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极(1921年2月13日—2013年4月9日)
要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
绘画是一生的事情,像做和尚一样。要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不停地画,一天都不能停。我能够生活,我要画画;我不能生活,我也要画画。一个人选定了画家这个职业就苦了,所以,你吃不了苦,还是找别的事情做。
绘画的问题,根本就是观察的问题,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用我的眼睛去看,不要用自己以前的眼睛看。
绘画的问题,不是自己心里先想好,而是人同画面接触的关系。不画时你不要多想。做人要做得笨一点,一个画家不要太聪明,其实那个聪明也是笨。
绘画是内心的需要
绘画的倾向是自己需要,是一种本身的需要,内心的需要。
我说你们不是技巧的问题,不想讲。你们的问题是观察的问题,怎么去看的问题。怎么把自己的感情同看到的东西连到手上表现出来,这点最重要。这并不是画的问题,而是观察的问题。
因为观察正确,就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观察办法,每个人的作风就不一样。假如每个人的观察都是清一色的,画出来的就都是一个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你看,一个妈妈生八个孩子,八个孩子脾气都不一样。为什么你们画画都是一样的,这个没道理!
画画不过就是表现自己
画画,不过就是表现自己。你们受的教育恰恰相反,不要表现自己。现在我就是想把你们每个人的个性拉出来,有个出口。最重要的是坚持你自己,为自己画画。
画画同呼吸一样。人需要呼吸,不呼吸活不下去,绘画也要呼吸。你要把你自己的感情摆进去,让画面同你一道呼吸。
什么叫新?新, 根本不是那种表面效果的新。还是观察深刻之后, 才把你引到新的道路上去。观察总是照老办法,那样的新也不见得就是好。所以我主张,绘画对于一个人要诚恳、忠厚。画家本身要有一个忠实、诚恳的性格,假如对自己说谎,骗自己,是不能做一个画家的。所以绘画的问题,也是一个道德观念的问题。不要骗人家,不要硬求新,要经常考虑自己的画要实在,要有深厚、永久的性格。
想办法思考一下自己
绘画的问题,是想办法思考一下自己,像和尚静养一样,把世界上什么东西都忘掉,把主题忘掉,就把你自己摆进去。让你本身,你的感情同画面直接连起来,等于恋爱差不多,双方发生接触的关系。你给画呼吸,画也帮助你呼吸。
我的大纲很简单:单纯而有内容。我们要经济些,就是简单里看到丰富,少里看到多,而不是表面的多。换句话说,简单不是没东西的简单,简单里面要有东西看。好的画,他自己画得累,可别人看不出你累。伦勃朗的画,画时并不是不累,但人家看得不累。中国古代的倪云林也是,淡淡几笔,表现很多东西。
有很多颜色,你要自己去发现
画画不要自己限制自己,不要说这里应该是什么颜色。你看人体本身有很多很多颜色,要你自己去发现。不要自己有个成见地去画,不要先有个主张。
我觉得每个颜色都很好看。从前印象派不用黑的颜色,现在根本没有这个观点,黑的颜色用得很多。颜色本身没有好坏之分,问题是你怎样处理。以前中国讲:“黄配紫,一滩屎”,其实黄配紫很好看。以前还讲,画竹子不能打叉,其实这个也没有一定的道理,还要看你怎么处理。
要学会自我观察
一个艺术家最重要的是自我批评,就是要不停地自己讨论自己,自己批评自己。每个人总有不完全的地方,问题是你看得清楚还是看不清楚。有的人照镜子,总是“哎呀!我多漂亮!”也有的人越照越觉得自己丑。总觉得自己漂亮,不是办法。总觉得自己丑,也不是办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知道自己的好处坏处,这一点很要紧。
假如没有自我批评的观念,就是画下去越画越多,也是越画越死。这实际上还是观察的问题。
把内心讲出来,就是创作
画画就是借个题目,把自己心里想讲的东西讲出来。这就是创作。
绘画中所有东西都是个借题,不过是借它来表现自己。应该老是对自己说,管他是什么,我画我想画的东西。也就是借它这个题目,来做我的文章(插话:我国传统画论中也讲究“得意忘形”,意思也是借题发挥。)老子讲过“大象无形”,这就是真正绘画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坚持你自己,为自己画画。你们想办法闭住眼睛,不要看低级趣味的东西。画就是自己的言语,你把自己的言语讲出来,应尽量明了中肯。要说一大堆话,啰哩啰唆人家也听不懂。只要自己懂就行了,自己懂了以后,人家也会慢慢地慢慢了解。
不要将就别人的趣味,因为别人的趣味拿谁做标准呢?十个人之中也不能讨好两个人嘛!何必呢!就是我们在法国画画也不容易为人讨好,不要以为法国人欣赏趣味就高,一般的人都是差的。如我在克拉普,碰见一个人问我画的是什么画,我说抽象画。他说:噢!抽象画,毕加索、毕加索。你看在法国都这样,什么国家都一样,只有很少人懂你的画。
寻找每张画自己的生命
不要紧张,就好像用练习的办法画,不要自己每张画都像画个杰作的样子。只有你在寻找之中,才可以找出一个方法,好像每张画都是成功的样子,就找不出东西来。
现在我要你们眼睛看,动动脑筋,我希望你们将来教书也这样教,让学生自己发现问题,每次都有问题解决,不要让他们没有问题,没问题就不能进步。每张画的问题都一样,本身没有冒险,画没画完就知道怎么完成,那就毫无意思了。每张画的生命不同,要去寻找每张画自己的生命。
摘自《赵无极中国讲学笔录》,孙建平编,广西美术出版社,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