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现场｜马东利「第二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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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定律的现实语境及艺术的批判精神

主持：米诺

艺术家：马东利

嘉宾：魏星林梓

直播时间：2024.9.4 20:00

直播平台：M的房间微信视频号

第二定律

文/魏星

1850年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创立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指出如果没有某种动力或者其它的变化，不可能使热从低温转移到高温。

1945年，奥地利思想家卡尔波普尔出版了他的著作《开放社会及其敌人》，该书倡导政治多级和文化多元的社会，反对进步的历史主义观，以及乌托邦空想，对封闭的社会形态进行了尖锐的批判。

1960年代，比利时物理学家普里戈金创造出“耗散结构论”，提出在一个耗散结构中，系统必须保持开放，并远离平衡态，彼此形成非线性相互作用，以抵抗熵增。

1981年，美国学者里夫金出版了一本书叫《熵：一种新的世界观’》，把热力学第二定律这一本来用于诠释宇宙和自然界的规律的物理学定律，应用于解读人类社会的发展和变化。

以上这些定律、思想、理论，皆指向了一个观念，即一个复杂的耗散结构，不论是自然的还是人类社会的，如果想要维持其运转和秩序，必须始终处于一个开放的状态，并不断地从外部输入新的能量，与外部系统进行能量的交换，来抵消其内部的熵增和平衡态，使得其各个子系统之间达到远离平衡态的非线性的相互作用，以产生新的系统和事物。

一个封闭的社会系统，因为得不到外部能量的补充，也无法与外部系统进行互相作用，必然会走向能量的平衡态分布，进而导致结构的解构、崩溃。大到人类社会这样一个超级复杂的耗散结构，小到人类的个体这样一个碳基生命系统，都在不断地与熵增做斗争。人类社会发明的各种思想，艺术，以及科学技术，其实就是人类社会系统维持运转，抵抗熵增的能量和维生素。对于个体的人来说，能量输入和交换发生在两个层面上，一个是肉体的层面，一个是思想与精神的层面。肉体的层面维持肉体机能的运转以应付日常的生活与工作；思想与精神的层面则是使得人类内在的精神力量得到增长与强化，从而使得人类能够摆脱蒙昧和愚蠢，改变对于外部世界的认知，把握自身与自然和社会的相互关系。

人类社会从原始部落，逐步进化到掌握了科学技术，产生了阶级和宗教，国家和政治，诞生了思想和哲学，并发展出了视觉艺术和音乐艺术。从一开始，视觉艺术比如绘画和雕刻，总是服务于宗教和祭祀，进而是政治和国家。如果说能量、物质和技术的输入抵抗的是物理的熵增，那么思想和艺术抵抗的则是精神和心灵的熵增。思想用来改造个人和社会，艺术则是关于自由表达，打破固有审美，创造自我的镜像以反观自我，建立新的审美和视野，激发新的认知。怀素的草书、八大山人的花鸟虫鱼、德拉克罗瓦的《自由领导人民》、塞尚的《圣维克多山》以及杜尚的小便池，都是在对抗、消解以及建构新的秩序、审美、规则和认知。当代艺术更是如此，它早已摆脱了美术的概念，倡导的是艺术的社会认知和批判功能，而艺术家马东利的艺术创作，则一直都遵循着这条路径独自前行。

马东利个人项目《第二定律》展览现场

马东利来自陕北农村，那是一个到了上世纪80年代都还没有通电的地方。因此在马东利的童年生活和记忆里，电灯产生的光是一种刺破黑暗，带来光明的神奇物质。光是由能量产生，太阳内部的热核聚变不断地把热量抛洒向黑暗冷寂的太空，而这种热效应经由电磁波的形式又转化为了可见光。在没有太阳的夜晚，人造光源就成了人类抵抗黑暗的手段，因为有了光，人类社会才开始了由蒙昧向文明的进化和发展。而对于马东利来说，光就是他幼小的童年生活中那种可以打破一成不变的黑暗和混沌的外部的能量，光意味着可能性和希望，在他小时候，村里还没有通电的时候，手电筒是村里有地位和权力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在晚上村里发生重大事情时，村干部和长辈们手中握着的手电筒所发射出的一道道横七竖八交错的光柱把乡村漆黑的夜幕分割成了一块块更加浓黑的黑布。

于是在马东利的心里，手电筒的光，不仅仅带来了光明，也代表的是一种权力，一种权威，一种社会秩序与控制。因此才有了他2022年的个展《光源》，那是对光的反思和批判，光即带来了光明，带来了新的能量，也象征着权威，象征着控制和绝对的秩序，甚至是暴力。而这一切都似乎与里夫金在他书里的某些描述和观点有着重合。作为一个对于社会现象保持着观察和反思的艺术家，马东利的艺术创作始终围绕着对于社会政治、文化和思想的批判而展开。如果说《光源》还停留在对于个人生活经历和具体社会现象的表达，那么在《光源》之后，他转向了对于更加抽象，更高维度的社会和历史现象的思考，从更加宽广的时间尺度上去审视历史，审视社会。作品《临界》、《天下白》和《黄昏》就是这一阶段思考的产物，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呈现了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深刻涵义。

《天下白》则似乎对应着卡尔波普尔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亦或是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一只古典风格的白色大理石公鸡雕像踞于高台之上俯视着天下，周围的地面上成百只电动和发条小鸡，或被设置好动作，或被观众拧动发条操控，在做机械的重复动作（啄米、跑动）。中间的大理石公鸡是它们的神话和英雄，小鸡们盲目且臣服在它们领袖的脚下，它们机械的重复着固定的动作，象征着重复僵化的现实。公鸡在上面站久了，以为自己也是个神了，它觉得太阳也得听从它的命令，它说要有光，就有光了。

马东利《天下白》展览现场

《临界》这一作品隐喻了思想的锤炼和输出，它象征着物理学家普里戈金的耗散结构理论里那打破熵增的外部能量。在一个象征着规则的钢铁囚笼里，一只巨大的红色气球，被缓缓落下的铁板压得越来越扁。在快要跨过临界点的恐怖瞬间，开始了反弹。红球再次变大，内部充盈着饱满的力量，似乎在反抗规则的压制，似要突破这四周的禁锢。然而不可抗拒的力量再次降临，红球再被压扁，红球再次反弹！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思想就是这样经过千锤百炼，思想就是这样在与既有规则和秩序的博弈中，压缩、提纯、壮大、成熟、爆发！它提醒我们，思想是甘美的，思想也是危险的。思想能带来新的秩序，也能把旧的秩序毁灭。

马东利作品《临界》展览现场视频

马东利作品《临界》展览现场

而《黄昏》，则意味着系统的熵增，以及随之而来的系统结构的消解和败坏。高高耸立的基座上一只空空荡荡的老人安乐椅前后摇摆着，而应该躺在上面的人却不知去向。高台上原本站立着一尊偶像，他曾经是权威和秩序的化身。不过偶像衰老了，站立不稳了，被一个摇晃的老人安乐椅代替。空荡荡的安乐椅日夜摇晃着，好似那个衰老的偶像还是恋栈不去，即使他偶像的光环已经消失，他仍然不愿意给自己放一个单程的长假。

马东利作品《黄昏》展览现场

一只白色的雄鸡，一只红色的气球，和一把空荡荡的摇椅。它们是艺术家马东利的社会历史学三部曲，揭示了主宰物质和人类世界的物理学第二定律，即人类自始至终无时无刻不在与熵增做斗争！三个巨大的高台，犹如三座纪念的丰碑，它们呈三足鼎立之势，彼此形成了一个能量输出与反馈的闭环。白色大理石雕刻的雄鸡站立在高台上俯瞰地面上拥挤的黄色小鸡，犹如国王在接见他的臣民，君临他的天下；不远处一颗巨大的红色气球在膨胀与压缩之间反复挑战观众的心理，它看上去随时处于危险的临界边缘；而另一座高台上的一把躺椅则一直在前后摇晃着，偶像则消失不见，又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幽灵躺在上面。它们分别寓意社会的结构，思想的实验，以及权力的状态，并揭示了这三种事物之间互相作用的辩证关系。

思想改造社会，社会产生阶级，阶级衍生权力。而权力和社会结构又反过来影响思想的嬗变。而这一切的背后其实就是秩序与混沌博弈的二元状态，它们指向的是主宰物质世界和人类社会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而熵就是这个第二定律的函数。熵增意味着混沌，熵减则意味着秩序。在一个耗散结构中，人类社会自始至终无时无刻不在与熵增做斗争。

马东利的作品以一种充满意象的视觉语言，生动地阐释了颠扑不破的热力学第二定律。他的《临界》、《天下白》和《黄昏》三部曲，形象地演示了思想、社会和权力如何互动和演化。人类思想的每一次进步，人类社会的每一个变革，都是在努力地对抗熵增，实现社会秩序的重组和优化。然而，秩序会消解，权力会失衡，从而思想会嬗变。我们将始终生活在第二定律的统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