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美国回来,我又马不停蹄地前往新加坡出差。在瑞吉酒店的早餐厅,我突然意识到,乌泱泱的全是西装革履、来自世界各地的银行家,早晨八点已是人声鼎沸,一时之间有点恍惚,仿佛看到十年前港岛香格里拉酒店的辉煌。
图1:香港投资人陈宁迪新加坡随笔(新加坡使馆区的瑞吉酒店,来源:Esquire HK)
嗅觉灵敏的银行家们如同候鸟般最先感知温度变化,他们栖息的酒店可视作经济的先行指标。仅从五星酒店的入住率和价格分析,日本今年异军突起,量价齐升;新加坡和美国依旧红火,名列前茅;香港地区入住率有所回升,呈现游客多,商务人士少,港岛香格里拉酒店房间价格较十年前腰斩;内地的五星酒店尚未恢复至疫情前水平。
图2:全球核心城市五星级酒店平均入住率(%),来源:德林新经济研究院
图3:全球核心城市五星级酒店平均房价 (美元/间) ,来源:德林新经济研究院
我想单独谈谈美国纽约酒店价格一骑绝尘的原因,除了长久以来的“金融帝国”“旅游胜地”等因素,还和一项新政策有关:纽约市缩短成年无证移民在收容所的停留期限至一个月,许多平价酒店不得不开始为这批人提供收容所。根据Daily Mail报道,纽约市近700家酒店中,约有135家被用作收容所计划的一部分。联想“多米诺骨牌”效应,原本住三星级酒店的旅客改住四星级酒店,住四星级酒店的旅客改住五星级酒店,供小于求,纽约五星级酒店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新加坡的酒店则受益于疫情期间较为宽松的出入境限制,以及疫情结束后的经济快速修复。2023年新加坡人均GDP为8.47万美元,超越美国,跻身全球前五。2023年消费、投资、商品和服务净出口占新加坡GDP比重分别为:46%、23%、32%,三者均衡分布有助于经济体可持续发展。自1998年以来,新加坡一直保持贸易顺差状态,2023年前五大贸易顺差来源国为中国香港、欧盟、印度尼西亚、韩国、泰国。
01
新加坡的双重热闹
走出酒店,步行几分钟就是著名的乌节路(Orchard Road),这里是新加坡最有名的购物街区,世界名牌琳琅满目,各国美食丰富多彩,即便过了暑期,大街小巷也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为了街市里的一份招牌海南鸡,我和初次来星洲的朋友足足排了一小时。
新加坡的热闹,不仅是酒店里、商业街上看得见的人头攒动,还有看不见的资金涌入和货物吞吐。
截至2022年末,新加坡累计吸收外国直接投资(FDI)约26189.9亿新加坡元,是其GDP的近5倍。行业分布上,金融和保险业占比最高,2022年占总FDI比重为56%;其次是批发和零售贸易,分别占比16%和12%。
图4:新加坡外商直接投资情况,来源:Wind
我从持续监控的银行体系存款结余观测到,近2年资金持续流入新加坡。2022年1月为1.62万亿新元,而到了2024年6月已经达到了1.85万亿新元,增幅达到了14%。而非新加坡居民存款余额从2022年1月的5050亿新元,增长到了2024年6月6013亿新元,增幅高达19%。
图5:新加坡、中国香港、美国银行体系存款结余,来源:公开资料,德林控股整合
除却外资涌入,新加坡本身的经济结构非常健康,我觉得与众不同的特点在于新加坡的石油炼化,该板块叠加港口服务业占新加坡的GDP接近46%。
图6:新加坡的石油炼化与港口服务相辅相成,来源:德林控股
都说马六甲海峡无法留住财富,就像苏伊士运河,埃及收不到钱一样,为什么新加坡把钱留住了?因为聪明的新加坡人通过开展石油加工业务,留住了往来的船舶。
新加坡是世界第三大炼油中心,年加工能力高达4290万吨,壳牌、埃克森美孚、英国石油公司等均视新加坡为石油提炼和仓储基地。因其拥有发达的炼油技术,新加坡也成为为数不多的拥有石油定价权的国家之一。炼化产业的高度发达使得当地船用成品油价格相对较低,加上位于国际航线要道,新加坡顺理成章地成了国际船舶燃料供应中心,往返欧亚航线的船舶大部分都会选择在新加坡和鹿特丹两地加油。
留住了船便留住了货,全球货运贸易的五分之一由新加坡完成,平均每12分钟就有一艘船舶进出。2023年新加坡港集装箱吞吐量排名全球第二,仅次于上海。作为全球效率港口的代表之一,新加坡港大部分集装箱的在港堆存时间仅为3天至5天,20%的堆存时间仅为1天。
不过,今年新加坡港口出现了罕见的拥堵。据新加坡海事及港务管理局(MPA)公开资料,2024年1-4月新加坡港整体船舶到港数量持续攀升,同比增长4.5%,达到10.4亿吨。据AIS数据,6月以来船舶进港滞留时间在不断拉长,由7天左右拉长至约10天;港区内集装箱堆放数量达到自2022年以来的新高,其中九成为转口集装箱。停泊新加坡港的长途货船主要是往返欧洲运输的班列,一方面源于欧洲旺盛的进口需求;另一方面,巴以冲突导致途径红海区域货船需绕行新加坡。
图7:今年4月以来新加坡港货物滞留时间延长,来源:德林控股
02
热闹背后的支柱
为什么新加坡能焕发二次的青春,吸引资本和财富在此驻留和沉淀?为什么Taylor Swift选择新加坡作为东南亚唯一的演唱会举办地?为什么新加坡在数次经济和金融危机中能平稳度过,并抓住时机,一跃而起?新加坡建国才59年,没有老钱,但却能吸引全世界的Old Money蜂拥而至,这又是什么原因呢?
首先,安居——乐业,住房是民众后续发展的前提,也是社会稳定的基础。新加坡擅长打“组合牌”,如前文所述的“航运+石油炼化”大获成功,早在1965年新加坡独立时,“军事训练+住房”便绑定在一起。当初英军迅速撤离,李光耀请以色列的将军、教官到新加坡进行军事训练,但效果不佳。为什么?他当时说:“如果要保家卫国,首先有家的概念。”有恒产者有恒心,组屋应运而生。假设100万新元的房子,组屋卖1/5的价格(20万),二次交易价格在20-25万区间,下一代可以继承组屋。新加坡组屋很漂亮,平均面积约140平方米,足够容纳五口之家。
如今新加坡住房制度成为全球住房领域双轨制典范,保持“组屋+私宅”的二元市场结构。2023年,住房自有率达80.7%,政府组屋占居民家庭户数的78%,私人住宅仅占22%。组屋能够保障居民在经济衰退或个人财务恶化时期的有产者身份,私人住宅的波动对整体市场冲击较小。新加坡房价变动基本与宏观经济相适应,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房价激增,是在美国次贷危机后,海外资金加速从欧美流入亚洲市场,当年新加坡房价升幅逾24%,其余大部分时间房价都十分平稳。
其次,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度保障民众购买力。由于新加坡整体经济体量较小,在三元悖论中,新加坡放弃了设定国内利率和货币量的自主权(参考文章《对港元联系汇率制度的再次思考》)。新加坡国内的消费和生产对进口的依赖度很高,新加坡对进口的价格非常敏感。因此,新加坡政府如果要调控输入性通胀,只能通过管理汇率波动来实现,在高通胀时期,新加坡政府可以通过让新币升值来减低通胀压力并实行货币紧缩策略。
新加坡的货币政策以汇率为中心,其目标是通过新元的名义有效汇率(Nominal Effective Exchange Rate,NEER)的调整,影响新加坡国内中期进口货物价格的稳定,尽量把通货膨胀率保持在2%。
新加坡人有住房,有购买力,身处酷热潮湿的气候带,想必能与苏轼心境相通,“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03
事物的两面性
事物的发展总是在天平两端游走,热闹与沉寂相伴相生。
1
航运方面
2024年8月5日,中国援建的柬埔寨德崇扶南运河开工。该运河全长180公里,通航设计吨位为3000吨,能够连通首都金边与泰国湾。运河竣工后,金边港的货物能够径直经由本国领土出海,新加坡的石油运输中转贸易势必会减少。新加坡的国家经济支柱主要依赖其位于马六甲海峡附近的关键地理位置,从中不断获得中转枢纽带来的收入。在热闹的景象背后,我们要始终保持冷静的观察。
图8:德崇扶南运河全长180公里,通航设计吨位为3000吨,来源:网络
2
住房方面
新加坡对房地产监管机构控制力较强,能够有效调控房价和抑制投机。因此,新加坡私人房地产公司面临着本土房地产市场蛋糕小、管控严、竞争激烈的挑战,本地房地产商龙头采取做强商业、做精住宅、做好政府后勤、布局多元业务、储备金融能力、拓展海外市场等策略,寻求不同经济周期下的业绩增长。总体上,高房价衍生的弊病没有在新加坡出现。然而事物的反面是:新加坡可供外资投资的住宅市场规模不到香港特区的1/6。所以也不难推断出资金流入对新加坡楼市价格的强大推动力,但同时也会叠加楼市投资的周期性风险以及潜在的政策性干扰。
3
股市方面
新加坡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第三大外汇交易市场和第六大财富管理中心,2023年金融和保险业生产占新加坡GDP的13.4%;截止2024年1月,新加坡金融总资产199.6亿新元,银行及其他存款总额15.7亿新元。对于企业上市和国际资金无疑是有吸引力的,但新交所在市场体量、企业规模和流动性等方面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新加坡上市公司总规模不到香港的1/7,而流动性则不到香港的1/15。新加坡股票市场小,资金少,新兴优质企业不愿意去新加坡挂牌上市。新加坡股市由于缺乏流动性,又缺乏新兴优质企业,所以难以吸引国际资金的活跃参与,新加坡如果想要弥补股市的短板,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图9:香港股市较新加坡更有优势,来源:德林控股
悲观是种远见,乐观需要智慧。虽然现在香港特区的一些经济气象不如新加坡,而我却对这里很有信心。随着美国即将开始降息,很多国际资金开始溢出。资金溢出的时候哪些地方会受益?我认为香港是第一个受益的地方。每一次美国加息或减息,香港受到的都是双重冲击。虽然香港的经济和内地是联动的,但是联系汇率让香港的货币政策是和美国同步。正所谓危中有机,香港经济会在美国降息时加速转向,底层逻辑不会改变。
环球经济和资本市场瞬息万变,对从业者都提出了严峻的挑战,企业掌舵者不仅要有“灵敏的触角”接收海量信息,还需要“清醒的头脑”进行辩证思考。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将继续行走着、思考着,感知新锐的风口,汲取厚重的历史,与时代的心跳同频共振,将漫游的足迹遍及全世界。
随笔系列文章:
从威尼斯到米兰——我的意大利旅行随笔
漫步曼哈顿帝国——老钱的含义
几经波折,始知相逢,几经相逢,方知夙愿,爱情如是,投资如是,人生亦如是。
——怀斯曼·陈
作者简介:
陈宁迪,毕业于芝加哥大学,获经济学及统计学(荣誉)学士学位,于环球金融行业有超过24年经验,先后创立德林证券及德林家族办公室,曾是香港证监会授予之第1、4、6号牌照持牌负责人。现任德林控股集团董事局主席、执行董事及首席执行官,香港有限合伙基金协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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