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黄志华 文/豁达的简小姐
我出生于1976年，老家在一个小村庄里面，村子被连绵不绝的山包围着。
那天，父亲拿自己发的豆芽去集上卖，回来的时候，他给我带了两块冬瓜糖。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很少有人舍得给自家孩子买糖吃，冬瓜糖可是稀罕的东西，如果有点钱都买油买盐了。
我把其中一块冬瓜糖收到柜子里，拿另外一块冬瓜糖跑到人多的地方吃。
那时候小，不懂事，有一点小零食就嘚瑟。我就想让别人羡慕一下，我有糖吃。别的小孩讨好我，我分给他们一点。
可是，一块冬瓜糖就那么点，我被十几个小朋友包围着，根本不够分。再说，我也没吃够。所以分了三四个小伙伴一点冬瓜糖之后，剩下的，我一把扔到嘴里，享受地吃起来。
有几个小一点的小伙伴没吃到冬瓜糖，他们只是一脸可惜地流口水。
但有一个岁数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子就很不服气，他恼羞成怒地说:“不就是冬瓜糖吗？我不稀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爸对你好又怎么样？我们有妈妈，就你没有。”
其他小孩听到这话，马上在一旁起哄，纷纷说他们都有母亲，就我没有。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我有记忆开始，没有关于母亲的一点印象，家里只有我和父亲。
一帮人起哄，显得我与众不同，孤零零的。我也想不明白，瞬间哇哇大哭回家问父亲，问他，我母亲去哪里了。
父亲倒没有隐瞒，他很平静地跟我说母亲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当时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从那之后身体一直不好。在我5个月大的时候，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只是难过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但父亲好几天都情绪低落，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问他关于母亲的事情。
等我长大了一些，渐渐地，知道了父亲的不容易。他当爹当娘把我拉扯大，他会发豆芽，会做豆腐，拿去卖，给我买糖买肉。
他除了去地里干活，回来还要做饭，洗衣服，补衣服，帮我洗澡，洗臭脚丫子。明明这些活，在其他的家庭基本上是由母亲的角色来完成的。
我在心里暗暗盼着，希望我能够快点长大一些。到时候，我就可以帮父亲分担了。
只是，我还没有来得及长大，我的父亲病了。他的身体一天天瘦下来，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从父亲病了之后，我一下子懂事起来。再也不闹着要吃糖，也不再跑去跟其他的小伙伴一起玩。
我每天放学回家，到父亲的屋里写作业，陪着他说说话。
我淘米煮粥，拿到屋里和父亲一起吃。因为有我陪着，父亲才愿意多吃一点。
父亲生病后，亲戚朋友中，大伯大伯母来的次数多一些，而二伯，小叔，小姑却很少来。
大伯每次买点肉来，给父亲炖肉粥吃，兄弟俩在屋里说说话。
每次大伯来，父亲的精神就会好一点。
大伯母教我刨地种菜，她有时候给她家菜园子淋粪水的时候，顺道也帮我家淋一下。
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父亲在病床上虚弱地交代我:“志华，你去喊你大伯来家里一趟，我有点事情和他说。”
我当时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非常彷徨无措，飞快地跑去大伯家。
我到大伯家的时候，只有堂哥堂姐在家。从他们口中得知大伯和伯娘在地里拔木薯，我又着急忙慌跑去。
到了地头上，我远远地看到大伯，像找到了依靠一样，一边跑一边大哭。
大伯听到动静，一脸紧张跑过来问我:“怎么了，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你跟大伯说。”
我摇摇头，哽咽道:“不是，没人欺负我。大伯，是我爸让我来找你，他说有点事情和你说，让你去我家一趟。”
大伯把我背在背上，着急往我家赶，一路上气喘吁吁，但他没有停下来歇一会儿。
父亲看到大伯来了，他虚弱地笑了笑，无奈地说:“大哥，我感觉我快要不行了。只是我放不下志华，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你也知道，自从我病了之后，很多人对我们两父子避之不及。我也没有办法了，唯一能拜托的只有你。等我走了之后，麻烦帮我照顾一下志华，谢谢。”
大伯让父亲不要说这些丧气话，日子还长着。
父亲却无奈地说:“我何尝不想乐观一点，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我祈祷奇迹发生，但并没有。二十几天后，父亲永远离开了。
可能之前父亲跟大伯说的话，大伯已经和大伯母以及堂姐堂哥他们说过了。
所以，在大伯领着我到他家的时候，大伯母和堂哥堂姐他们都没有惊讶。
大伯家有3间屋子还有一个灶房，大伯大伯母住一个房间，两个堂姐住一个房间，堂哥自己住一个房间。
大伯跟堂哥说:“让志华和你住一个屋，你俩好好相处，你不能欺负他，要有哥哥的样子。”
堂哥只比我大两岁，他是家里最小的，又是唯一的男孩，平时大伯和大伯母比较宠他。
但他的性子并没有养娇气，大伯一说，他点点头答应了，积极地带我去他的房间。
他指着地方和我说:“昨晚我就把房间给收拾整齐了，你的衣服放在这里。”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头一脸憨笑地问我:“你想睡里头还是外头，我先让你选。我爸让我对你好，我肯定会对你好。”
大伯母炖了一只鸡，吃饭的时候，她往我碗里装了一个鸡腿。
堂哥不错眼地盯着，大伯母和他说:“志华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这是我炖给他补身体的，你吃别的。”
就这样，我在大伯家住了下来。当晚听着堂哥的呼噜声，我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大伯是个好人，他答应父亲走后会照顾我，真的把我接到了家里，让我有了依靠。
想起父亲，我又忍不住无声地流泪。想跟他说，让他放心，大伯一家都对我很好。
吃了两顿肉菜之后，后面都是素菜，咸菜。
大伯怕我有什么想法，他悄悄地和我说:“你大伯家就这个条件，你不要嫌弃。虽然我们家现在不能隔三差五吃顿肉，但肯定能让你吃饱饭。”
我知道庄里人日子的艰难，再说父亲在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隔三差五吃肉，我没有道理去嫌弃大伯。
我跟大伯说没有嫌弃，但我当时又还是个孩子，实在不懂该说些什么让大家自在一些。
于是我转移话题，跟大伯说我准备和堂哥去割猪草。
大伯笑了，连声说:“好，那你们两兄弟去吧。”
两个堂姐读完小学后，在家务农。
那时候很多人结婚早，到了十八九岁就找对象。
大堂姐19岁结婚，第二年，二堂姐也找了婆家。
堂哥像两个堂姐一样，初中毕业后也在家务农。
他体格像大伯一样，长得人高马大，人又勤快，着实给大伯和大伯母分担了不少的农活。
我的中考成绩不错，考上了县城的高中，但我不打算继续读书。
因为我觉得堂姐堂哥他们，两个只读了小学，一个读完初中也都回家务农。他们是大伯和大伯母亲生的孩子都回家务农，帮家里分担，那我也该这样，不能给大伯和大伯母太大的压力。
我和大伯大伯母说不想读书了，大伯一脸疑惑地说:“你都考上了，为什么不读。”
在他们的追问下，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大伯母却说:“你堂哥堂姐他们不是读书的料，每次考试都是倒数，还不如回家干活。可你不一样，你学习好，连班主任老师都夸。”
大伯与有荣焉地笑着说:“是啊，前些天我去地里干活，遇到卢老师，他还跟我说起你。”
“志华，只要你能读书，我和你伯娘肯定会送你读。当年，我可是答应过你父亲，会好好照顾你的。他知道你那么聪明，肯定很高兴。”
自从父亲去世后，大伯和大伯母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我模糊了双眼，怕忍不住哭出来被他们看见，赶紧找了个理由躲进屋子里。
开学前几天，大伯母给我买了两套新衣服，她说人靠衣装，出门在外不能被人看小了。
大伯和堂哥每次在县城干活或者经过，都去看我，给我带一些吃的，塞给我一些零用钱。
大伯给我带油条，包子，苹果，香蕉，让我下晚自习的时候吃，别饿着肚子睡觉。他自己都不舍得吃，却给我买那么多。
有一次，他和我分享一些高兴的事，他说:“今年我接了几单工，挣了一些钱，准备明年盖新房，到时候你哥好谈对象。”
堂哥比我大两岁而已，但他像个大哥哥一样，塞我30块钱，跟我说:“你长得太瘦了，要多吃一点饭，知道吧。没钱了，你跟哥说，千万别省着。”
高中三年很快过去，我没有辜负家里人的期望，顺利考上了省城一所理工院校。
当时盖了新房子，堂哥也正在谈婚论嫁，家里压力着实不小。
有一次二伯和小叔他们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二伯多喝了一点酒，他跟大伯说:“大哥，你刚盖了房子儿子又准备娶媳妇了，花钱的地方多。让我说志华读那么多书够可以了，你已经对得起老三了。还是让志华去打工吧，他那么大了，可以自己顾自己了。”
二伯的话刚落，大伯一脸不悦地说:“老二，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喝醉了你就回去歇着，不要在我家发酒疯。”
二伯觉得自己是为了大伯好，大伯却这样说，让他没有了面子。于是，两兄弟吵起来了。
小叔拉开他们，他说:“大哥，你也冷静一下，二哥也是一番好意，没有别的意思，他都是为了你好。志华要是感恩的话，他也会体谅到你的难处。”
大伯说:“不管你们是不是好意，但我和你们说，志华考上大学，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会送他去读。”
因为这件事情，二伯小叔他们和大伯有了矛盾。后来，就很少来往了。
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上班。那时候工资不高，每次回来，大伯和大伯母宰鸡宰鸭给我吃。
走的时候，他们又准备了很多吃的，有咸菜，玉米，花生，红薯，芋头还有一些瓜果。
大伯母说:“你把这些东西都带上，带去吃，这样就不用花钱买，外面的东西太贵了。”
我结婚的时候，回老家办的婚宴。全程准备工作大伯和大伯母来安排，我和妻子因为工作的原因，婚礼前一天才回去。
婚宴结束后，大伯和大伯母把收到的礼钱给我和妻子。
平时家里的人情往来都是他们来做的，婚宴也是他们帮忙筹备的，这礼钱我和妻子商量过，一分不要。
可是大伯母硬塞给我，她说:“你们刚成家，在外面生活不容易，这钱就用于以后小家的开支。”
大伯在一旁笑呵呵地说:“听你们大伯母的，我们在家花不了什么钱，自己也还能赚。”
结婚第三年，妻子怀孕。因为大舅哥家孩子还小，丈母娘来不了，大伯母从老家赶来照顾。
大伯母和妻子相处几个月，两人从没有吵过架。
妻子悄悄和我说大伯母平时默默做事，话很少，遇到意见不一样的时候有商有量 ，从来没有倚老卖老。
妻子要上班，没办法照顾儿子，大伯母把他带回老家。怕我们想孩子，她隔几个月带孩子来一趟 。
一直到孩子能上幼儿园了，我们才把他接到身边。
我们买房的时候，大伯和大伯母来了一趟，带了许多土特产。
等他们走后，妻子整理那些东西，发现有一个袋子，打开一看，数了一下有2万块钱。
我打电话回去，大伯跟我说:“这钱是给你买房的，别嫌少。”
挂了电话，我红了眼眶，妻子说:“大伯和大伯母对你实在是太好了。”
后来，我房子买了，车也买了。想接大伯大伯母来享福，可他们总说还是老家好。实际上，我知道二老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那年，大伯高血压，住院两个多月。
大伯母身体也不太好，有冠心病，动过手术。
我和堂哥不敢再让他们干活，我们两兄弟商量大伯和大伯母养老的问题。
堂哥在县城买了房，把大伯和大伯母接去照顾。我每个月给他们1500元的生活费，二老生病住院的费用，另外我和堂哥一起平摊。
多数时候，大伯和大伯母住在堂哥家。后来，看我经常回去，开车来回辛苦，他们才愿意来家里小住，给我一个孝顺的机会。
这是我应该做的，父亲去世后，大伯和大伯母把我养大，如今二老年纪大了，我来给他们养老。在我心里，堂哥是他们的儿子，我也是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