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俘虏 口述人:张桂绵
我第一次见到带夜视仪的步枪,是1950年11月28日凌晨。
它被紧紧握在宋保仓手里,这是他刚刚从美军身上夺过来的,还一枪未发。
此刻,却和它的新主人,一起埋进了朝鲜的白雪中。
我心里很喜欢,但却不能去拿,因为这是士兵用命换来的战利品呀。
1950年11月27日夜里11点,离预定攻击新兴里的时间仅有一个小时了。
这时,我和营长还在朝鲜老乡的一个地窖里,一步不离地守着电话。
长津湖战场,电话还是稀罕玩意儿,团营之间联络用信号筒,营连之间联络用信号枪,连排之间联络听号音,排班之间只能用哨子。
我第27军80师239团因肩负战场侦察的任务,师首长这才破例给装了一部有线电话。
负责侦察的营离攻击位置有十公里之远,只知道南面有敌人一个营,是美军、韩军一概不清。
团里指令战斗打响前先抓俘虏了解情况,并配了一名懂英语的文化教员来做翻译。
眼见攻击时间将到,我爬出地窖,冒着大雪去了主攻连的埋伏处。临近时,突然从雪地里冒出一个人:“沂蒙!”
我赶紧回了一声:“昆嵛!”
“沂蒙”、“昆嵛”是夜间的口令,我们营清一色的山东兵,这两座山名没有不知道的。
夜里12点整,远处传来了隐约的枪炮声,可我们攻击命令却迟迟没到,而战士们已经在高地前,整整埋伏好几个小时了。
我急忙溜回营指的地窖里,问攻击命令怎么还没到?
营长满脸的不高兴,说团里来电话了,我们团的一个营走错了进攻方向,师里正在调整进攻部署。
我是239团2营的教导员,心想,这冰天雪地的,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们出国前饼干能带多少带多少,还领到了棉帽和棉鞋,所以路上冻伤不多,但要这么等下去,零下几十度,肯定会出现大面积冻伤。
果然,各连的通讯员先后跑来报告,潜伏了三个小时的部队开始有了冻伤,有的班当场失去了战斗力。
我再沉也不住气了,不能再等了,再等非暴露目标不可!
我的意见是先抓个俘虏来当场突审,营长张宗海虽然是军事主官,但也不敢自作主张。
于是我们又电话请示师指,师首长答复说抓俘虏可以,但绝不能暴露目标。
命令传到主攻连后,我营4连1排1班负责抓俘虏,一小队悄悄接近了敌方哨兵掩体处,看到有两名哨兵正抱着枪在抽烟烤火。
班长一个手势,两名战士起身顺势捂嘴掐脖子,另外两名战士立即反锁双臂,不出几分钟将两名俘虏带回了阵地。
俘虏押进了地窖里的营指挥所,我赶紧开始审讯。
配的翻译虽然懂英语,但口语不行,只能靠笔译我和俘虏之间的对话。
“你是哪个部队?”
“步兵第7师。”
之前侦察不是说对面敌人1个营嘛,怎么又冒出个步兵第7师来?
我急忙问:“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部队?”
俘虏将纸条递给了翻译,说自己属于美军步兵第7师31团,绰号北极熊。
北极熊!婢养的美国佬,怎么起这么个诨名,我一听差点笑出声来。
接着审,得知对面驻守的是美军31团J连,白天刚刚到此换防了美军陆战1师。
美军步兵师和美军陆战师,虽是两字之差,军人素养相差很大,这是后来和两方交手后才知道的。
我又问:“你们换防以后,为什么不构筑工事?”
“上面说百余公里内,侦察机没有发现中国军队,所以我们就睡安全觉了。”
审问到这里,翻译已经有些吃力,我也意识到敌情已经发生重大变化,必须马上发起攻击,否则敌人每隔一小时换岗,部队一定会暴露。
这时,去检查冻伤的营长回来了,我们决定立即发起攻击。
我一把抢过电话,三言两语将情况报告了师里,师首长当即回复:打!
这时,差几分钟就是凌晨两点整,美军即将换哨,我顾不上命令参谋了,拿着信号枪刚爬出地窖,当空就是两发攻击信号光弹。
看到攻击信号,主攻连4连率先打响了新兴里战斗的第一枪。
1班首先发现了两顶宽大的帐篷,班长赶紧做了个“不要出声,靠上去打”的手势。
可还没等靠近,两眼只盯着帐篷的战士不小心碰响了脚下的一堆罐头盒,这惊动了帐篷里一个排的美军士兵。
还没等帐篷里喊出第二声,飞步靠近的战士举起汤姆冲锋枪一阵猛扫,不出十分钟,美军一个排非死即伤。
战斗出其顺利,还不到一小时,就成功打掉了美军整整一个连——31团3营L连。
我站在地窖的出口处,一听枪声就知道得手了,让营长坐镇指挥全盘,我带上通讯员迎着火光赶去了前方。
此时,4连的指导员庄元东出击了,他带队斜插到了L连阵地后面的小铁路边,驻守该处的美军还以为是自己人,大声喊叫起来。
喊声恰好指明了目标,一阵重机枪正面射击,我们两面包抄,铁路边一个班美军悉数倒在了弹雨中。
消灭了铁路边的美军后,庄元东指导员率队立即朝新兴里纵深的高地发展。
看着高地下密集的天线和闪烁的灯光,庄指导员当即判断这是美军的指挥所,于是顺着山根突袭过去,而拿下第一栋房子继续进攻时,却遭到了十分猛烈的阻击。
见美军火力异常猛烈,庄指导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以三三制的攻击队形继续攻击。
突然,一名高大的美军从隐蔽处扑过来,将冲在最前面1排1班班长宋保仓拦腰摔倒在地。
宋保仓也不示弱,反手掐住了对手的的脖子,两人滚打在一起。
看着帽子脱落一身白雪的两个人,赶上来的战士分不清敌我,一时难以下手。
宋保仓有些抵不住了,大喊:“看皮鞋!”
小战士顿时明白,抡起枪托将翻上身来的美军脑袋砸裂。
推了一把已经瘫软了的美军尸体,宋班长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边骂边四下找枪,最后竟摸到了一支配有红外线夜视仪的M-1步枪。
等靠近第二栋房屋时,又一名美军士兵迎了上来,宋班长举枪就打。可手中的夜视步枪已经关了保险,他还没拉开枪栓,几发子弹已经打穿了他的肚皮。
身后的战士一枪结果了美军士兵,背起宋班长赶紧后送。
等跑到枪声稀少的隐蔽处,双手紧握着夜视步枪的宋班长,不知何时已经牺牲在战友的后背上。
宋保仓班长原是营里的通讯员,南下新兴路的路上,他突然找到我和营长,说什么也要下连队锻炼。
下最前线当班长虽然很危险,但打好了一定会立功提干。他才20岁,比老待在我们身边要好,于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和通讯员赶到时,后背全是鲜血的小战士,已经用雪埋好了宋保仓,那支一枪未发的夜视步枪,仍紧紧地握在他手里。
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带夜视仪的步枪,心里喜欢但却不能去拿,因为这是烈士的战利品呀。
而等4连连长带人赶到时,指导员庄元东已经牺牲了,1排的战士也大多倒在了敌人火力下。
前面美军火力更加猛烈了,李昌言连长判定这是美军的指挥所,于是指挥各排立即实施两翼佯攻、中间突破、左右割裂。
这一招果然奏效,不仅拿下了当面的阵地,还打进了美军指挥所,指挥所里除了电台、步话机、地图,还有一面军旗。
李连长听闻后,跑进屋里一把扯掉了军旗,说什么旗子不旗子的,继续打。说完就朝敌人的纵深发起了攻击。
等我赶到时,只见美军的营部设在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子里,我踮着脚跳过了还在燃烧的障碍物,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中,十几名牺牲的战士像叠罗汉般摞在那里,房屋的门口处也躺满了数不清的美军死尸。
这时,通讯员发现了屋顶的天线,我走进去一看,墙上挂着看不懂文字的地图,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军官。
我朝一名中校军衔的军官踢了一脚,忍不住骂道:“什么北极熊,我看是狗熊!”
我以为这就是北极熊团的团部。其实我踢的是美军31团3营长赖利,他受伤后躺在地上装死,否则我将亲手俘虏这名美军中校。
突然,前面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原来,李昌言连长已经带领战士们,一鼓作气拿下了前面的阵地,当场击毙了美军57炮营的副营长。
炮营营长丢下十二门105榴弹炮,带领残余撤到了后面,与其他炮兵、步兵一起,这才顶住了我4连的进攻。
战斗到黎明时分,上级传来命令:停止攻击,撤出战斗!
听到撤离战斗的命令,李昌言连长首先产生了抵触情绪,说4连已经接连打掉了美军两个指挥所,有伤亡但不大,撤什么撤,接着打啊。
我深知气可鼓而不可泄,但战场上抗命是要杀头的。急忙跑回了指挥所,用电话请示师值班参谋,说能不能趁美军混乱再打一下。
值班参谋答复说:“必须撤退!”
师首长也有他的道理,因为天亮了就是美军的天下,继续攻击容易给指战员造成更大的伤亡。
我又请示说,我们营不继续打可以,但最好不要撤,夜里打到哪里,就在哪里构筑阵地防御,晚上接着进攻。
值班参谋火了:“你张桂绵敢抗命?”
没有办法,我只好回去命令4连撤离。其实,我和李连长一样,心里舍不得美军留下的十二门榴弹炮呀。
我们整个27军才配置了一个炮团,口径杂乱不说,还都是骡马牵引,而榴弹炮不光威力巨大,还能发射多种炮弹。
可这榴弹炮太大了,我们既带不走也炸不了,只能忍痛留下。
岂不知,战场上撤离有时比进攻还要危险,十分悲惨的一幕恰恰发生在此时。
一听说要撤离战斗,战士们顿时感到饿了,于是一边后撤,一边找美军丢下的饼干、糖果和罐头。
结果,与美军脱离接触不多会儿,敌人的飞机说到就到,一番超低空扫射后,紧跟着是机关炮和火箭炮的狂轰乱炸,战士们急忙躲避。
这时,大量夜间装死的美军以及我们顾不上的俘虏,纷纷自掩体、房屋和汽车底下爬出来,从背后和侧翼猛然开火,将背身撤离的战士击倒在地。
李昌言连长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撤离时吞了几口饼干,带着一个班的人断后,这才避免了更多的伤亡。
我一看不好,急忙呼喊战士们朝临近的一块高地跑,可还没等跑到安全的反斜面,美军的榴弹炮又响了。
那十分精准的炮击,几乎是追着我们打,就是一名战士跑它也不放过,侧翼撤离稍慢的6连,即刻付出了更多的伤亡。
跑到高地的反斜面后,许多战士气得直骂,说婢养的美国佬不仁不义,装死假投降打黑枪,再逮到他们无论死伤,一律补枪。
李昌言连长也气得一拳砸下去,没想到砸的地方看似厚厚的积雪,其实下面是一块大石头,一抬手就破皮了。
这时,6连长跑过来了,也是气呼呼地骂美国佬不仁不义,以后无论死伤,统统补枪。
两位连长都等着看我的态度,我想了一会儿,才说:“吃一堑长一智吧!”
我是政治教导员啊!我的身份告诉我,不能下这个补枪的命令。因为,优待俘虏是我军的纪律,日内瓦公约里也有这一条。
但我的心里很窝火,一个电话打到了师里,朝值班参谋发牢骚:
我们一个连就打掉了美军两个指挥所,还有十二门的榴弹炮,敌人少说也是两个营,军师侦察队干什么吃的?
这次值班参谋没有训我,反而一字一句记下了我有些高级的牢骚话。
到了第二天夜间,我们又奉命继续攻击新兴里。
攻击前,我见营长下了一道命令,遇到敌人无论死伤,坚决补枪。我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十分同意这个命令。
不补枪不行啊,不补枪战士们就死了,敌人就活下来了。
这是一天时间,美军已经修好了工事,并布置了十分强大的火力,比起昨天晚上偷袭,这一晚的进攻非常困难。
我们才打开了美军环形阵地的一个缺口,负责主攻的6连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5连接着继续攻击。
眼看美军的东面防御即将垮塌,偏偏这时美军的火炮赶到了,不到一分钟就将5连压制在雪地里。
这种M19 自行火炮是履带式的,射击速度不亚于喀秋莎火箭炮,攻击的战士尽管是三三制,但仍接二连三地倒下。
一名战士身上着火了,就地一个滚儿还是没有灭掉火团,索性边开枪边冲锋起来。
这时,美军的机枪又响了,倒地的战士当场烧成了一个火球。
我再看不下去了,只有命令部队停止攻击,因为战士们实在攻不动了。
先斩后奏,立刻叫停攻击后,赶忙去营指电话请示上级,半路上遇见了赶过来的营长。
营长说不能事事请示上级,伤亡那么大,再继续攻击是拿战士生命开玩笑,无论给什么处分都认了。
这次,我和营长决定说什么也不大撤了,因为离敌人阵地一远,对方的炮弹就可以肆无忌惮打过来。
就这样,我们隔着百米左右和美军对峙起来。我们攻不过去,敌人的步兵也反击不过来。
拂晓后,只见一架美军直升机降落前方一块平地里。此前,我从没见过直升机,但知道这是美军的飞机,赶紧下命令打掉这个草鸡窝子!
可还没等组织起火力来,草鸡窝子已经拉着美军伤员飞走了。
我这是第一次见识美军用飞机救护伤员,而我们的伤员只能用人去抬,慢了就会冻死在雪地里。
正在懊恼间,突然对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美军的白天反击开始了。
这时,团参谋长也来到了6连阵地,6连仅剩下了二十几人,退守在前沿小高地的反斜面。
反扑的美军眼看就占领了小高地的正面,团参谋长命令我派5连支援6连,将反扑的美军击退,彻底占领整个小高地。
可此时我们营伤亡惨重,两个连已经打得失去了建制,5连成了营的命根子了。
我平静了一下,说这可是大白天啊,美国佬的飞机说来就来,白天攻击只能増加伤亡。
参谋长说一不二,要我马上执行命令。
我压住了性子,近乎请求地说,如果一定要打,那就用4连打好了,都豁出去打光了,我的营连点种子也没了。
没想到参谋长不吃这一套,说:“张桂绵,这里是战场,我现在命令你,派5连上去打。”
我一听,也来了倔脾气,不是我张桂锦违抗战场命令,你要实事求是,大白天非要打,不说请示师首长,那也得请示团长。
我扭头进了指挥所,绕过营长,一个电话摇通了团长,一口气将眼前的情况汇报了出去。
团长问我:“你们营部的意见呢?”
我与营长交流了一下眼神,说了两个意见:第一,我们不同意白天打;第二,要打也得等到晚上打。
电话里,团长一锤定音,同意了我们的意见,并让参谋长听电话。
听完电话,参谋长很不高兴说:“我告诉你张桂绵,到时你打不下小高地,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立即挺胸保证,晚上不但要拿下小高地,而且我要让部队零伤亡。
见参谋长气呼呼地走出了指挥所,营长提醒我,老伙计,牛可别吹大了啊!拿下小高地没问题,你能保证没有伤亡?
我分析给营长听,夜里美军没有飞机大炮支援,他们又惜命,听见枪声,指定不是跑就是缴枪,肯定是我们的天下。
我们俩是老搭档了,尤其是在战场上,我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他决定的事,我第一个带头执行。
到夜里,寒风凛冽中,整个新兴里一片寂静,只有我4连在准备悄悄行动。
打完第一晚突袭后,4连一直是预备队,休息了两天一夜的战士们听说又要打主攻了,没用半个小时就溜进了埋伏位置。
李昌言连长一看,美军的确没了士气,连警戒哨也躲在背风处烤起了火。
4连先是猛吹冲锋号和哨子,还没等打手榴弹,美军纷纷钻出了帐篷,有的一枪没放就往防御圈里跑。
这时,另外两连迅速左右出击,只一阵手榴弹和一个冲锋就控制了整个小高地,而且奇迹般地做到了零伤亡。
见拿下了小高地,我急忙电话报告了参谋长。
真的没有一人伤亡,参谋长一下高兴了,说2营讲话算数,不愧为主攻营。
这时,上级来了命令,除留部分兵力控制小高地之外,其它全部撤到后方整顿,因为所有攻击部队都已经打不动了,只好边调整部署边等待给养。
我和营长碰了一下头,认为攻击战术没有大的问题,美军虽然火力猛烈但步兵不行,我们夜间发起近战照样能打败他们,问题是我们断粮少弹。
打仗就是打后勤,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制空权全在美军手中,后勤部队憋气啊,只能夜间前运给养。
可怜的运力往往运了弹药运不了吃的,而一线部队干脆只要弹药,饿着肚子和美军战斗。
我们营部后方指挥所的地窖里,有一筐朝鲜老乡的苹果。那时的苹果还是稀罕东西,不用说战士,我和营长看了都眼馋得流口水。
战斗打起来后,前后方的人进进出出,不大的地窖里乱哄哄的。不知谁将苹果筐碰到了,苹果地里轱辘跑了一地,可即便踩碎了也没人动一动,大家只顾得打仗了。
我回到指挥所时,朝嘴上已经起火泡的营长说,实在不行就吃一口苹果,给老乡留下纸条,也犯不了什么错误。
营长说一口也不能吃,要是在大后方还可以,这里是战场,朝鲜老乡已经够苦了,我们吃了,老乡就只能挨饿了。
我听了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后勤但凡能好上那么一点,我们早就打败敌人了。
其实,附近的一个安顿重伤员的地窖里,也有两袋子土豆,卫生员想给伤员增加点能量,可刚要掏土豆就被喊住了,说这样他们就违反纪律了。
只等战斗结束回到房子的朝鲜老乡,见土豆一个没动,感动的冒着被炸的危险去外面烧了一篮子土豆,这才救了几名重伤员的命。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指导员没啥作用了,因为部队的组织纪律已经是世界一流了,没有哪个国家的部队能和我们志愿军比。
说起部队纪律,我这才想起那些抓来的俘虏,赶紧去了俘管队。
我营指挥所位于一条山沟里,300多名俘虏集中在山前的一块洼地里。
这里离一线阵地不过两公里,但却十分安全,所以部队都在这里休整等待给养。
因为美机刚有动静,担心自己挨炸的俘虏们纷纷站在高处挥手呼喊,美机驾驶员飞得很低,守卫战士都能看清他的大鼻子。
起初,美机还嘚瑟着翅膀前来恐吓,到后来干脆不来了。
我到俘管队一是查一下俘虏政策执行得怎样,同时也了解一下对手到底是一支什么部队。
我先看到了几筐煮熟了的土豆,可那满满的土豆一动也没动。俘管队长说,美国佬宁肯饿肚子也不吃土豆,反而三番五次派人来要罐头。
俘管队长气得真想踢他们几脚,扇他们几个耳光。随行的通讯员一听也火了,说不知好歹的东西,美国佬不吃,拿回去给战士们吃。
俘管队长一把拦住了通讯员,说吃不吃是俘虏的事,就是冻成了一块铁,我们也不能动一个土豆。
得知这些俘虏将要押往军俘管处,我让文化教员找来了第一天夜里我审讯过的那两名俘虏。
起初,两名俘虏有些害怕,还以为要被拉出去枪毙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到朝鲜来?美国离得这么远。
一个俘虏说,长官宣传朝鲜有金碗,来朝鲜可以发财;另一个俘虏则说,朝鲜有漂亮姑娘。
俩人到朝鲜后,一下船就上战场了,他们是被骗来的,不知道要打仗。
也不知道真是这样,还是俩人现编的,我十分严肃地说,不管是金碗还是姑娘,这些东西都是朝鲜人民的,你们这种行为是抢劫。
两个俘虏看完文化干事的笔译,顿时有些懵了,其中一个赶紧解扣子往外掏东西。
我一愣神,问他掏什么?
俘虏一边朝文化干事摆手,一边掏出了几张照片。
头张照片是在军港码头,跟女朋友搂抱接吻照;另一张是登上了军舰,朝着女朋友招手告别。
哆哆嗦嗦的俘虏边比划边说,他有父母,有女朋友,他想活命,想回美国。
我让文化干事笔译说,志愿军优待俘虏,叫缴枪不杀,只要老老实实,保证可以回国。
我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吃土豆?
没想到,俘虏竟然一板正经地说,土豆要和牛肉一起才能吃。
我气得一拍桌子,心想我们连土豆都吃不上,你们还想吃牛肉。两个俘虏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我后来才了解到,俘虏中的黑人士兵想吃土豆,可白人士兵自己不吃,也不准黑人士兵吃。
不但如此,白人伤员全由黑人搀扶,而黑人伤员只能自己搀自己。更甚者是吃饭的时候,都是黑人给白人拿饭。
都是俘虏了,哪来的穷讲究?
警卫战士们看不惯了,于是叫白人给黑人盛饭。白人不情愿地给黑人盛了饭,黑人却不敢吃,甚至不敢拿。
当时,美军天天在朝鲜撒传单,把美国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又民主又文明,又富裕又自由。
可眼前俘虏中民族歧视都这么厉害,我心想,他美国国内能好到哪儿去。
我返回部队驻地时,弹药刚刚运了上来,而吃的却要等到下午。
战士们只好挨饿等着,雪团不能再吃了,不然再好的身体也要闹肠胃。恰好这时换防回来的4连捡到了一袋大米,大概有四五十斤。
李昌言连长直接送到了营里,我和营长一商量,派两名战士抬到了团里。团首长又二话没说,当即送到卫生队给伤员吃了。
我一听马上去了连队。
战士们又饿又疲劳,为了保存体力都坐在有树叶的地方。战士们见到我还以为粮食到了,我说只有精神食粮了,大米得给伤员吃。
我还给大家讲了去看战俘的事,战士们一听都来精神了,说只要有任务还能顶上去。
我眼睛一热,我来是让战士们能暂时忘了饥饿,不是让他们再去冲锋陷阵啊。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战士们究竟有多么可爱。
这时,团作战股长也到了,说夜里兄弟营接替我们继续攻击新兴里。
2营控制的小高地,距离美军防御圈最近,如果夜间攻击将第一个打进去,首长这是要给我营留点种子啊。
可下到连、排长,上到营长,听到这个命令,没有一个人高兴,因为对手败局已定,立大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现在只有看的份了。
同时,我也接到命令,一旦战役结束立即去师里报到。
12月2日拂晓,我志愿军六个团彻底打败了美军第7师31团,他们的北极熊团!
看着押下来的一队队俘虏,我知道新兴里战斗胜利了。
我刚要去师里报到,接替我们进攻的3营长毕庶阳拿着一面五颜六色的旗跑到了团里,说这是北极熊团的军旗。
当天早晨,毕营长见战斗终于胜利了,也有了可以做馒头的高粱面,于是吩咐炊事班蒸馒头改善生活。
自出国以来,这是第一次蒸馒头,炊事员老陈转着圈找,也没有发现可以蒸馒头的布。
这时,营通信班长张积庆从挎包里掏出了一块蓝绸子,抖了一下,问老陈这玩意儿行不行?
老陈一看挺厚实,拿过来就要去蒸馒头。一边的毕营长,也注意到了这块蓝绸子。
仔细一看,上面绣着黄穗和一只老鹰,老鹰嘴里叼着一条U型绶带,绶带上有外文字母,绶带凹部有一只白熊,老鹰两只爪子一只抓着一束箭,一只抓着树枝,爪子下面又是一条写着外文字母的U型绶带。
毕营长心里纳闷起来,新兴里的战斗如此激烈,美军丢盔弃甲,而眼前的绸子布却一尘不染,上面又是老鹰白熊的,绝不是一块普通布,一定有些来头。
赶紧叫来翻译,翻译托在手里一看,惊呼起来:“啊!这是美军第7师31团的军旗。”
毕营长还有些不相信,反问说这是美国鬼子的军旗?
军旗是部队的象征。一支部队丢了军旗,不仅意味着失败,也意味着奇耻大辱。
毕营长稳妥起见,一边让翻译再详细翻译,一边问张积庆事情的经过。
原来,3营接替我们攻击新兴里后,用汽油改制的土手雷炸掉了美军坦克,逼近了美军指挥所的几栋房屋。
这时,随9连行动的张积庆,发现一名美军军官跑出了房屋,夹着一件东西企图逃跑。
张积庆心想,那里面可能是重要文件,于是端着卡宾枪迎上去准备抓活的。
没想到美军军官叭叭就是两枪,其中一枪打中了张积庆的左臂。张积庆挂花的同时,也一梭子弹结果了美军军官,跑过去解开一看是一块绸子布。
当时,张积庆想扔掉绸子布,可这是自己流血换来的,于是揣进了怀里又接着进攻,直到炊事员找蒸布才想起来。
这时,翻译已经有了更加详细的翻译,说那只老鹰是美国国鸟白头鹰,鹰嘴叼着缎带上的洋文是“为了祖国”,鹰上方的北极熊是军徽,下方的洋文是部队的番号“第31步兵团”。
张积庆一听乐了,有些不屑说,原来是这么个熊玩意儿啊!
毕营长却大喜,这玩意可比文件厉害多了。大家听毕营长这么一解析,也都兴高采烈起来。
北极熊,真熊啦!彻底被我们生擒活剥了。
回国后,这面旗子一直保存在27军的政治部,再后来成了国家一级文物,进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这一战,大家还在打扫战场发现了一样更为重要的东西。
在一辆美军吉普车中发现了一个背囊,里面厚厚的一摞作战地图,不光有朝鲜的还有中国的。
大家看了地图后,十分震惊,美军的作战攻击箭头除了朝鲜,还标明了东北、上海和福建。
师首长得到这份地图后,一刻也没敢耽搁,当即送到了27军。军首长看了也是十分震惊,连夜派情报参谋乘车送到了志愿军司令部。
直到现在,还有些人以为美国不会打中国,只是在朝鲜打人民军。
当时我军得知作战地图,心里都知道,我们如果不打长津湖战役,恐怕有一天要在我们的镜泊湖和美军开战了。
这份美军作战地图直到2013年才解密,现在已经写进了27军长津湖战役的军史里。
新中国迫不得已该打的仗,我们这一代人都打了。
没有哪一个人喜欢战争,但警惕而不惧怕战争却是我们军人永远的使命。
朝鲜战场上围歼北极熊团,有人称其为“是唯一的一个模范战例”。
现在回看这场战斗时,也能感受到一线指挥官的魅力。
从抓突击抓俘虏审讯,得知美军一小时换一次岗这样重要的情报开始,胜利的天枰开始倾斜。
营部指挥有方,接受任务的4连执行得力,是这场战役取胜的关键。
战后,4连被授予 “新兴里战斗模范连”称号,他们的锦旗和北极熊团的团旗,一起陈列在在北京军事博物馆。
一个代表胜利,一个代表失败。
我们记得胜利,但更应该记得,那些为胜利付出生命的年轻生命。
比如庄元东指导员、宋保仓班长们……
编辑:霞姐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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