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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如一。

1988年初夏,浙江日报社老楼内,34岁钟睒睒申请离职,成浙江媒体下海第一人。

门泊东吴万里船,报上三个版面正报道海南,钟睒睒已闻涛声,认定主场在山海之间。

那是理想主义者恣意的年代,十万人才下海南,冯仑说,“人人都充满了希望,眼里都放着光”。

在海口一酒店客房,钟睒睒办了张《太平洋邮报》,发刊词中激情写道,“应亚太时代之运,乘中国开放之潮”。

办报遇挫,钟睒睒并不气馁,全心投入农业。

他对农业并不陌生,他出身农村,在报社农业部任职,此前5年跑遍浙江80多市县。

他选择在海口种蘑菇,以为海南闷热潮湿,蘑菇会蓬勃生长。

然而,海南早晚湿润,偏偏中午干燥,“蘑菇的嫩尖刚抽出来,一个中午就马上干枯”。

烈阳如火,命运如山峦横亘,他所能做的唯有翻越。

他已习惯翻越。12岁时,他辍学,跟着师傅拎着灰刀,游走江浙乡村,为人砌砖搭瓦。

冬日冷雨,他没雨鞋,赤脚站在水中,冰寒刺骨。这样日子他过了十年,直到恢复高考,才靠读书改命。

海口农田内,他不信故事就此终结。他在万泉河养虾,在府城卖窗帘,靠布匹生意获得人生第一桶金。

1993年,他转战保健品,创立养生堂,领一时风骚,40岁便赚到人生第一个1000万。

3年后,他去浙江建德市新安江边,收购一家169年历史的国营药酒厂。

收购不顺,他中午在大坝边吃饭,看一江秀水出神,“这样的好水,白白流掉太可惜”。

他动念筹建瓶装水厂,水厂设在建德深处,那里群山环绕,水畔全是参天大树。

那江水在杭州名钱塘,过富阳叫富春,到了建德才叫新安江,新安江蓄水后便为千岛湖。

千岛湖边水雾弥漫,建厂的工人早上醒来,被上全是白露。

1997年4月,中国第一条净水自控生产线建成,净水流出时,所有人抢着用杯接水。

隔年5月,钟睒睒跑到上海调研,敲开静安寺一居民家门,邀请试喝农夫山泉,小朋友说有点甜意。

1998年,农夫山泉上市,那句广告词风靡全国,最终成为时代记忆。

彼时,天然水和水源地尚是新鲜词汇,钟睒睒赛道独行,被媒体称为独狼,“主宰自己的命运”。

身体力行,改变命运,翻越山丘,是那一代企业家共同标签。理想主义者眼里没有层峦叠嶂,只有万水千山。

1999年起,农夫山泉全国寻水源地,每一处钟睒睒都要去看。

在四川峨眉,70度陡坡上,他差点滑下,同行搭档是胖子,一度放弃,“那个地方我爬不上去了,你爬上去吧”。

在广西上林,水源在深山,要走峭壁古道,最窄地方只能前后脚错行,当地领导不同意他去,“你是大老板,还上年纪了”。

钟睒睒还是去了,他要考察枯水期的径流大小,“亲眼看才放心”。

在长白山靖宇县,他一次次趟过湿地,考察水源,往返要花数小时。

过湿地前,要穿原始森林,高大树木上空,枝杈间可望见星星。

他名字是祖父取的,出自韩愈《东方未明》中“太白睒睒”。

睒睒是闪烁的意义,星星闪耀后,连着黎明。

2007年,江西赣州安远县,邀请钟睒睒建厂,见面时,县长展示橙子,“我们不说第一,世界没人敢说第一”。

钟睒睒尝了一口,入口即化,动心在当地建橙汁厂。

他没料到,这只是漫长征途的开始。

工厂选址时便犯错,他们选择靠近果园,结果水电不畅,初期供水有限,几乎天天停电。

购买设备再出错,因经验不足,高价买来的国外设备更适合榨番茄汁,工厂陷入停滞。

几经辗转,终于榨出橙汁后,果汁却发苦,后知脐橙汁内含大量柠檬苦素。

钟睒睒为此远赴西班牙、葡萄牙、荷兰、巴西和美国,专家们答复一致,“你不知脐橙不能榨汁么?”

项目已陷死地,但钟睒睒不愿退出。

他不喜欢在逗号停下,事情开始做了就要有句号,“既然错了,就把错的事做对”。

那次之后,他和团队开始敬畏农业,从头学习,在山野间一点点摸索。

他们用了整整7年,攻克了脐橙榨汁世界难题,然而刚解决完,史无前例的黄龙病席卷赣州,大批果树死去。

钟睒睒带领团队,联合高校研究病害,跑遍赣南果园。团队人员开玩笑,“给一把土就知道是江西哪个县城的”。

技术支援同时,钟睒睒还拍板,额外补贴果农,砍一棵树,补贴50多块钱,以此遏制黄龙病。

2016年12月,农夫山泉橙汁上线,发布会上,钟睒睒几番落泪,反复呼吁要善待农民,并希望各界合力攻克黄龙病,“不破楼兰终不还”。

记者时代,他就写过“谷贱伤农”的报道,曾为农民的他,那时便埋下帮助农民保障收益的种子。

发布会上,回望在赣州漫长岁月,他说,农业是生物科学的基础学科,果树三年结果,五年获评,十年才能改造一代:

总需要有企业愿意做那个傻子,付出自己的时间与心血去做基础研究。

脐橙带动当地农民致富后,钟睒睒又在新疆打造苹果基地,此后陆续布局大米、茶叶、石榴、杏等农产品。

每个项目都周期漫长,但他并不心急。理想主义者,从不畏惧岁月的煎熬。

他翻越时间的山丘,在时光中打磨产品,并推崇慢的力量。

他说,慢是长期的技术积累,是一种非常强韧的企业生产能力。

他做茶用了六年,做橙用了八年,做水用了十年,漫长时间背后,是科研的长期投入,“任何一个产品,都是人类知识的积累”。

他搬出园区最好的1号办公楼,让给技术团队,新品发布会,他摈弃明星出场,将舞台留给科研人员。

2020年,他旗下养生堂公司推出HPV疫苗新品,实现二价疫苗的国产替代。

疫苗研发同样越过漫长的18年。

合作初期,钟睒睒寻找项目伙伴,有人推荐厦大,他深夜12点夜入校园。

深夜的实验室灯火通明,他因此决定投资。

他深知,唯坚守者,才能跨越漫长的时间。

2020年9月8日,农夫山泉港股上市,钟睒睒也因此登顶中国首富。很多人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去百度搜索读音。

上市当日,他没去现场敲钟,农夫山泉也没搞仪式,没请领导,没请媒体,没请供应商,官网、官博、官微也未发布任何上市信息。

有媒体去农夫山泉总部探访,才发现这家成立20多年的公司,大门上连公司logo都没有。

这是钟睒睒习惯的低调。

长期以来,他不参加商业酒会,不参加应酬牌局,不愿接受采访,被媒体拦住的员工想半天说,“老板好像就爱在办公室里看书。”

他没助理,常一个人想去哪去哪,有时招呼也不打,就去水源地考察。

媒体对他独狼的称谓,保持了20余年。

他喜欢这称呼,独行者或许缺少助力,但诱惑也少,更能动心忍性。

媒体能抓拍他的时刻,多是公益场合。抗洪他出现在大堤,暴雪他出现在车站,汶川地震,他去震区待了8天9夜。

他从什邡映秀,一路走到北川青川,搬运物资,协调运输,询问灾情,更像回归当年的记者身份。

震后第8天,他总结一线情况,写信给四川省长,再捐1568万物资。

返回杭州后,在萧山机场,媒体围拢问灾区情况,他号啕痛哭。他和记者说,“多关注灾区,我们的微薄之力不重要。”

独行久了,他不愿展露心迹,不惯公众表白,也因此遭遇第三座山丘。

今年3月,他深陷舆论风波,网暴无止无休。那第三座山丘名为流量,突兀起于网络时代。

沉默数月后,8月10日,他登上央视《对话》节目,一向对受访嘉宾审核严格的节目,破格给出一小时时长。

节目中,他回应一切。

他说,农夫山泉没有什么群岛公司,股权结构非常简单,“我再重复一遍。农夫山泉永远属于中国”。

他说,流量如水,善恶在人,用科技手段利用人性的弱点,故意做流量势能,破坏性更大。

他说,对自己的结局非常有信心:第一个是白手起家,干干净净;第二个是照章纳税;第三个是留利上下游供应商;第四个是厚待员工,“当然还有努力更好的空间”

对话中,主持人对比他和马斯克,“有人说美国首富造火箭,而中国首富却是卖水的”。

钟睒睒答,马斯克24岁时斯坦福博士在读,而他四年小学后,做了十七年农民。

“我没有那么惊天动地,但是我保持了农民的这个正常的收益,这是我能贡献的,所以我也会为自己自豪”。

对话中,他说首富只是虚名,他终究是农民,多年前,他在赣州说过理想:

“我们希望用诚信推进中国的农业现代化,来改造整个社会的素质,来改变社会对农民的看法、对商人的看法、对市场经济的看法。”

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理想,他带着理想翻越山丘。

钟睒睒的办公桌上,摆着堂吉诃德瓷偶,瓷偶左手持书,右手握剑,仿佛时刻在学习和战斗。

他喜欢堂吉诃德,喜欢堂吉诃德的绰号,“理想的疯子”。

他说,他追求的境界就是理想主义的疯子。

那个疯子,不抱怨命运剧本,不畏惧岁月煎熬,不被流量裹挟,山丘无尽,理想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