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柳如意强撑着起身,咳喘不止,断断续续地分辨:"不......不是的......岳郎......是花玉萱要我让出'岳夫人'的称......啊!"
"够了!"柳如意话音未落,就被岳宏毅粗暴地打断,"简直是信口雌黄!小萱待人宽厚,岂会去招惹你这贱妇!分明是你处心积虑,跟到曲馆来羞辱于她!"
柳如意瘫坐在地,空洞的眼前唯有一片黑暗。岳宏毅恶狠狠的斥责声似利刃,一刀刀凌迟着她的心。
她已有身孕了,又为何去刻意为难花玉萱?
可饶是如此,岳宏毅也只信花玉萱那红袖添香的装柔弱,只因她是纯善无害,而自己是个恶毒泼妇。
柳如意突然浑身脱力,再也说不出半句狡辩。
又有何必多言?
岳宏毅心中早已给她定了罪,再多辩白也是枉然。
她只想快些离开,逃离这人间炼狱。
岳宏毅瞥见那蹒跚摇晃的单薄背影,眸光不禁微闪。
不料有人竟抢先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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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白衣男子弯腰拈起杖儿,顺势扶住了步履踉跄的柳如意。
"夫人,有孕在身,小心些。"
柳如意讶然抬首,惊奇出声:"沈......沈大夫?"
"正是在下。"沈德明嗓音温润,"夫人有孕,不宜久留人多之处。我送您回府吧。"
言毕,他搀着柳如意,缓步走出曲馆。
目送两人远去,岳宏毅心头莫名燃起一把无名邪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阿毅......"花玉萱软语呢喃,岳宏毅低头,正对上她泪眼婆娑的娇靥,"我被吓坏了,咱们快回府罢......"
岳宏毅最怜香惜玉,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岂有不疼的道理。
可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柳如意的容颜。
那张惨白的小脸,紧紧抿着嘴,倔强得从不服输。
"阿毅?"花玉萱不安地又唤了一声。
岳宏毅如梦方醒,强压下心头异样,淡淡道:"走罢。"
另一边,沈德明并未径直送柳如意回府,而是先携她到自己的医馆诊脉。
"夫人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沈德明蹙眉凝视着面色惨淡的女子,"将军可知晓此事?"
"不!千万别告诉他!"柳如意惶恐摇头,失明的眼中尽是哀求,"求求你,沈大夫,我这病根儿,万万不能让岳郎知道......"
"这是为何?"
柳如意黯然垂首:"我......不想他因愧疚而勉强于我......只盼在最后的时日里,他能心甘情愿地多陪我一时半刻......"
沈德明望着眼前的哀婉女子,眼底闪过心疼。
"好罢,我允你保密。但切记按时服药,不可怠慢。"
"多谢沈大夫。"柳如意感激地点点头,却是苦笑连连。
她心知肚明,自己这病已无药可医。沈德明开的药,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只是可怜这孩子。
告别沈德明,柳如意抱着一丝希冀回了岳府。
然而她刚迈进门槛,一个阴沉的声音便迎面袭来——
"柳如意,你去哪野了?"
11.
见岳宏毅目光凌厉地盯着她,柳如意哆嗦了一下。
想到岳宏毅为花玉萱辩护,却将自己斥为"活该",柳如意自嘲一笑,懒得搭理,径直往卧房走去。
久久等不到回应,岳宏毅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冲上前,将柳如意狠狠按在墙上,厉声喝问:"你到底去做甚了!"
他自打安顿好花玉萱,便在府中翘首以盼,要好生盘问柳如意为何纠缠花玉萱。
难不成,她是嫉恨自己将她眼睛赠予旁人,这才处处为难花玉萱?
可他苦等许久,柳如意杳无踪影。想起她最后与沈德明携手离去的身影,岳宏毅五内俱焚。
难道,她这许久都与那男人厮混不清?
念头一起,岳宏毅就再也按捺不住。
柳如意只觉一股疾风扑面而来,转瞬间就被钉在冰冷的墙上,她拼命挣扎,奈何敌不过他铁腕钳制。
听着岳宏毅怒气冲冲的质问,想到他在曲馆中对自己的百般不信任侮辱,柳如意冷笑出声:"我做甚去了,与将军何干?"
"何干?柳如意,咱们尚未离异,你就迫不及待要去勾三搭四了?"岳宏毅语带讥诮。
"你这是什么话!"柳如意气得浑身发抖,羞愤难当。
"我说的你心中有数!"岳宏毅冷笑,"实话实说,你适才与那男人鬼鬼祟祟,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如意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岳宏毅竟误会了她与沈德明的清白!
"住口!休要血口喷人!"柳如意涨红了脸,嗓音微颤,"沈大夫岂是你花玉萱那等不知廉耻之徒!我与他,清清白白!"
"你敢提小萱!"柳如意这话,彻底惹恼了岳宏毅。他铁钳般的五指狠狠掐住她下颌,简直要捏碎她的骨头。
"我偏要提!"被扼住咽喉,柳如意痛苦不堪,却仍嘶声力竭,"花玉萱欺君罔上、祸乱人家,我说的句句属实,有何不妥!"
"无耻贱人!"岳宏毅再也忍无可忍。
他死死瞪着身下女子。方才一番激烈挣扎,她衣衫凌乱,领口微敞,隐约可见迎风乍起的酥胸。
她这才意识到岳宏毅要做什么,脸色骤然惨白,拼命挣扎哀求道:"岳郎,妾身已是残花败柳,不堪玷污,求你高抬贵手......"
"柳如意,事到如今,还装什么贞洁烈妇!"岳宏毅冷笑,"你这贱婢,不过是早被那沈德明玩剩下的破鞋罢了!"
不......
岳郎,求求你饶了我......
若你当真不爱我,就莫要这般折辱于我......
就在柳如意以为自己要被生生羞辱致死之时,门外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原来是花玉萱的贴身丫鬟,恳求岳宏毅快去见见自家小姐,梦见恶鬼索命,魂不附体,惊吓过度。
岳宏毅听罢,连忙赶去,生怕耽搁片刻,娇花就要香消玉殒。
柳如意目睹他毫不犹豫的决绝背影,心似刀割。可体内的病痛愈演愈烈,再也支撑不住,径直瘫倒在地。
她好不容易爬起身,颤巍巍地挪到桌边,想去取救命的药罐,却因手抖不止,不慎将其打翻。
'啪'的一声脆响,药罐摔得粉碎。
柳如意眼睁睁看着救命的药散落一地,无力地瘫坐在地,喃喃道:"完了,这下......我真的要死了......"
她剧烈咳喘起来,喉间溢出腥甜的血沫,意识渐渐模糊。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岳宏毅携着花玉萱,在一片葱郁的竹林中缱绻漫步,低声絮语,好不亲昵。
那是她这一生,求而不得的幸福景象。
柳如意凄然一笑,终于不再挣扎,沉沉阖上了双眼。
而此时,岳宏毅正在花玉萱的闺房中,怜香惜玉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安抚。
见她楚楚可怜的娇靥,岳宏毅心疼不已,情不自禁地吻上那花瓣般柔嫩的双唇。
花玉萱羞赧地依偎在他胸前,秀眉微蹙:"阿毅,你说......柳如意会不会又去缠着沈大夫......"
闻言,岳宏毅蓦地心头一紧。
他想起临行前,柳如意趴伏在榻上,痛苦咳喘的情景。她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嘶哑地求他取药救命。
莫非,她当真病入膏肓,性命堪忧?可她还怀有身孕,不至于此。
"罢了,我不该对一个贱婢心存愧疚。"岳宏毅很快打消了念头,将花玉萱揽得更紧,"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
12.
岳宏毅与花玉萱缱绻良久,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行至府门口,却见一众下人跪伏在地,哭天抢地。为首的管家举起一封信,声泪俱下:
"老爷,夫人她......她......昨夜里,已经去了!"
岳宏毅只觉脑中'轰'的一声,一把夺过信笺。
上面赫然写着:柳如意忧思过虑,心疾已久,因无人看顾,命陨了。
死了......
柳如意,死了......
岳宏毅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他一把推开众人,疾步冲进内室,只见柳如意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床边散落一地的药罐碎片,触目惊心。
"如意......"他颤抖着唤她,声音嘶哑。
没有回应。
岳宏毅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前,泪如雨下:"如意,你醒醒......是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药罐,咳血,姜医......
恍惚间,柳如意临终前痛苦挣扎的情景历历在目。
她分明向自己求救,自己却恶语相向,弃她而去。
如今......她真的死了。
一死万事休。
"啊......"岳宏毅悲不自胜,紧紧抱着柳如意冰冷的身子,嚎啕大哭。
而在门外,沈德明面露悲戚,长叹一声。
"夫人,你走好。你受尽磨难,今后,但愿在泉下得享安宁......"
13.
岳宏毅大步走进医馆,看到沈德明一身素色道袍,神情肃穆地站在案前。
他目光一凝,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先生何故烧我妻尸首?"
沈德明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语气坚定而悲戚:"将军,心疾夺去了夫人的性命啊!你却独留病痛缠身的夫人在府上,连一帖药、一次诊治都不曾给予,夫人才会这般痛苦地离世!"
岳宏毅如遭雷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颓然松开沈德明,踉跄后退几步,犹如被抽去了所有气力。
沈德明望着他发白的面色,眼中愤懑渐炽,一字一句道:"若非将军狠心,如意,夫人何至于此?她临终前还不忘嘱咐,让我火速安葬,只因再不愿与你相见!"
"这...这不可能..."岳宏毅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无焦,似是难以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他猛地抬头,目眦欲裂:"胡说!如意定是你藏起来了!她明明今晨还与我说笑,怎会突然撒手人寰?"
沈德明冷笑一声:"将军执迷不悟,如意夫人一片痴心,到头来却换来你的冷眼和猜忌。
她恨透了你我,这才求我带她远走高飞,再不留恋!"
听到"远走高飞"四字,岳宏毅只觉五内俱焚,妒火中烧。
他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原来你们早就私通往来,如今更要携手而逃!我偏不信她死了,定要搜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们!"
说罢,他一甩衣袖,转身欲走。
沈德明在他身后高声道:"岳宏毅!如意对你一片赤诚,临终都惦念你,你却恩将仇报,负她至斯!老天有眼,必不饶你!"
岳宏毅脚下一顿,背影挺得笔直。
他并未回头,声音陡然变得冰冷:"那又如何?即便如意死了,我也不会后悔!我岳宏毅岂是任人摆布的玩物?她这般算计于我,我偏要报复到底!"
沈德明闻言,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岳宏毅的背影,字字铿锵:"好,好一个无情无义的岳宏毅!我看你迟早会为今日的话悔不当初!枉如意夫人这般相思,你却始终不信她的一片痴心,老天必不会放过你!"
岳宏毅只觉心头郁结难平,再听不得沈德明的谴责。
他大步流星地冲出医馆,跨上在外等候的骏马,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茫茫夜色笼罩着大地,寒蝉低吟,虫鸣阵阵,愈发衬得四下寂寥。
岳宏毅纵马疾驰,任凭悲风吹乱了发髻,吹散了泪眼。
他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想着沈德明的话,竟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如意,你真的弃我而去了吗?还是这只是一场骗局?
"如意,你可知道,当初执子之手的山盟海誓,我从未忘记啊!如今你却撇下我孑然一身,教我如何自处?!"
他仰天长叹,泪眼朦胧中只觉得月色惨淡,星河黯淡,寥落惶惑间,只余他孤单的身影,宛如暗夜中的鬼魅,渐行渐远,不知归途。
良久,他才勒马停在村口。抬眼望去,家中灯火犹亮,似是在等候他归来。
他心中一酸,苦笑摇头。
子夜萧条,离人心上。昔日笑语盈盈的妻子,如今竟成了不辞而别的亡魂。
岳宏毅长叹一声,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进了空落落的院落。
"如意,你好狠的心啊..."
14.
这一幕恰好被沈德明瞧见。
他立于窗前,望着岳宏毅离去的背影渐行渐远,全然不见一丝留恋。仿佛逝去的,不过是个陌路人。
沈德明紧抿双唇,久久伫立,宛如化作了一尊石雕。
良久,他才恍然回神,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诊室内间。
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床榻上微微隆起的被褥。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榻前,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儿。就像是踩碎了一地的鸡蛋壳。
一阵凉风,从半开的窗口吹进,拂动着沈德明的鬓角。他不禁长叹一声,端起床头的汤药,在床沿坐下。
修长的指尖搭上病人的腕部,诊脉片刻,眉头紧锁。
而此时的岳宏毅,已经踏进了府邸。
四下漆黑一片,他并未吩咐点灯,而是径直来到书房,在太师椅上坐下。
脑中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今日所见所闻,恍如一梦。只盼睁眼,便是黄粱一场。
可粗糙冰冷的椅面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包括柳如意之死。
对妻子的离世,他竟是心中一片空白。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懑。亦或是负罪感。
瞧见沈德明时,他并未多想,为何这曲馆偶遇的郎中,会突然出现在此。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沈德明定是柳如意的大夫。
他依稀记得,当初柳如意自愿献身时,沈德明曾尝试与她交谈。只是自己并未放在心上。
如今细想,沈德明所言不虚。他的确,从未肯相信柳如意的一片赤诚。
但凡她所言所行,在他眼中,皆是另有所图。正如当年岳丈以势胁迫,逼他迎娶柳如意,不过是为谋求柳家庇护。
于是,当柳如意求他取药时,他竟会将之视作威逼挽留的手段,而非发自内心的求助。
即便她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栗,如风中残烛,下一刻便要熄灭。即便他明白,骄矜似柳如意,断不会作此状。他还是狠心弃她而去。
是啊,他分明察觉,柳如意当真病困缠身。却偏要逼迫自己,对她的苦苦哀求,视而不见。
因此,纵使再多辩解,柳如意之死,他也脱不了干系。是他,将病重的妻子独自抛下。任由她饱受病痛折磨,孤苦伶仃地香消玉殒。
都怪他的多疑,他的固执。
"大人,家仆前来禀告。"
突兀的通传声,打断了岳宏毅的沉思。
他起身开门,只见家仆早已在门外伫候多时。
一手持着锦囊,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将军,这是......夫人的医案。"家仆恭敬地呈上手中锦囊,知晓岳宏毅向来言简意赅,不假辞色。
"进来。"岳宏毅淡淡吩咐。
接过医案,他重又坐回案前。
缓缓打开梓木盒,里面装着数张绢帛。最上一张,赫然写着:"心疾突发,兼之郁结难解。"
再下一张,言道:"夫人多年被病痛折磨,加之饮食起居不定,肝肾两虚,肺火郁结。又逢惊悸连连,脉络淤堵,终至不治。"
字字句句,无不控诉着他的罪状。
直到瞧见白纸黑字的医案,岳宏毅才真正相信,柳如意果真是心疾缠身,非沈德明信口雌黄。
他颓然放下绢帛,俯首无言。
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该作何言语。
满腹悔恨,皆成追悔莫及。
岳宏毅缓缓走进夫人的闺房,寂静的黑暗中弥漫着一股凄清的气息。
他踌躇再三,终是点燃了烛火。
昏黄的光线倾泻而出,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绣床上凌乱的锦被,散落一地的汤药,无不在诉说着那日的痛苦挣扎。
岳宏毅蹲下身,拾起一个药囊,只见上面写着"槐耳汤剂,主治心疾疼痛"。
他的心顿时像被利刃狠狠剜了一下。
床榻边,点点殷红如残梅绽放,凄艳无比。
岳宏毅知道,那是夫人临终时呕出的鲜血。他不敢想象,身染重疾的如意,是如何熬过了那个不见天日的日夜。
"她一定很痛苦吧..."岳宏毅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夫人蜷缩在床上,抑制不住地颤抖呻吟的场景。
可是,那时的他却无动于衷,甚至怀疑这只是如意逼他就范的手段。
如今,病榻犹在,人已香消玉殒。岳宏毅只觉得悔恨如潮,将他淹没。"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狠心弃她于不顾...天妒红颜,竟夺我挚爱..."
他呆立许久,恍然间竟听到了夫人的呼唤:"岳郎,你终是来了...来,扶妾身起来..."那声音虚弱而温柔,似在梦中,又似在云外。
岳宏毅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猛地回过神来。
窗外疏影横斜,虫鸣声声,更添几分凄清。
他定了定神,快步走出了这个充满痛楚回忆的闺房。
院中,岳宏毅唤来心腹,"备马,我要去花家。"说罢,也不等回应,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