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全人类来说,只有一种共同利益,那就是科学的进步。”

——〔法国〕克劳德·昂利·德·卢夫罗阿·圣西门
(近代经济学家、哲学家、空想社会主义者)

前 言

科学其实应该很有趣。正因为人类有着无尽的想象力,有着对世界万物的兴趣,才有了科学的诞生。

可惜学术化的枯燥叙事让人无法感受到科学的平易近人。

忽然想到,爱讲“闲话”倒是我的本性。那么这种叙事方式姑且叫做闲话体吧。

要是有几个朋友看完闲话后对科学产生了兴趣,那就是我的莫大荣幸!

第一话关于科学

一、“科学”一词的由来

一个新名词的出现,都避免不了要被追根刨底,这似乎是搞研究的人的通病。

比如“中国”这个词的出现,我们一定要在距今三千多年前的西周青铜器“何尊”铭文上发现了“宅兹中国”的记录,才高高兴兴地确认这是“最早的中国”。

“科学”这个词也不例外。

一般认为,“科学”一词是由日本人福泽瑜吉在明治维新期间引进西学之后翻译创造,再由康有为、严复等人引进使用,最后由陈独秀通过《新青年》呼吁“赛先生”而广为人知。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一)从“科举之学”到“分科之学”

至少大约在中国唐朝末年,“科学”一词就已出现。最早的记录见《四库全书》收录的唐末罗衮《仓部柏郎中墓志铭》一文,里面写道“近代科学之家有柏氏仓部,府君讳宗回字,圣祖士良忠州司马,父皓毛诗博士,赠国子司业,君踵父学开元礼。”

诸位千万别错看成“近代科学”啊!

这里的科学是“科举之学”的简称。

这位题写墓志铭的罗衮著有《新唐书艺文志》一书,在公元891年担任唐朝的左拾遗、起居郎。公元907年唐朝被梁太祖朱温灭了之后,他又做了梁朝的礼部员外郎。

仓部郎中是唐朝尚书省民部仓部司的长官,掌管国家粮仓出纳政令。这位柏郎中出自科举世家,大概也是罗衮好友,所以死后罗衮为他题写了墓志铭。这才给我们留下了“最早的科学”记录证据。

从唐末至五代十国初期,欧洲正处于大分裂的中世纪初期。

在不列颠,阿尔弗雷德大帝驱逐丹麦人,开始统一英格兰。

在西欧,原有统一的查理曼帝国早已分裂成三部分。

在东欧,瑞典人进入俄罗斯地区,建立了诺夫哥罗德公国。

与此同时,在中东、北非盛极一时的阿拉伯帝国分裂,以埃及为根基的法蒂玛王朝成立,中国史书称之为“绿衣大食”。

现在,我们也能高高兴兴确认,“科学”这个词就是咱中国人独创的,跟当时忙着打个不停的欧洲人、阿拉伯人没有关系。

到了清朝乾隆年间,“科学”已转变为“分科之学”的意思。《四库全书》收录了1790年(乾隆五十五年)奉敕编纂的《钦定千叟宴诗》,其中有一段钦天监西洋人那永福说道“欧逻巴州西天西意逹里亚(指欧洲西边的意大利),臣所栖六城环以地中海,高墉架海横天梯,人有医、治、教、道四科学,物有金刚、珊瑚、哆啰珠、象犀。”

这里的“科学”显然是指分为四个科目的不同学问。可见此刻“科学”已经脱离了“科举”的狭义。

(二)从“natural philosophy”(自然哲学)到“science”(科学)

众所周知,现代意义上的“科学”对应的是英文单词“science”。“science”起源自拉丁文“scientia”,早期意思就是统指“知识、学问”。

而我们今天熟知的关于知识的三个英文单词“knowledge”、“scholarship”、“learning”,其中:

“knowledge”出现于15世纪晚期,强调经过理解后掌握的全部现有知识。但在1400年左右,这个单词竟还有“fuck”(性交)的意思。

“scholarship”出现于16世纪,强调一种高价值的学术性知识。

“learning”出现于20世纪初期,强调依靠学习过程才能熟练掌握的知识。

因此,中世纪学者之间讨论自然知识,只可能使用“scientia”。拉丁语“scientia naturalis”和“philosophia naturalis”指的都是关于自然的知识。

大约在14世纪,“scientia”变成英语单词“science”;“philosophia”也变成了“philosophy”。

但是,许多科学家大咖像威廉·哈维(医学和生理学之父)、艾萨克·牛顿(物理学之父)、约翰·道尔顿(化学之父)等人并不理会“science”这个词。

什么“science”?太Low了。

历史悠久的“philosophy”才是万学之王,我们研究的当然是高大上的“natural philosophy”(自然哲学)。

那我们叫什么?

请记住这个高大上的称呼:“natural philosopher”(自然哲学家)。

比如,牛顿提出了三大运动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但他在1687年出版的书叫做《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道尔顿提出了科学原子论观,但他在1808年出版的书叫做《化学哲学的新体系》。

今天的人们无论如何不可能认为这是哲学。但对那时候的科学家而言,一切基于实验提出的知识理论都不过是哲学中的一个分支。自然科学和自然哲学没有什么本质差异。那么,研究自然哲学的人当然就是自然哲学家。

难怪一直有传说,科学的终点是哲学,哲学的终点是神学。

原来科学家一早就自诩是哲学家。

如果有朋友穿越回去,请务必记得不要称呼人家“科学家”,而应该尊称“哲学家”。否则人家会不高兴的,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scientist”这个词呢!

对了,法王路易十四在1666年最早设立的法兰西科学院叫什么呢?不会是自然哲学院吧?

当然不是,那叫“Academy of France”,严格来说,该翻译成“法兰西研究院”或者“法兰西学术研究院”。

因为“Academy”包含了艺术、文学、哲学概念,是一个综合学术机构的泛指术语。当时的科学包含在哲学里,所以把它翻译成狭义的“法兰西科学院”其实并不合适。

从14世纪到19世纪,靠着这些科学大咖们的加持,科学继续躺在哲学的怀抱里,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五百多年。

1831年英国科学促进协会成立,在1833年的会议上,有那么一批自认是“真正的哲学家”终于表示对这帮“自然哲学家”受不了了。

他们认为“真正的哲学家”应该坐在椅子上,或者在田野散步,仰望星空,或者俯瞰大地,对人生和宇宙作痴痴地发呆——不,深深地思考。

像那些成天在实验室里捣鼓各种莫名其妙的玩意的人,怎么配得上“哲学家”这么高贵的称号呢?

会议上,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跳出来抗议:“你们必须停止自称为‘自然哲学家’。”

于是会场大乱。

“自然哲学家”人少,“真正的哲学家”人多,眼看真正的哲学家们团结一致反对自然哲学家们,一位“自然哲学家”威廉·休厄尔无可奈何表示,那就仿照“artist”(艺术家)生造一个词“scientist”作为自称吧。

1840年——就是英国和中国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的那年,威廉·休厄尔出版《归纳科学的哲学》写道:“我们往往需要一个名称来一般地描述科学的耕作者。我乐于把他叫做科学家。这样一来,我们可以说,艺术家是音乐家、画家或诗人,科学家是数学家、物理学家或博物学家。”

尽管不少“自然哲学家”始终不乐意被称为“scientist”,如法拉弟、赫胥黎,但胳膊拗不过大腿,真正的哲学家们人多势众,在社会上更是一呼百应。作为小众的“自然哲学家”也只得面对现实。

接着,既然科学家都不配称哲学家了,那么他们研究的东西自然也不配称自然哲学。于是,“science”从旧词堆里选出来替代“natural philosophy”。

就这样,哲学和科学分家了。说具体点,就是哲学家把科学家开除了。

有意思的是,随着越来越多的“scientist”被社会广泛接受,“science”也最终成为了现代科学的专用名词。

今天,科学家人数远远多于哲学家,科学和哲学已然情势变易、角色互换。

在中国人看来,这不就是少林寺开除了张三丰,结果造就了武当派的崛起嘛!但追根溯底,普度众生,慈悲为怀,佛道源本是一家!

(三)“赛先生”传入中国

明朝末年,徐光启向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学习西方科学时,确实没想到“科学”这个古词。

徐光启是上海人,官至礼部尚书、内阁次辅,科举出身,又精通农学、天文学、数学,号称“中西会通第一人”。

学问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没想到“科学”这个词,反而想到用了“格物致知”来形容西方科学呢?

说起来也不能怪徐光启。

当时西方科学本身都还寄身于自然哲学的怀抱里,而且明末清初传入的西学主要是天文学、数学,换句话说,主要都是些观察、记录、计算的内容,用“格物”来统指这类学问还是挺贴切的。

况且,徐光启也极为推崇王阳明的学说,顺便想到“格物致知”这个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但清末民初传入的西学就多了,有化学、物理学、动植物学、地理学、声光电学等等。这时候继续用“格物学”或“格致学”来形容越来越多的西方科学知识,顿感力不从心。

于是一些有识之士提出要为“科学”正名。

日本明治维新期间,从“分科之学”角度理解西方科学,使用了“科学”这个译名对应“science”。

随着大量日文科学书籍的翻译引进,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王国维等人也纷纷使用“科学”一词,以至于到底是谁第一个使用近代西方“科学”一词的人,到今天依旧众说纷纭。

1912年蔡元培出任民国政府教育总长,通令全国在学校机构设置和课程设置中一律取消“格致科”。自此“格致”一词被正式弃用。

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一年后更名为《新青年》,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文化运动。陈独秀认为“新文化运动,是觉得旧的文化还有不足的地方,更加上新的科学、宗教、道德、文学、美术、音乐等运动。”“我们要改去从前的错误,不但应该提倡自然科学,并且研究、说明一切学问都应该严守科学方法,才免得昏天黑地乌烟瘴气的妄想、胡说。”

在他的推动下,科学主义终于在中国兴起并深入人心,“赛先生”被视为是改造旧文化的第一要素。

1923年,胡适在《科学与人生观》的序言中这样总结:“这三十年来,有一个名词在国内几乎做到了无上尊严的地位;无论懂与不懂的人,无论守旧和维新的人,都不敢公然对他表示轻视或戏侮的态度。那个名词就是‘科学’。这样几乎全国一致的崇信,究竟有无价值,那是另一问题。我们至少可以说,自从中国讲变法维新以来,没有一个自命为新人物的人敢公然毁谤‘科学’的。”

二、科学是什么

科学是什么?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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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是什么

汉语词典的标准定义是指“反映自然、社会、思维等的客观规律的分科的知识体系。”

具体来说,科学是一种理论性知识体系,能让人客观的、理性的、趋向正确的认识世界。它可以分为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思维科学三大领域。

最早的西方科学,就是指自然科学。因为“science”本意就是“naturalscience”的简称。

没有科学的发展就没有文明的进步。

科学的内容从经验总结而来,又能面向未来预测,要符合实际情况,没有逻辑矛盾。说得实在一点,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到“自圆其说”。

科学的最大特点就是可以通过实验来重复验证。因为能重复验证,所以能预测未来。因为能预测未来,所以能起到指导实践、帮助人类改造世界的作用。

科学是一种理性的精神力量,科学精神也是一项重要的文化建设内容。凡是科学精神普及的地方,往往也是理性主义普及的地方。

科学无立场、无倾向,科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谁不讲科学规律、违背科学规律,无论多么强势,都必然被淘汰。

与科学斗争,输的从来不会是科学。

那么技术呢?

我们习惯上把科学和技术相提并论,所以从小耳濡目染有“科技”一说。

其实,科学和技术是不一样的。

技术是在科学的指导下进行,或者靠经验总结进行,在生产制作活动中得到的实践性知识和技能。

科学缺乏技术来转化落实,就会沦为“纸上谈兵”。而技术的出现虽说不一定需要靠科学,但没有科学就会形成“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结果。时间一长,或者因为失去经验传承,或者因为被别人超越,或者因为不知如何改进,最终在历史发展中被淘汰。

从本质上讲,科学和技术是不同类型、不同层次的创造性活动。

科学是发现,追求探索,以认识世界为目的,属于基础研究活动。

技术是发明,追求创新,以改造世界为目的,属于应用研究活动。

例如,正是因为对原子理论的基础研究,才制造出可怕的核武器,也才有了如今的核能工业。正是因为对DNA分子生物理论的基础研究,才形成了如今的基因工程产业。

反过来,没有加速器技术,就无法轰碎原子核了解内部结构。没有X-射线衍射技术,就无法测得DNA双股螺旋结构。

因此,科学和技术又是互相促进、互动发展的关系,讲科学离不开讲技术,将技术的经验总结升华为科学理论的例子比比皆是。当科学和技术结合起来的时候,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

科学不可规划,唯有遵从科学家的自由意志展开自由探索。

技术可以规划,但如果没有科学的突破指引,只能沦落“山寨”,结局不是失传,就是被新技术超越后淘汰。

所谓“卡脖子”问题,很大程度上是个科学问题。靠“山寨”别家技术,永远只能拾人牙慧。近年来,欧美人工智能技术正取得颠覆性突破,如果还有人对这一趋势依旧懵懵无知,或依旧以为只是个技术赶超的问题,我也只能呵呵了。

抄作业抄得再好,能抄一辈子吗?

因此,科学和技术应当区别看待。当然对科学家和技术家也应当予以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