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风
作为一个游戏爱好者，《黑神话悟空》2020年预热时我就开始关注。但4年后正式发售时的热度和铺天盖地的宣传力度，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央视、新华社甚至外交部公开为它造势，各大主流媒体、营销号不遗余力的开足马力宣传。四川日报、重庆日报等媒体干脆让记者直播起了玩游戏，也算国内新闻史的头一遭。
更有长安街知事给出“定性”：“文化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直接把一款游戏上升到了思想之争、文化之争、东西方形象优劣之争。
正如我的朋友佘宗明所说，《黑神话悟空》已然成为游戏界的华为，成为游戏界精武英雄，一脚把“东亚病游”的牌匾踢开，“扬我游威”。
这两天举国上下宣传营销的，都是“老外顶礼膜拜黑神话”“老外连夜恶补西游记”，一瞬间，似乎《黑神话悟空》从中国第一款3A游戏变成了世界第一游戏，拳打《赛博朋克》，脚踢《荒野大嫖客》，一个词概括：遥遥领先。成功抢占文化输出高地。
但作为一个3A游戏玩家，我对这种宣传是疑惑的。一款游戏，宣传的不是它的剧情、玩法、自由度、探索丰富度，而是只宣传“国产第一”“自信崛起”。这和一部电影，宣传的不是电影本身的剧情、主题、演技，而是只宣传“国产第一部”“挑战好莱坞”有何区别？
如果把游戏视为“第九艺术”，艺术作品的魅力不可能离开作品本身。当然，作品不可避免的会被赋予其他价值和命题，但是只强调这些其他命题却忽视作品本身，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更不用说《黑神话悟空》看似人人玩过人人夸，但实际销量不到500万份。大部分人是根本没玩过游戏的。在他们眼中，黑神话不过是一个可以拿来吹嘘“XX牛逼”“遥遥领先”的旗帜，游戏到底怎么样，他们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当然，任何一个真正的游戏爱好者，都不会否认黑神话对中国游戏行业的颠覆性贡献。这完全可以说是游戏第一次受到朝野内外的正名，得到官方和民间舆论的双重肯定。
在一两年前，游戏还被视为洪水猛兽，被忧心忡忡的警告会“毁了下一代”，各种防沉迷限制政策出了一轮又一轮。但现在，央视新华社公开为游戏站台。
这下，孩子玩游戏时可以理直气壮的对父母说，“我不是玩物丧志，我是在玩被外交部肯定的好游戏，是在学习中国传统优秀文化，是在抢占思想文化高地”，父母定会被怼的哑口无言。
在近十几年发展中，游戏已经无可辩驳的证明它的价值和意义，早已不再停留在“小孩娱乐”的范畴。游戏特别是3A游戏直接关系到科技行业的发展，显卡芯片、AI、算力、采景建模、虚拟现实，这些听起来高精尖的技术背后都有游戏的身影。
俄乌战争中的无人机操作，其实就类似于游戏镜头。一个国家的3A游戏制作水平，能反映一个国家的科技文化艺术水平，如制作出《巫师》《赛博朋克2077》的波兰游戏公司，作品被波兰政府作为国礼赠送外宾。法国游戏公司育碧开发的《刺客信条》，直接被法国人设计成了巴黎奥运开幕式火炬手。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乌克兰的游戏产业也十分发达，著名的《地铁》游戏即出自乌克兰之手。该游戏讲述的是核战争失败后，俄国人被迫躲到莫斯科地铁避难生存的故事。这背景颇值得玩味。
当然，前提是高质量大制作的精品3A游戏，而不是“是兄弟就来砍我一刀”的弱智圈钱游戏。对中国玩家来说，我们是需要自己的3A游戏的。黑神话悟空的成功，当然令人兴奋，也为整个游戏及文化产业注入强心剂，和黑神话沾边的“概念股”疯狂涨停，资本也看到了方向。这无疑开了个好头。
但是，再多的宣传，再好的画质也掩盖不了黑神话悟空在剧情上的单薄，在游戏性上的不足。《黑神话悟空》剧情的开头，是孙悟空辞掉了斗战胜佛的封赏，回到花果山养老。
这在天庭——佛教统治体系眼中，这种脱离体制，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当然是危险的，难以掌握的，于是再度派出天兵天将铲平了花果山，并打死了孙悟空。
玩家操作的角色并不是孙悟空，而是几百年后的一只名为“天命人”的小猴子，踏上寻找孙悟空遗留六件灵器，以求复活孙悟空或找到法力的过程。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主题设定，伴随着对《西游记》权力体系的质疑和思考。但遗憾的是，游戏大部分时间、操作都给了寻宝打怪。玩家只能不停的刷怪、升级、寻宝、打BOSS，剧情呈现相较而言稀少薄弱。
制作方想像《悟空传》那样给游戏加上佛学和哲学的韵味，但由于剧情本身被弱化，很多台词看似文绉绉、引经据典，比如孟浩然的“知君命不偶，同病亦同忧”，但实际有故弄玄虚、卖弄空洞之感。游戏走的是“重打斗轻剧情”思路，本质上还是“升级打怪刷BOSS”的网游老路子。
且玩家只能跟着主线任务去赶路打怪，缺乏3A游戏的自由度和探索玩法。地图并不是全开放地图。我在玩《巫师3》时，常常骑着马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奔跑，途中遇到一个不起眼的NPC，就可能展开一段丰富有深度的剧情，而你所做的不同选择，和NPC的情感互动，会直接影响未来的剧情走向。
在这点上，《黑神话悟空》和世界顶级游戏还是有较大的差距。途中的小妖怪、土地爷的工具人化非常明显，完全沦为给主角送经验送装备的存在。
总结下来，在国产游戏中，《黑神话悟空》是绝对的领先佼佼者，但和世界顶尖水平比起来，还是有很多进步的空间。
然而，舆论对黑神话的追捧已经完全背离了作品本身，吹捧黑神话成为一种不可质疑的政治正确。我一位读者朋友只是在游戏群中说了句“打击感一般”，就遭到其他人的群起围攻。
有意思的是，如果说《黑神话悟空》本身讲的是一个质疑权威、反抗权威的故事，它的宣传却把自己塑造成了不容质疑的新权威。
那些把黑神话捧到天上、极力维护的人，和游戏里所讽刺的天兵天将有何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