”“怀抱带诸孙”。惠州最终以“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留住了东坡。他在白鹤峰买了块地,修筑了自己的家,希望儿孙到惠州团聚。此时的东坡舒心放歌:“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好景不长,命运多舛,惠州的新家刚落成,一纸圣旨又将他贬至海南。临行前,他告诉弟弟:“他年谁作舆地志,海南万里真吾乡。”此时的东坡或许已经把这种无常当作了自然。他到海南,尽管也在感叹“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但日子照常过,朋友照常交,山水照常游,美食照常吃,酒儿照常喝,以致时常“但寻牛矢觅归路,家在牛栏西复西”。他还想有个家,在椰树林里自己设计建造了“桄榔庵”,并说“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此时的海南反倒成了东坡的故乡,“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

从西蜀到岭南,荔枝是东坡的乡愁,更是他的乡味。从眉山“五亩园”到儋州“一席庐”,从“吾家蜀江上”到“我本海南民”,从“吾归何处”到“此心安处”,这就是东坡的家和家乡。有荔枝就有生活,有生活就有家。有爱何处无生活,有家何处不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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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华西都市报》2024年7月4日第12版

作者:陈仲文(眉山三苏祠博物馆馆长)

配图: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