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批指出“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

曹家即使内部兄弟斗得再狠,只要皇上宠幸,富贵繁华依然可以延续。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和珅,作为乾隆皇帝的宠臣,只要乾隆不死,依然君临天下,和珅就可以一直风光无限。因此,文本“大调侃寓意处”,是皇家内部兄弟之间为争夺皇权而进行的惨烈厮杀。皇子之间为争夺皇权的内斗,就构成了正统与非正统之争。

因此,“写假则知真”的大观园正文,贾家兄弟之争,也隐喻了皇子之间正统与非正统之争,而作为通部书的中心舞台,荣国府同时也具有了皇权之象征一一皇宫之隐寓。

邢夫人,刑之夫人也,其夫贾赦字恩侯,夫妻合一,自然就是“假赦真刑寡恩”也。第七十六回,贾母提到贾敬已死两年多了,脂砚斋在此有条看似突兀的批语“不是算贾敬,却是算赦死期也。” 还有一条关于贾赦的脂批,在第三回,“这一句都是写贾赦,妙在全是指东击西、打草惊蛇之笔,若看其写一人即作此一人看,先生便呆了。”宁国府的贾敬,在风月宝鉴的背面还是雍正,根据以上两条脂批暗示,贾赦夫妇就不再只是曹家人,还扮演类似于雍正的残酷角色,贯穿于荣国府所暗喻的九十年皇家风云。

第四十八回,贾赦联手雨村[注],为了二十把旧扇子,残酷迫害石呆子。在“笔笔不空”的文本中,这一情节意味深长,也是作者惯用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的手法。通部书中,既与石头密切相关又被冠以呆子之称的仅有贾宝玉一人。贾宝玉作为通部书之第一正人,是“大比托”于秦可卿的“梦全密”,而且第七十六回中秋联句,妙玉还有“石奇神鬼搏”之句,因此,第四十八回的情节已经暗示正统之象征“梦全密”贾宝玉悲剧的成因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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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赏中秋,贾环作诗,贾赦激赏:“这方是咱们的口气,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在“草蛇灰线、伏线千里”的文本中,与贾宝玉一直明争暗斗的庶子贾环最终小人得志,掌握荣国府大权,而康熙皇子之争最终的结局也是嫡子胤礽一败涂地,庶子胤禛大获全胜。贾环最终掌控荣国府,即隐喻非正统统治天下。贾环,谐音家患、假皇,意在讽刺雍正是皇家之患,虽然夺得皇位,但并不具正统性。

第五十八回,隐指胤礽的老太妃病薨,同时也隐喻皇家的贾家开始家反宅乱起来了,如第五十九回袭人说,原以为只有怡红院这里反了,原来别处也这样。平儿回应说,怡红院的事情是极小的,算不上数儿,三四日的工夫就有八九件大事;第六十二回,宝钗对宝玉说,还有几件比玫瑰露和茯苓霜大多了的事情,等等。文本还借晴雯之口说“如今乱为王了”(第六十回),其实都是暗讽胤礽之后的雍乾是非正统的乱臣贼子。

此后不久的第六十回,茉莉粉替去蔷薇硝,茉莉谐音末利,即末世之利;蔷薇硝谐音强危消,即第七回回前总批所云“正强忽弱谁明”?文本以荣国府中的反派、庶出的贾环想要嫡兄宝玉房中芳官的蔷薇硝,最后只得到茉莉粉,而代表正统的“避秦之乱”之大观园里留下的是蔷薇硝,暗喻曾经极为强大的胤礽已消亡,而其弟胤禛(康熙庶子)所得到的也不过是末世。

老太妃的国丧一直持续到贾敬暴亡之后,而且,其隆重程度远超有点草草收场的贾敬葬礼,其实也暗示了一切。而玫瑰露引来茯苓霜,玫瑰露谐音霉鬼露,茯苓霜谐音福临霜,同样也是贾环得到玫瑰露,而脂批所谓“五月之柳,春色可知”的柳五儿却被牵扯进去,受到迫害,最后以宝玉瞒赃收尾,这一细节暗喻雍正登基即霉鬼露出原形,残留的“春色”也进一步受到摧折,即“福临霜”。此时蝉姐儿、莲花儿等小丫头登场,脂砚斋指出:“总是写春景将残。”又借厨头柳家的之口说“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第六十一回),暗示末世的荒凉也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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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宝钗作的螃蟹咏:“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被众人叹为食蟹绝唱,并赞其小题目寓大意,其中的讽刺鞭辟入里,极为辛辣。而第七十回诸芳在潇湘馆放风筝,文本提到,丫鬟回宝玉说,那只大螃蟹风筝已经给了贾环,暗示雍正、贾环之流,虽然能够横行一时,无所顾忌,最终也免不了败亡的下场,“于今落釜成何益?”不过只是后人笑料罢了。

第六十四回,林黛玉《五美吟》中关于红拂“长揖雄谈态自殊,美人巨眼识穷途。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其实是将李靖和红拂之事合二为一,写于十二正钗之一、出身于宁国府却长住荣国府的贾敬之女一一惜春身上。第七十四回矢孤介杜绝宁国府,惜春坚决不要入画,当着尤氏的面,痛骂宁国府,并与宁国府划清界限。“巨眼美人”惜春看透宁国府的无恶不作和最终结局,其实是作者“借他人酒杯,消自己块垒”,意在暗讽以雍正为首的皇家恶贯满盈,最终免不了穷途末路。惜春贾敬之女的身份,其入木三分的反讽效果,不言而喻。

因此,文本中有“虎兕相逢”(元春判词)、"双悬日月照乾坤”(史湘云酒令),只是文本呈现得隐而不露,点到即止,如冰山,只让人看到海面上的一小部分,海面下“甄士隐”的大部分,只能由观者自己去想象。正如脂批所云"《石头记》中多作心传神会之文,不必道明,一道明白便入庸俗之套。”

在贾家内斗之外,全书还影影绰绰可见北静王与忠顺亲王两股政治势力之间的斗争。其实,贾家内斗已经隐喻了皇家内部正统与非正统之争,北静王与忠顺亲王之争只不过是贾家内斗的一部分,但作者为了“甄士隐”,让北静王与忠顺亲王之争看起来似乎级别远高于贾家内争。两者之间的争斗,既可以认为是秦可卿(胤礽)与贾敬(雍正)之间正统与非正统之争在末世里的延续,也可以认为隐喻始于他们纷争不休的“九十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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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属于北静王一方。脂砚斋指出,“宝玉谒北静王,辞对神色,方露出本来面目,迥非在闺阁中之形景。贾宝玉应对北静王“语言清楚,谈吐有致”,脂砚斋又指出,"八字道尽玉兄,如此等方是玉兄正文写照”。同样是宝玉谒北静王这一节,脂砚斋还有一条批语"昔安南国使有题一丈红句云:五尺墙头遮不得,留将一半与人看”。两股政治势力冲突,其标志性事件是大观园“第一春”刚过即发生的蒋玉菡争夺战,贾宝玉因此被贾政暴打,差点丧命。蒋玉菡又名琪官,在“表里皆有喻”的文本中,这两个名字都是有隐喻。

蒋玉菡谐音将玉含,隐喻与玉玺有关的国家权力;琪官谐音棋官,隐喻棋局到了官子阶段,每一步都生死攸关。脂砚斋还指出文本中有五侠,除了蒋玉菡,还有冯紫英、卫若兰、柳湘莲和倪二。贾宝玉不能随便出门,却与五侠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有的甚至密切到知己的程度,而且从文本的描述可以看出或者可以推测五侠也与北静王有关。

冯紫英“大不幸之中又大幸(第二十六回)”、柳湘莲"日后作强梁、“卫若兰射圃”(脂批)等等,也总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第十四回,脂批指出:"宝玉见北静王水溶,是为后文之伏线。两股势力一定会在"真事将显”的“迷失”部分中继续缠斗,此时贾府已经进入最后的"秋","虎兕”经过长期的明争暗斗,最终“相逢”了,所有的结局都一一打开。斗争的结果,“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接近败北”的北静王完败,元妃也“大梦归”,由元妃开启的“避秦之乱”的大观园之正统“九十春光”也走到尽头,贾宝玉和大部分诸芳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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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能在此之前借陷害宝玉、凤姐、王夫人和贾政之机,隐喻非正统一方的贾环、赵姨娘、邢夫人和贾赦等已经攀附上忠顺亲王,不仅完全掌控了同时具有皇权象征之隐喻的荣国府,还获得新权贵的加持。但其实没有真正赢家,获胜的一方也没有笑得太久,有“深知拟书底里”的脂砚斋所作的堪称为“绝调”的题《红楼梦》一律为证:“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贾家盛衰兴亡史,艺术再现激烈斗争之下曹家家史和文本中皇家史。最终,贾家一败涂地,其实就隐喻了文本中的曹家和皇家“九十春光”的结局。最终非正统一方春风得意,野心膨胀,胡作非为,在文本中隐喻天意的朝廷抄了贾家,就是清王朝的终结。如果“写假则知真”的贾家隐指曹家,那么,查抄贾家的朝廷就是在文本中代表非正统的雍乾两朝。

贾家貌似只是一个世家大族的盛极而衰,直至一败涂地,看起来就是两股政治势力激烈斗争的牺牲品,但其实一切都应该归咎于隐喻皇家的宁国府,即“造衅开端实在宁”、“家事消亡首罪宁”。

现实的“三春”与“三秋”,具有极为明确的界限,特别是胤礽第二次被废、雍正登基的“第二秋”和曹家第二次被抄家后的“第三秋”。与现实的“三春”、“三秋”不同的是,“写假则知真”的大观园正文,虽然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但在“假语存、真事隐”了的时代背景下,一直在强化贾家纷争不休、衰亡不断加剧的趋势,从而以艺术方式再现自己心中的“清”如何在正统与非正统之争下走向覆灭的风云激荡的“九十春光”。

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