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春燕与香港老板的故事,大概是从那台年饭晚宴,出现端倪的。

东莞制造业还很蓬勃的时候,我在一家港资厂里做人事。每到过年边上,行政人事是最忙的,又是年会又是年饭,还要稳住底下那些随时可能直接旷工返乡的工人们。第一次组织年饭晚宴的我,忙得焦头烂额。

所幸,晚宴还算顺畅,九点一结束,我长吁一口气。散场的时候,三个老板,大老板,香港的销售老板,以及厂区的土鳖厂长,例行过来和行政人事部的人握手致谢。

到接线生春燕的时候,她似乎紧张过头了,握着香港区的销售老板的手,微微发抖着,很久没撒开,直到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香港区的销售老板,叫东尼,四十来岁,高大,微微发福,干净的白衬衣,带着黑框眼镜,很儒雅。东尼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抬头看着东尼,眼眶居然有点发红。

回去的车上,春燕还在谈论东尼,掩不住的眉飞色舞,主管员工关系的我,静静地看着,思绪转得飞快。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想起之前有几次,春燕被我撞见她在下班时偷偷地用总机打电话,而且讲的是粤语。我很善意地提醒她公司每个月都会查外线费用,这样露馅的打法后果很严重。但她很狡黠地笑,说她打的是内线,没关系的。

又想起晚宴之前,某个夜里,许久不来找我的春燕拿着各式廉价劣质的化妆品,让我教她化妆,说是晚宴做礼仪小姐用得上。再想起晚宴上,她一张脸抹红着绿,妆容用力过度,整晚心不在焉,双眼总往老板们入座的主围上瞟。

——所以,那个成日与春燕通内线电话的讲粤语的男人,是香港老板东尼?

这样一想,我自己也吓一跳。一个是不到二十岁只有初中文化的接线生,一个是儒雅翩翩高学历的香港销售公司老板,怎么可能?

东尼这样的男子,即便到了中年,岁月只更添风度,也许春燕的激动,只是一种单纯的少女崇拜。但,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还是很委婉地暗示了她一句,别超出一个女员工对老板的合理崇拜。

02

过了年,土鳖厂长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每个人行事都很小心,怕不小心撞到枪口上。

有一天土鳖在办公室里大发雷霆时,全工厂就都知道了,那个几个月也不见得来一次的东尼老板,要空降驻厂了。

工厂的管理层,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大老板是技术出身,不善言辞到开会半天也憋不出三两句。底下两个小老板,一个是香港本土的东尼,管香港的销售公司;另一个驻厂老板管生产,之所以被叫土鳖,除了外形上和另两个老板比掉了几个档次外,还因为他出口成脏,一有纰漏就是口沫横飞,保洁阿姨说他骂人时讲过的座机,黏糊糊的都是口水。

土鳖和东尼一向是针尖对麦芒。那时制造业开始式微,销售业绩很长时间上不去,东尼对厂区的管理诸多意见。土鳖与东尼对骂过几次,于是东尼空降了。

乍看起来一切很合情理。然而我潜意识里,不知为何,从春燕那异常躁动的兴奋里,隐隐觉得东尼过来也许和她也有些扯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也许是因为我把她招进来的缘故,春燕特别喜欢我。有时候夜里,突然就跑来我宿舍里挤着一起睡,一边睡一边说。自从贪婪地迷恋办公室煲电话粥后,春燕就很少来找我了。但东尼要空降前的某个夜里,她又一次跑来和我睡觉,入睡前和我说了一句:“东尼的声音好温柔。”

所以,那个和她煲电话粥的讲粤语的男人,确确正是香港老板东尼了。

春燕像是个没有心思的小孩,话说完就很快入睡,而我却失眠了。

我不知道一个十九岁的少女与一个年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之间,怎样就通过内线电话这样奇特的方式勾搭上了。

也许无非就是接线时,懵懂少女对位及高层的中年男人迸发出自然而然的崇拜,而已届半百的中年男人贪恋着那种久违的被花季少女仰望的感觉。不管怎样,他们间总之是暗流涌动了。

这原本和我毫不相干,但现在我知道了,就是走个过场也要干预一下。一个是有点私交的行政人员,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销售老板,管着员工关系的我要怎么动最相宜?真是徒增烦恼。

03

那夜辗转反侧,还没想好对策,第二天就来了个更烫手的山芋——香港人力总监温迪。

香港公司与厂区的管理是相对独立的,一般只在年中及年末进行两次管理对接,这样在开年时就突袭说来检查还是头一次。我彼时正在外头办事,接到急电就往回赶,内心各种不安的揣测。

然后,在我急匆匆赶到,推开会议室门时,很错愕地看到,一向温和的人力总监温迪,将一大摞的文件纸摔在春燕脸上。

我一边支使春燕出去,一边想去倒杯水给温迪缓缓气氛。然而温迪不允,点名要春燕去。我赶紧弯身去捡拾地上的纸,捡着捡着心率就开始加速。——那是一堆打印着香港与厂区总机电话通话次数及时长的纸。

脑袋一锅浆糊还没理顺,春燕端着水进来了。

“太凉。”

春燕又去倒了一杯。

“太热。”

春燕又出去。

如此五六次,春燕居然一直低眉顺耳。最后一次,温迪轻轻抿了一口后,水直接喷了出来,然后,整一杯水泼在了春燕脸上。

“要烫死人吗?学斟茶递水的功夫没有,谈情说爱的闲情一堆。”也许是过于不屑,这样一连串粗暴狠厉言语动作下来,温迪面上的表情始终毫无波澜。然后她终于把目光转向我,“你,管好手下。”

温迪说罢扬长而去,半刻也没在厂区停留。我看着一头一脸湿漉漉,傻傻呆站着的春燕,原本有些怨愤的心生出几许怜悯来,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04

我自知失职,眼下首要的是如何处理春燕。温迪是东尼这一派的人,不用说也知道她的意思是要把已经烧起来的火,掐灭在我们行政人事内部就好。

想不明白的是区区一个接线生怎就值得温迪大动干戈亲自跑一趟,尽管她一向行事如风。只能理解为也许发邮件容易留下证据,打电话可能被监听,面对面处理最干脆,动静虽大却不着痕迹。

对于春燕,我有一种自发的呵护,不是因为和她多吃了几顿饭,而是那些一起挤着睡的夜里,听她说过太多暗黑的往事。比如她十五岁就一个人跑来东莞,在火车站被偷得一干二净,只能睡在火车站的地板上过夜;比如她虚报年纪去工厂做工时遭遇了各色肮脏男女,还有那个几次把她堵在车间里想占她便宜的矮胖主管。

出了这样的岔子,春燕是难辞其咎。但去告诉一个觉得当了接线生在家里就很有面子的姑娘,她必须马上卷包袱滚蛋,连赔偿金都没有,多少有些残忍。

可春燕乖得,不肖我说什么,就递交了辞职信。例行公事,我和她深聊了一次。但我聊的是表层,她说的是内里。

“东尼来了,我还留在这里,对他不利,厂长发现了,东尼就完蛋了。”

听完,除了在心里说一声“傻姑娘”以外,我不知道说什么。

春燕第二天交接完就走了,因为属于自己立辞,还被倒扣了一个月的工钱。有关她的一切,很快就淹没在繁忙的日常事务里。唯有,当土鳖和东尼在办公室里大战的时候,我会伤感地想起她来。

许久后,我才知道,温迪,是东尼老板的小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