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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ed Dufour/AFP/Getty

利维坦按:

说来惭愧,我的所有哲学启蒙教育都是在上大学期间的“自我启蒙”,老师上的课都不爱听,自己开始胡乱探索各种书籍——现在回想起来,好奇心才是所有这一切的内驱动因。当时我经常问自己的问题是:我一定要像别人那样活一生吗?

如果你也这样自问过自己,其实你已经接近一些严肃的哲学思考了。“艺术作品总是有意义的吗?”“一个人的良知仅仅是其所处社会的反映吗?”“我之所以是现在的我,是由我的过去所塑造的吗?”这些都是法国历届高中会考哲学考试(Bac Philo)的题目,作为必考科目,哲学考试需要你在4个小时内写完一篇完整的论文。这多少也能从一个侧面体现出法国对于文科教育的重视程度 (虽然近年来的教育改革对其的侧重有所减少) 。

正如本文作者作为教师所观察到的那样,哲学教育对于培养学生在“独立思考”方面意义重大,这涉及到合理质疑、批判性反思、论证逻辑和分析、观点立论等等 (善于倾听、观点的包容性也属于独立思考的衍生) ——这些技能是应试教育无法提供的。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回归教育的起点,那种苏格拉底式的提问:学会思考,你就会有不断的问题在你的头脑中涌现。

请和我一起畅想片刻,我心目中的理想教室。

走进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教室的布局。不是一排排排列整齐的课桌面向黑板,而是一个个舒适的座椅围成一个大圆圈。这种布局传达了一个信息:这里是一个开放讨论和自由交流思想的空间。

教室墙上挂着伯特兰·罗素(Bertrand Russell)的海报,上面有这样一句话:“大多数人宁愿去死也不愿思考,事实上,他们的确如此。”(Most people would sooner die than think, and most of them do.)教室里有一个展柜,里面整齐排列着一篇篇学生的论文,内容涵盖了商业伦理、工程、建筑、政治史、语言学和科学哲学等多个主题。

学生们进入教室,围成圆圈就座,准备开始研讨会。老师也坐在圆圈中,直奔主题。她问:“今天的我和昨天还是同一个人吗?”辩论随即开始。老师很少说话,只是偶尔插话,要求澄清某个观点,或者建议全班同学进一步思考某个学生提出的论点。

经过最初热烈的思想交流后,气氛稍微平静了下来,老师就本质属性和非本质属性的区别发表了一些评论。随后,她建议学生阅读哲学家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著作摘录。这激发了进一步的讨论和辩论。

一个学生说,她之所以是她自己,是因为她的DNA。老师要求她解释这一想法背后的生物学原理。有人质疑该理论如何适用于同卵双胞胎。另一个学生认为,我们在生活中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正是这些角色定义了我们的身份。

课堂气氛轻松、充满协作和探讨;学习由好奇心和个人兴趣驱动。老师不提供答案,而是在讨论过程中将学生的评论记录在一个挂板上。课程也不会以提供答案而告终。事实上,下课铃声响起时课程并没有结束:学生们在放学的路上仍在争论。

这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教室。

事实上,这不仅仅是一个梦想。现实中我的教室有时就是这样,至少偶尔如此。我开始教书时就发现,学生积极参与讨论、辩论和探究的课程往往对学生和老师来说都更有趣、更难忘,因此我尽可能地尝试以这种方式进行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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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hilosophy Foundation

但令人遗憾的是,绝大多数课程都是由不同的目标决定的。对于大多数教师和学生来说,课堂体验的每一个细节都由备考的要求决定。当学生进入这样的教室时,重点不是开放式讨论或探究,而是学习“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才能在即将到来的考试中取得好成绩。很有可能,课程会有一个“学习成果”,直接取自考试大纲。会有教科书,里面有考官的评语,有可能的考试题库,有带有“标准答案”的要点笔记。

今天的教室远非自由探究的开放空间,而更像是一个军事训练场,学生们在这里被训练得能完美回答可能的考试问题。

如果你不是一名教师,或者最近没有和孩子们谈论过他们的学校体验,你会对“应试文化”在教育中的渗透程度感到震惊。

一项针对大学教职员工态度的调查指出[1],学生缺乏好奇心和“对探究问题的热爱”,学习已经被简化为只为应对考试,学生普遍认为,学习“只需要知道问题的正确答案”即可。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现象不仅限于考试,而是“根植于整个教育系统”。

哲学家玛莎·努斯鲍姆(Martha Nussbaum)在《告别功利》(In Not for Profit,2010)一书中这样写道:

“应试教育”日益成为公立学校课堂的主流,这导致学生被动、老师墨守成规。最具人文精神的教学和学习所特有的创造力和个性很难得到发挥。

在一项针对学术界的调查中,87%的讲师表示,他们认为过多的“应试教学”是导致学生无法为大学学习做好准备的主要因素[2]。问问学生自己,他们也同意这一观点。在2016年达沃斯论坛关于教育未来的辩论采访中,一名来自中国香港的学生表示,他认为目前学校的教学方式培养出了“工业化批量生产的考试天才,他们在考试中表现出色”,但“在面临挑战时很容易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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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FP/Getty

当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在《无尽的探求》(Unended Quest,1974)中描绘他理想的校园时,他想象的是完全相反的情况,即,在学校里,学习是一种自由的、内在且有趣的探究形式,而不仅仅是为了考试:

……我梦想有一天能建立一所学校,在那里年轻人可以毫无厌倦感地学习,并被鼓励提出问题来进行讨论;在那里,对于没有提出的问题,学生不必听取无关的答案;学生学习不是为了通过考试。

我与波普尔有着同样的梦想。我认为,当学校不再只是教学生通过考试,而是教他们独立思考时,学校会变得更有趣和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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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卡尔·波普尔(1902-1994)。© LSE

要理解如何实现这一点,我们需要记住苏格拉底很久以前就提醒我们注意的一点:那就是,教育是一个哲学过程。它始于质疑,通过探究,朝着更深层次的理解方向发展。探究之旅由批判性反思、讨论和辩论驱动。它不会有终极答案,而是让我们更加了解自身认知的极限,包括我们周围的世界和神秘的自我。

苏格拉底将其称为“智慧”。他试图通过提问来激励雅典同胞开始独立思考,以揭示他们对生活中的核心思想(如正义或勇气)的有限理解。苏格拉底式的提问,成为了我们试图扩展理解时探究过程的起点。它还可以培养谦逊和对他人思想的开放态度。

如果学校要实现其使命,就不能忽视学习的哲学层面。

学校不仅要把自己看作是成功职场必备知识的传播者,还要把自己看作是哲学反思的社区,是学生探求所学知识意义的空间,并独立思考美好生活的意义。从这个角度理解,哲学教育不是一门独立的学科,而是一种在课程的各个方面都有应用的学习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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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istory Skills

当教师扮演“苏格拉底式导师”的角色时,哲学教育就开始了。在传统课堂中,教师被视为学生“需要知道”的信息的提供者,这些信息由即将来临的考试要求决定。哲学教育采用共同探究的形式,在这个过程中,教师通过对话而不是独白引导全班同学来进行理解。

苏格拉底提供了这种探究的模板,他曾经通过一系列提问的过程,向一个未曾学过任何数学的奴隶少年教授几何学。当教师扮演“苏格拉底式导师”的角色时,他们对学生的提问会激励学生独立思考当前的问题,而不是被动地接受信息。

这种教学方式的效果可能是出人意料的。我曾经花了一年时间,教17岁学生一门选修哲学课。没有正式的课程大纲,也没有考试。我们只是讨论了一些有趣的哲学问题,比如语言如何获得意义、我们是否知晓任何事情。方法是苏格拉底式的。我们讨论这些问题,没有任何固定的结论。讨论是轻松、有趣和非正式的;以至于后来我自己都在想,究竟学到了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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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ED

然而几年后,其中一位学生阿拉斯泰尔·帕文(Alastair Parvin),当时已经在建筑领域小有名气,他提到这些苏格拉底式的讨论让他记忆深刻:“有点矛盾的是,我们从未为考试而努力,但我记住的内容比当时大多数其他科目要多得多!”对于帕文来说,有机会“跳出框架思考”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他在职业生涯中继续践行,并取得了显著的成果,就像他在TED演讲中关于民主建筑的内容所呈现的那样[3]。

当然,学习不仅仅是课堂讨论,尽管这可能是令人兴奋和激动的。良好的思考需要信息的支持。如果我们的学习模式是参与关于思想的对话,那么,如果学生被邀请参与“最好的思想和言论”,就像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在《文化与无政府状态》(Culture and Anarchy,1869)中所说的那样,这种对话会更加丰富和深刻。

这一见解体现在传统的“准备”概念中:课前的阅读准备。近年来,通过推广所谓的“翻转课堂”(Flipped classroom,一种新的教学模式,2007年起源于美国,翻转课堂会首先由学生在家中看老师或其他人准备的课程内容,到学校时,学生和老师一起完成作业,并且进行问题讨论。由于学生及老师的角色对调,而在家学习、在学校完成作业的方式也和传统教学不同,因此称为“翻转课堂”。编者注),这一概念又重新流行了起来,其中信息获取阶段是在上课前私下进行的,从而为课堂上更具智力挑战性的论证分析和讨论留出了时间。

有些人质疑,是否真的可以“教会某人思考”,其实在适当的条件下,这种事情自然会发生。你是如何学到任何东西的?亚里士多德说,我们通过实践来学习。学习不是被动地吸收信息:学习发生在我们尝试做某事的时候。我们通过尝试游泳来学习游泳;我们通过尝试吹奏长笛来学习吹奏长笛。亚里士多德没有提到的是监督的必要性:我们需要有人看着我们,告诉我们哪里做错了,以及如何改进。学习就是有监督的尝试。

我们可以将此应用于下一个问题:如何教会一个人思考?学生在苏格拉底式导师的监督下通过思考学会思考,导师会指导他们如何改善思考过程。

因此,通过探究社区内的苏格拉底式指导,培养独立思考者的过程开始了。但成长和发展需要时间,如果课堂上发生的一切只是快速连续地完成一个学习单元,进行深入思考的时间往往很少。项目工作为培养年轻人的思想提供了更好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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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ictorian Association for Philosophy in Schools

执行项目是一个过程,而不是一项单一的任务,需要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因此,规划、坚持、韧性、试错、创造性即兴创作和持续的批判性反思都会得到发展。这表明,项目工作在旨在培养独立思考能力的教育模式中具有重要价值。

教导学生“独立思考”是一个值得称赞的目标。但批评者指出,如果任由学生自己思考,大多数人都很难找到方向和目标。该观点认为,在学生能够独立思考之前,他们需要大量的背景知识。

这一观点很有道理,但它只能有效地反驳针对那些独立学习的幼稚看法。有些独立学习的倡导者声称“自由发现”,即学生自由决定学习什么和如何学习,这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提倡教育是让年轻人独立思考的人应该承认,在进行有意义的探究之前,传授技能和信息的重要性。

你会向朋友的子女推荐“独立学习驾校”吗?会,也不会。如果他们第一次上驾驶课时只拿到了车钥匙,就被告知要试一试,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他们当然不会对此感到满意。另一方面,我们当然希望人们学会独立驾驶;教练应该自己做点什么。因此,“独立学习”的可取性,取决于我们如何理解它与传统教学的关系。

在一个合理的学习模式中,人们并不倾向于认为学生天生就有独立思考的能力。相反,这种能力是通过教学培养起来的。

是一个略显矛盾的想法,但仍然是正确的:学生需要被教会如何独立。在本文开始的例子中,老师是在引导讨论:在关键点引入中心论点,强调推理的使用,总结论点,介绍术语,解释重要概念。虽然老师不是站在教室前面教学生如何思考,但还是提供了大量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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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achel Tey

为了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教师和学生在管理学习责任的阶段性过渡中进行合作是至关重要的。 一开始,甚至在过程进行到一定程度时,可能会有相当多的直接指导,但很明显,其目的 是通过这种方法来发展学生独立思考和学习 的能力。 随着过程的推进 ,独立性会逐渐增强。

此时,教师们可能会被问起那些至关重要的考试。如果我们用“教会思考”取代“应试教学”,学生成绩会不会受到影响?不会。花时间教学生思考是非常值得的,这种益处将体现在整个学习领域。

学会思考、分析和批判性反思的学生,将能更好地应对考试的挑战。他们将更善于解读问题,并能从描述性回答向论证性和评估性回答作出重要转变。简而言之,如果学生学会了更好地思考,他们将在考试时更清楚该怎么做。

然而,尽管教授学生哲学思考具有明显的优势,但主流教育模式仍然固守传统,沉闷而刻板。在世界各地,学习的乐趣正在被剥夺,教育已沦为枯燥乏味地“传授”规定教学大纲材料的过程,这一过程由标准化测试的要求所决定,旨在满足外部确定的结果指标。

这种枯燥乏味、以评估为主导的教学方式,不仅会损害学生的智力发展,而且在社会和政治上也是不可取的。这种教学的结果是,没有挑战、分歧或对生命最深层问题的开放探索空间,导致头脑封闭:智识低下,缺乏质疑所学知识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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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超脱》(Detachment,2011)剧照。© 豆瓣电影

以这种方式运作的学校,无法让年轻人具备批判性的反思能力,来抵御海量涌入的数字垃圾和错误信息。这种教育可能会培养出这样一代人,他们无法抵御简单化、民粹主义或煽动性言论的诱惑。

相比之下,学会独立思考的学生更能为生活做好准备:他们更有能力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具备创造力和独立思考能力,并在民主决策过程中扮演积极、有反思能力的公民角色。尽管哲学教育的重点不在于就业能力,但它也在这方面提供了好处,因为在这个瞬息万变、不可预测的世界里,未来职场需要的不是训练有素的绵羊,而是有创造力、独立的思考者;自信的人不指望别人告诉他们正确的答案,而是知道如何独立思考并找到新的前进道路。

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然而,对现在的学生来说,教育仅仅意味着充斥着各种考试。学校能发生的最好的事情不是进一步改革机构、课程或评估,而是重新发现苏格拉底的教育核心目的,这一愿景促使他与奴隶少年、诗人和政治家坐在一起,鼓励他们开始独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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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将来的事》(L'avenir,2016)剧照。© 豆瓣电影

这些苏格拉底式对话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奴隶少年比那些被认为更有知识的雅典领导人表现得更好。他在与苏格拉底的交流中学会了一些数学,而那些自认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人,则因无法解释他们自以为知道的东西而困惑。

这告诉我们,苏格拉底式对话在教育中的应用范围和作用。你可能会认为这种方法只适用于教育系统中特权的、高度能言善辩的优秀学生。但你错了。最近一项研究发现[4],苏格拉底式的哲学对话,提高了小学生在阅读和数学方面的表现。此外,对弱势学生的积极影响最大。一项又一项研究表明,苏格拉底式对话除了具有认知优势外,还能提高学生的自信心和表达能力。

让我们回到教育的起点,像苏格拉底那样:与学生坐在一起,提出问题,并通过对话,教给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如何独立思考。

参考文献:

[1]assets.publishing.service.gov.uk/government/uploads/system/uploads/attachment_data/file/377930/2012-04-03-fit-for-purpose-a-levels.pdf

[2]www.cambridgeassessment.org.uk/images/116010-cambridge-assessment-he-research-survey-of-lecturers-executive-summary.pdf

[3]www.ted.com/talks/alastair_parvin_architecture_for_the_people_by_the_people?language=en&delay=15s&subtitle=en

[4]educationendowmentfoundation.org.uk/evaluation/projects/philosophy-for-children

文/John Taylor

译/腐竹与瘦竹

校对/兔子的凌波微步

原文/aeon.co/essays/can-school-today-teach-anything-more-than-how-to-pass-exams

本文基于创作共享协议(BY-NC),由腐竹与瘦竹在利维坦发布

文章仅为作者观点,未必代表利维坦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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