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您要孩子也很晚?

李:对,1973年,算是很晚了。在家里,我向来尊重太太,我们结婚十年才生小孩,就是她坚决不愿意早生。小时候她生活条件不好,带小孩有点怕,我就完全听她的。我还想要一个(当时还没严格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但我自己生不出来,她不喜欢,只好作罢。在教育上,我强调小孩的独立性,从小不大干预他,甚至在功课上也很少帮助他,只告诉他一些基本原则,让他自己去尝试。现在他独立性很强,只是个性太内向,极不爱交际。他16岁一个人去美国,读应用物理。他根本不看我的书,连《美的历程》都没看过,说没兴趣。我也尊重他,从来不要求他看。在家里,我就是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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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当时没打算让儿子搞文科?

李:在他没生下来之前就决定了不让他搞文科。第一,因为文科很难,而理科是有教科书的,是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比如微积分,你只要念一本标准的教科书就够了。文科则不行,特别是大学,它没有什么教科书可念,所谓教科书都只是参考书,文学史、史学概论、哲学史……只念一种“教科书”行吗?绝对不行,文科要读很多很多书。好比把染泡在一个坛子里,泡过了,就成了腌酸菜,泡不够就是生菜,你要泡得恰到好处不容易,况且什么是正好也很难说,很难把握。所以文科要出真正的大成绩,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做个教授,写点文章并不难。理工科想做出较大成就也不容易,尽管比读文科要更紧张、繁忙,但相对来说比文科单纯,客观的学术标准和价值比较确定。

第二,当时还有社会条件问题。我儿子是七十年代初出生的,五十年代起搞文科在中国是很艰难的。我们这代人不就如此吗?那何必呢!因此,无论从学科本身来说,或从客观条件和环境来说,这两点就决定了生下来的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不会让他(她)学文科。另外还有一点,就是理科不管怎样,还是实实在在做点事,文科除有些考据、注疏、整理外,许多时候就只是空论,有些还是“代圣贤立言”。即使写了几篇像样的文章、出了点小名也没多大意思,很难得到人生的满足。

马:为了确保儿子能够一生平稳?

李:对。但我并没有一概而论,我没有劝所有人都去学理科。我只是给我儿子打个保险系数,并且注意了他的性格、才能等特征,使他能够安全地生活,而且尽可能得到人生的满足。从小我就培养他注重数学。他一直作文不好,一篇作文三四句话就没有了,没话可说。我说没关系,写不出就不要勉强了。这是我有意引导的。现在看来,仅就其个性来说,这个决定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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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选自马群林编撰:《人生小纪:与李泽厚的虚拟对话》,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34—135页。转自井井日志