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19年初,一部名为《流浪地球》的硬核科幻电影红遍了大江南北,在春节档期异军突起。该片在上映前不被各方看好的情况下,一举拿下内地影史票房第二的惊人成绩。

人们兴奋地形容当年为中国科幻电影元年。在世界舞台上,我们终于拥有了东方独特视角下的科幻故事。

聚光灯照射之下,《流浪地球》背后所代表的文学门类——科幻小说,也随之被人们重新审视。而当人们试图追溯中国科幻小说历史时,会惊讶地发现,带有鲜明东方视角的科幻小说,早在一个世纪前的清末民初,便已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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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科幻梦之起源——维新、变革与未来

公历1902年,也是大清光绪二十八年,圆明园废墟上的浓烟仍在皇帝心头萦绕,《辛丑条约》带来的沉重赔款死死扼住了帝国的咽喉。古老的清王朝正日渐腐朽没落,外有西方列强虎视眈眈,内有朝堂上下暗流涌动,神州大地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动荡之中。

时局如此,年轻一代凡是有识之士,皆在思考救亡图存之道。而作为维新运动的领军人物梁启超,即是其中最为尽心竭力的一员。

1898年,戊戌变法失败,梁启超不得不东渡日本避难。在逃亡途中,他偶然接触到日本作者柴四郎所作幻想小说《佳人奇遇》,大为欣赏,颇有高山流水之感。

全书描绘了一名虚构的日本留学生在西方的游历经历,书中通过打乱的时间顺序,将不同国家、不同时代的重大历史事件串联起来,细致描绘了远至北美独立战争、法国资产阶级革命,近至日本的守旧与革新、门户开放、甲午战争的宏大历史,融入了柴四郎本人对故国沦丧、志士兴国、世界巨变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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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情绪在梁启超看来颇为感同身受,同时书中对旧制变革的理念于中国的国情而言也有诸多相通之处,因而在流亡途中,梁启超便迫不及待地筹备起了针对此书的翻译事宜。与此同时,书中以幻想的形式对历史事件进行串联的笔法,也对他产生了启发。

1902年,在《佳人奇遇》的全本翻译完毕的基础上,梁启超开始在《新小说》报刊上刊载名为《新中国未来记》的长文。与《佳人奇遇》串联历史的幻想不同,梁启超在《新中国未来记》中描绘的是理想中的未来,大胆畅想了维新变法成功五十年后的世界。

在书中的时空里,清政府于1912年进行了变革,全国举行了盛大的“维新五十年大祝典”。以这一年为开端,通过倒叙的形式,讲述过去几十年间中国是如何通过维新运动实现救亡图存的。

遗憾的是,梁启超并未能完成这篇小说。作为改良派的支持者,他意识到自己无法勾勒出中国通过变法运动而富强未来,古老的帝国显然无法通过简单的缝缝补补实现崛起。有趣的是,1912年,武昌起义的炮声敲响了清王朝覆灭的丧钟,倒是某种意义上实现了书中的预言。只不过随后的时代巨变、沧海桑田,便也不是他能够预料得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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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星闪耀时

在当时看来,《新中国未来记》没能完美预言未来,甚至大相径庭,似乎是一本失败的作品。可实际上,它历史意义要在很多年后才能得以完全显现。

此书将未来作为“已发生的事实”进行叙述,对半个世纪后的生活进行了畅想,已然符合科幻的要求。全书在手法上与同时代的古典小说产生了鲜明对比,更是开创了一个时代的风气,被随后的小说家广为模仿。

从更广阔的意义上来说,这其实是襁褓中的中国科幻发出的第一声啼鸣。尽管步履艰难,可它仍在坚定向前。

1905年,一位化名为“荒江钓叟”的文人在《绣像小说》杂志上刊载了《月球殖民地小说》一文,描述一位流亡海外的维新人士,盛着飞艇游历世界甚至太空的故事。全书将中国古典的章回体小说与现代科幻小说的内核完美融合,当百年之后人们从浩如烟海的文学古籍中回望时,无不赞叹地认定,本书是为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科幻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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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月球殖民地小说》的刊载倘若和同年发生的另一件事对比,会显得别有一番趣味。1905年,清王朝颁布法令,所有的乡试会试一律停止,延续了1300年的科举制度正式废除,旧时代与新时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进行了交接。

现在的人们大概很难想象,在那个知识匮乏、战乱不断的旧社会,竟然能诞生如此具有天马行空想象力的科幻作品。那些创作者,怀着近乎本能地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对科学幻想的追求,以超越时代的视野创作了无数令人惊叹的科幻作品。

民国初年,有“碧荷馆主人”的《新纪元》、包天笑的《空中战争未来记》,描绘未来种种高科技武器克敌制胜的故事;又有“高阳氏不才子”的《电世界》、“萧然郁生”的《乌托邦游记》,描绘未来世界的游历生活。

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是零散创作,此起彼伏,始终未能成规模。

直到另一个人的时代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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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先驱的奋斗

1920年,出生于书香世家的青年知识分子顾均正从浙江省立第二中学毕业,随后进入商务印书馆工作。在这里,他接触到了大量西方文学作品,尤其以社会科学类作品为盛,视野与思想逐渐变得开阔。

由此,时年十八岁的顾均正,自觉承担起了在中国传播科学思想的使命。

1923年至1935年,他担任商务印书馆编辑,着手翻译、编纂了大量科普读物,为传播科学原理与思维鞠躬尽瘁。而在整理海量资料的过程中,他逐渐萌生了以科学理论为基础,创作幻想类的小说故事的想法。

科学并不是冷冰冰的,死板的东西,它可以也应当与社会人文相结合,进而反映深刻的现实问题。

在顾均正之前,最鲜明的例证莫过于老舍先生。1931年,918事变爆发后,东北沦陷的消息令老舍先生悲痛万分,挥笔写下了人生中唯一一部科幻作品《猫城记》,描述主人公在火星“猫城”的奇幻之旅,处处隐喻现实,以辛辣的笔触痛斥时政。

将东方特有的文人情怀融入科幻作品中,这大约是中国科幻的底色:

1939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顾均正与索菲先生等一众志同道合的知识青年在上海创办了《科学趣味》期刊,在艰苦的战争岁月里继续传播知识与理性的力量。其中由他本人创作的科幻作品《伦敦奇疫》,便以坚实的生物理论基础,描述了一个纳粹暴徒在伦敦制造灾难的科幻故事,表达对生灵涂炭的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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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国时期,针对科学技术与规律的科普极为稀缺,有限的科学作品大多停留在初级的简单介绍阶段,在深度与广度上缺少延伸。

顾均正创办的期刊一方面基于实用主义的角度传播基础的科学知识(例如《水车》、《中国的第一座船坞》、《从指南针到罗盘》等科普类短文),另一方面,在科学定律基础上挖掘人文关怀。

他在商务印书馆工作时阅读的大量中外文艺作品给予了他超越性的视野,使得他意识到,在为大众传递科学知识的同时,也应将一种理性的精神传递给他们,让每个人用自由的理智去认识、探索这个世界。

在完成了《伦敦奇疫》的创作后,顾均正又完成了他人生中影响最大的作品——《和平的梦》,通过描绘一场虚构的世界大战(尽管他本身正在经历真正的世界大战)来表述顾均正个人与广大民众对和平的期望。

这两部作品,加上随后创作的《在北极底下》,三部短篇在1939年末集结出版,成为中国科幻史上第一部科幻小说集。其中《在北极底下》一文,通过对北极地区地貌风情的详尽描述,使得后人知晓,早在民国年间,中国已经有学者对北极地区展开了系统的观察。

一件令人唏嘘不已的事实是,1940年,美国科幻编辑约翰坎尔开始经营科幻期刊《惊人科幻小说》,这一事件最终成为美国科幻进入黄金时代的标志。可几乎是同年开始经营科幻期刊的顾均正,却因为科幻基础的薄弱,没能等来中国科幻的黄金时代,这不能不说是时代造成的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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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的旋律

虽然顾均正的努力没能超出时代的限制,《科学趣味》期刊最终于1942年停办,但这家仅仅存在了三年的期刊却成为当时中国首批发表科幻作品、进行科学讨论的坚实阵地,无数科学、科幻爱好者慕名而来,从散兵游勇汇聚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在其中担当维持主力的顾均正,便成为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中国科幻的先行者。

从梁启超落下《新中国未来记》的第一笔,到《科学趣味》高举科幻阵地的旗帜,我们看见一群不断探索中国科幻作品边界的先驱,看见他们在时代局限下所做的种种努力。

时至今日,我们大可以安心地坐在电影院中,赞叹或批判《流浪地球》的惊艳与不完美。但不可忽视的是,中国科幻能在今日迎来一次飞跃,离不开百年前科幻先驱们在艰苦时代下的坚守。他们即使在最黑暗的日子里,也没有放弃对未知的追求,没有忘记抬头仰望繁密的星空。闪烁的群星,便是为他们而奏鸣的一首无声的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