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秋
四道湾的八月,到处都是诱人的景色,不说群山秀水,单说这户人家的菜园:夏季在悄然告别,豆角秧爬上了天空,一串串小刀一样的豆角挂在半空中。依着杖子攀爬的面瓜秧像一条绿色的大蛇曲曲折折的挂在杖子上,它的身子下面几颗又圆又大的面瓜从黑绿的面瓜叶中间露出来,阳光照在面瓜上,闪着亮亮的光,像蛇下的蛇蛋。
菜园子里就更热闹了,紫色的茄子,红色的西红柿,绿色的辣椒,一咬脆生生的黄瓜,一嘟噜一嘟噜的青葡萄,还有已经伸开巴掌的白菜、萝卜,哪一样都让人喜欢,哪一样都让人想扑过去咬上一口,那些饱含汁液的蔬菜水果好像女人的眼睛,勾得路过的人口齿生津,但古朴的山村向来善良厚道,这里的人们喜欢万物的蓬勃,更懂得付出才能收获的道理。
菜园门半开着,在杖子和门组成的夹缝里,萎缩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穿着黑色半截袖汗衫,蓝色过膝短裤,一双沾满泥土的大脚上趿拉着拖鞋,他低着头,两只有些干枯的大手捂在后脑勺上,整个人像一堆没有筋骨的烂泥,他的身前站着一条白色的土狗,它好像很担心面前的老人,时不时低下头,用粉红的舌头舔老人那双肮脏的大脚。
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很细,但老人却像听到了惊天炸雷一样抬起头来,惊慌的看了看四周,见没人,便顺着婴儿的哭声望去,那是他的家,隔着一条两米宽的街路,大门关着,哭声从门缝里传出来,老人猛地跳起来,几步跑进院子,然后咬着牙低声骂道:“别哭了,祖宗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还嫌知道的人少啊,花啊,你别让他哭了,你是想让我一头撞死咋地。”
“没人让你死,他不是你外孙子吗?哭几声都不让,难道让他成为哑巴你才高兴?”叫花的女人显得很愤怒,她的话像炮弹一样把白头发老人给轰了出来,“报应,报应啊!”白头发一边往外走,一边恨恨的说。
白头发叫老汤,刚才和他对阵的是他的小女儿——花。父女俩在为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呕气,说起这个孩子,老汤的脸就没地方放,唉,咋说呢?花还没结婚,却在娘家生了个孩子,太丢人了,老汤死的心都有。
老汤在四道湾可是名人,他虽然没权没势,但他做过一件让周围所有男人敢想却不敢干的事。
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老汤已经成家,老婆是四道湾林场主任家的女儿,一般人,老实勤劳,她还给老汤生了个儿子,已经上小学三年级,老汤就是个普通工人,如果没有意外,老汤一家子会和许多当地人家一样,朝九晚五,上班种地,一辈子波澜不惊,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在大山沟里享受安顺良民的太平日子。
但那一年四道湾分来几个应届中专毕业生,其中有一个叫何小美的女孩子,长得小巧玲珑,满月一样的脸庞,粉红的嘴唇,一双大眼睛像秋风催熟的黑葡萄,身材也好,从前看,从后看,凹凸有致,好生迷人。
这样一个小美人一落到四道湾,立刻引起了一场不亚于七级的强烈地震,特别是那些还未结婚的年轻后生,一个个像野狼一样有事没事就往何小美的宿舍跟前转悠,爬窗户,乱敲门,隔着房子唱情歌,让人不得安静,那段时间地区派出所的几个警察在场部执勤,何小美把受到骚扰的事告诉了警察,结果,把一帮发骚的年轻后生给收拾了一顿,这一来,没人再敢打扰何小美了,却让心怀不轨的老汤给钻了空子。
老汤本就是个色鬼,他在场部当电工,他看到何小美的第一眼,就被这个长得像一朵芍药花似的女孩给迷住了,一开始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何小美才二十多岁,而自己已经是快奔四十的人了,况且他有家有室,就是眼馋也只能咽咽口水,或者晚上做做美梦,别的事想都别想。
可是事情就怕凑巧,与何小美一起分来的几个应届毕业生没多久就通过各种关系调回了城里,何小美家里没有硬实人,只好留在大山沟里,能住二十多人的职工宿舍,只剩下何小美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让人可怜,但最可怜她的还是场部电工老汤。
发现只有何小美一个人住在职工宿舍里,老汤便和领导请示要到场部值夜班,领导正为这事犯愁,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场部接连出现丢失财物的事件,先是食堂被撬,丢了一百斤大米。
接着刚买的一车炕面砖又丢了一半,应该安排一个打更的人,不然场部这点东西早晚被偷光了,一看老汤主动请求值夜班,领导立马同意,还特意叮嘱老汤,何小美一个人住在宿舍,有啥事你多照应点。
“这您放心,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小美。”
老汤直接称呼小美,领导也没在意,一个快四十的人,说不好听点,都可以当何小美她爸了,他这样称呼也许是出于长辈的原因吧!
老汤的花花肠子多着呢,自从他到场部值夜班,职工宿舍的电路就总出问题,何小美一个人住在宿舍里,心里害怕,天一黑就打灯,可是隔三差五灯就不亮,没办法,她只好去找在场部值夜班的电工老汤。
“汤叔,麻烦您帮我看看电灯,咋又不亮了?”小美怯生生地哀求老汤。
“好好,场部的电线有点老化,出问题是正常的,哥马上就给你修好。”老汤的热情让小美感激,但他让小美管他叫哥,小美心里别别扭扭的。
果然,来到小美的宿舍,老汤三下五除二,便修好了电路,一打开关,灯亮了,“谢谢汤叔!”小美感激老汤。
“谢啥,这是你汤哥应该做的。”说完,老汤坐在小美的床上,瞪着两只色咪咪的眼睛看小美。
小美有些慌乱,又不好意思撵他走,只好假装坐在一边看书,忽然灯又灭了,小美吓得不知所措,老汤急忙安慰,“别怕,别怕,可能又跳闸了,来,小美,你给我打着手电,我检查一下。”说着,在黑暗中给小美递手电。
小美接手电时,他趁机抓了一把小美的小手,柔柔的,软软的,像熟透的水蜜桃,老汤嘿嘿一笑,转过身几下修好了电闸,再看小美,一张圆脸羞得跟红苹果似的,老汤知道这事不能着急,便安慰了小美几句离开。
小美的噩梦也就从这一天开始了,老汤是电工,他要在电路上动手脚,谁也看不出来,何况一到晚上,整个场部就他们俩人,小美宿舍里的电路一晚上不坏个三五回都不得消停。
几次三番之后,老汤用关心的口吻和小美商量,“小美,你看你这的电路总坏,一坏了,你就得摸黑到场部值班室找我,一个小女孩,我也不放心,要不我搬到你旁边的宿舍住吧,这样电路再出故障,我直接就给你修好了,省得你来回跑。”
小美还是太单纯了,对于老汤的别有用心,她没有想太多,还以为老汤是真的在关心她,立刻答应了老汤的话。
和小美做了邻居,隔着一面墙,老汤的计划在一步步进行着,偌大的一趟宿舍,老汤有事没事就往小美的房间跑,给小美买吃的,用的,变着花样哄小美开心。小美想学骑自行车,老汤把刚给老婆买的自行车拿来给小美练习,小美说在宿舍闲的没事,老汤就领着她去山里采野果,捡蘑菇。
日久生情,渐渐的小美不再害怕老汤,她觉得老汤真的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在爱护她,她甚至有点依恋老汤了。
老汤对小美的态度,在纯朴的四道湾当然要掀起波浪,老汤的老婆肯定受不了,可是,她是个懦弱的女人,她怕老汤,现在更怕了。
“咋地,老子愿意,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当初要不是你爸是主任,我才不要你呢?我就是喜欢小美了,我爱她,你受不了,咱们就离婚。”老汤终于把预习了千百遍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老汤都多大岁数了,要娶何小美,这不是天方夜谭吗,不可能。”周围的人都不相信这事。
但老汤却铁了心要离婚,曾经当过主任的老丈人找他评理,被老汤一顿骂,还追到家里把小舅子给揍一顿。
老汤老婆把老汤告到法院,老汤一口咬定,他和老婆没有感情基础,是被逼迫结婚的,必须离婚。
对于老汤的闹腾,何小美却表现得让人意外,她既不参与,也不反对,好像很希望老汤离婚似的。不过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老汤与何小美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
老汤娶何小美那天,四道湾没有一个人前去祝贺的,老汤扛着何小美的包袱,何小美跟在老汤的身后,已经凸出来的肚子让她显得笨重而丑陋,不过老汤是疼爱她的。
他见小美身子不方便,便一个手挎着包袱,腾出另一只手扶着小美,进了老汤的家,老汤赶紧让小美躺到炕上,然后,烧炕,做饭,侍候祖宗一样照顾自己的小娘子。
“看看,谁也不如老汤,敢想敢做,快四十的人了,愣是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羡慕啊!”
“羡慕?他哪是胡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整天沾花若草,早晚遭报应。”
别人的嘴,老汤不管,自己娶了何小美,这是多大的福气,管他报应不报应,先好好享受再说。
时光如水,不久何小美给老汤生了个女儿,白白胖胖,老汤也算老来得子,而且又是个可爱的女儿,加上前妻生的儿子,儿女双全,老汤这个乐呀,见女儿长得跟小美一样,像一朵花似的,就给取了汤美花的名字,小名就叫花。
老汤对花那真是捧在手里怕晒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要啥给啥,娇生惯养,一晃,花十八岁了,高中没考上,老汤让她回四道湾,她不干,要自己出去闯社会。老汤虽然不放心,可是花一生说啥算啥,他管不了她。
花在城市混了两年,高兴了给老汤打个电话,不高兴了,好几个月也没动静,把老汤和小美惦记的不行。今年夏天花忽然回来了,挺着肚子,一步三摇,都这样了,见了老汤还高兴的手舞足蹈,“爸,你就要有外孙了。”
老汤差点没气死,急忙把花拉进屋里,大夏天的门窗关的严严的,问花:“谁的?”
“我哪知道谁的,管他谁的,落咱家,就是咱的呗!”
“哎呦,丢死人了,丢死人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现世报啊!”听了花的话,老汤简直要疯了。
花生下了一个男孩,一直没有名字,孩子爱哭,细声细气的,但那哭声在老汤的耳朵里却像炸雷一样响亮,老汤抱着头,蹲在角落里,这时他真正体会到报应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